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神驹?道静恍惚记得,在自己失踪之前的一个冬天里,云苏曾替他师父向西岳帝君送过一匹作寿辰贺礼。
没错,云苏说过,蒙慕当时也在场的。
道静垂了眸,思虑片刻故作戏谑道:“怕什