松涛阵阵,啾啾鸟鸣,鹿箭的眼皮开了一条小缝,赶紧闭上。
她看到了自己曾用过的长剑,在清虚真人手中。
鼻翼间传来焦糊的气味,她一动也不动,心道:“糟糕……”
然而她的装睡还没有保持太久,门外桑华的声音响起,伴着一连串响亮的啼哭声。
“真人,神道上发现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清虚真人转手把宗荣放在剑台上,起身走出门。
鹿箭总算得到了机会,瞄见还开着破洞的门扇关起,她一咕噜爬起来向着宗荣招手。
“来,你回来。”
毫无动静。
再试一遍!
鹿箭走近了些,试着用法力召唤,然而花哨的光华乱闪了一阵,宗荣还是一动不动。
清虚真人又不傻,在问个明白之前当然不会让宗荣再回到她手里。
鹿箭把一张小脸皱成包子,不过倒是有机会让她好好看个清楚,这威力巨大的神剑究竟是何模样。
宗荣静悄悄的立在剑台上,通体好似一整块寒冰,噌噌的冒着寒气。伸手摸摸,也是凉的瘆人。这把剑极长,鹿箭拿下来立在身前比了比,差不多到她的胸口。
这么大的剑平常在身体里是怎么呆着的?鹿箭可想不明白。她把宗荣放回去,顺手在案上摸了杯冷茶灌下去,抹抹嘴决定还是去找清虚真人。他是真人嘛,什么都知道。
事实上,清虚真人并非无所不知,比如怎么安抚眼前这个哭闹不休的光屁股小孩。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耐心抱一抱哄一哄,此刻心绪繁乱,这孩子的哭声吵得他脑仁疼。好在王屋山在木工到来前,保姆的数量是最多的。桑华领来两位乳母,拿着块被单把孩子裹着报回去喂奶,才算是还了清虚真人个清净。
鹿箭看到了他眉间的深纹,贴心的绕到他背后帮她捶捶肩膀。
清虚真人全身一震,回手接下了小粉拳,把鹿箭拉到身边坐下。
晨光明媚,穿过泛黄的树叶斑斑驳驳落下来。一大一小并排坐在廊下石阶上,各有心事,都不想说话。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桑华的用处了,这位驰名王屋山的大嘴巴一溜小跑过来,兴奋的讲着他的发现。
小孩儿的家找到了,是在山下十五里外的魏家村。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并不是被父母遗弃,而是半夜睡着觉从被窝里被一只银斑大猫叼走的!
“猫?”鹿箭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罗这种生物,印象中也就两只甜瓜的大小吧,能够叼起个三岁的孩子跑十五里路?
她不信,清虚真人也不信,但桑华振振有词,描述的详细生动简直好似他亲眼见过的一般。最后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连扶带拽的把清虚真人拉起来,请他去宫门口。
“小娃娃的爹娘马上就到了。”
清虚真人有一辆自己会飞的仙车,在他们刚刚达到宫门的时候,恰好落下停在神道尽头的小广场上。
还没见到人影,一男一女的哭声先传了过来。鹿箭做个鬼脸,心想这一定是小孩儿的爹娘没错。
老百姓见了神仙,往往都是惶恐至极。不过鉴于清虚真人常在民间走动,大伙儿差不多都已经混了个脸熟。当下也不假客气,魏氏夫妻俩拜了拜,絮絮叨叨的把昨晚的怪事讲了出来。
要说起来,这孩子会丢了真不是无缘无故。下半天的时候,魏家门口来了个年轻人,自称是出门游玩,问问能不能借宿。老魏想到自家有一间空房,便应承下来,房钱也不要,让这位年轻人自己收拾收拾住一晚。
一切都很正常,魏家的三岁小娃娃挺喜欢这个年轻人,跟前跟后直到晚饭才回来。
没想到半夜里两口子睡着睡着觉,感觉一阵凉风吹在脸上。老魏媳妇下意识的拉起被想给孩子盖严实点,可是一摸,身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孩子在?
惊慌之下点了灯,窗子大开着,院里泥地上一溜巴掌大的梅花脚印。他们想到了来家里借宿的年轻人,打开他的房门一看,只见一只银斑大猫蜷在炕上,正严严实实把他们家的孩子搂在怀里头。
老魏两口子抄起锄头又不敢打,生怕误伤。急中生智抄起脸盆“咣咣咣”乱敲一通,大猫被惊醒,小脑袋上射出两道绿光,张嘴叼起孩子就跑。村里人被惊醒也跟着追,可是鞋都跑丢了连根猫毛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猫窜出他们的视线。
夫妻俩哭哭啼啼,继续道:“要不是你们派人来问,俺还真以为这孩子被猫吃了呢。”
这下总算是有惊无险,乳母把孩子抱出来交还给魏氏夫妇。两口子再三谢过清虚真人,依旧坐着飞车回去。
“孩子都找到了,他们怎么还哭啊?”鹿箭对魏氏夫妇的“哭”功,表示钦佩。
清虚真人摸摸她的头顶,解释道:“这是喜极而泣,高兴的泪水。”
“父母这么担心他,这个小孩儿知道吗?”
“当然了,母子连心,彼此的心情都能感同身受的。”清虚真人笑容转淡,不知是自语还是轻叹道:“两三岁时的爱,等他长大后早就忘记了。”
“是吗?”鹿箭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绽放了笑脸:“他哭的这么惨,不记得也好。”
“……”这次清虚真人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天真的话语敲打在他的心里,烟云般的愁绪在眉宇间聚聚散散。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愿如此。”
百姓家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收拾那个作祟的小畜生。桑华来报:已经找到了妖兽的藏身之处,就在月华峰的山阴的寒冰洞里。
说起这个冰洞,鹿箭是有点印象的。当初用来给她治嗓子的冰凌草,就是和骏从这里采来的。
现下正值初秋,洞中的寒冰经历了一个夏天已经消融,露出了绵软干燥的苔藓。既凉爽又隐蔽,正是个做窝的好地方。
清虚真人发了话,大小山神早就已经把这个妖兽控制住了。周身长着银斑的大猫被柔韧的藤蔓结结实实捆住,精铁锁链拴在它的脖子上,另一头高高挂在洞顶。
“我好像见过你。”清虚真人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它根本就是只豹子,平常在山里也还算老实。之所以对它有点印象,是有一次它跑到清虚宫的讲堂里听课。这么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像个人似的坐在书案后,一屋子小孩的注意力全被它吸引了。
清虚真人觉得这简直胡闹,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伤害到孩子们,便把他撵走。此后还真的没再见到它,怎知道越发顽劣,难不成还要吃人吗?
银斑花豹见清虚真人怒气不小,赶紧出声辩解:“您误会了。我只是想着咱们邻居一场,过两天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送您的。知道真人喜欢孩子,就给您叼一个来当做纪念吧。”
这几句话说的清虚真人哭笑不得,他怎么会想到威震山林的豹子头有这么一颗纯朴的心?真是不修成人可惜了。不过此事毕竟荒唐,他还是板起脸来严厉的斥责了几句的。
小惩大诫,必须让花豹受点教训。
清虚真人想了想道:“就罚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好嘞。”花豹应承,它眯起眼看着附近的一片绛红色衣摆,灵光一闪,问道:“请问真人,您姓什么?”
“大胆!”桑华低喝道:“尔等蠢货,岂敢探听真人名讳?”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是颇为好奇,偷偷瞄了身旁的真人一眼,准备回去找机会问问。
清虚真人倒是不以为意,虽然有些惊讶,还是回答道:“姓王。”
“那我就随您姓了,我也姓王。”
“可以。”清虚真人一笑,随即正色道:“你可要想好,冠以本仙姓氏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握在本仙手里了。
“求之不得。”花豹咕咕一笑,继续道:“今天是初五,我就叫王初五吧。”
“……随你。”清虚真人镇定的转身,抬袖抹掉一滴冷汗。
鹿箭等到清虚真人走后,好心的给它解了绳索。她看着这花豹越发觉得有趣,笑眯眯的问道:“你要去哪里啊?你不听真人讲课啦?”
初五的法力还不足以对抗王屋山的帝王威压,他获得了自由也还是个大猫样。站起来抖拉抖拉毛,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回答道:“我南边的兄弟得了一卷奇书,没几天就练就了水火不侵的本领。我打算搬过去跟他一起修炼,修成个人样再回来看真人还撵我不?”
“你还挺记仇,小气样儿。”鹿箭失笑,拍拍裙子上的树叶站了起来:“我走啦。”
“诶?等下等下……”初五一抓勾住鹿箭的裙边,硬把她拽了回来。
“问你个事儿,你跟咱们真人啥关系?”
面对着如此婆妈的豹子,鹿箭起了玩心,双手叉腰一挺胸道:“他是我爹!”
“噗……”花豹发出低沉爆笑,断断续续道:“谁、谁信呢?你的岁数比他还大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诶?”鹿箭表示惊奇,蹲下来抓抓花豹柔软的下颌:“挺厉害哦。”
初五舒服了眯着眼,发出惬意的呼噜,得意的道:“那当然,我知道的可多呢……”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来,给你讲个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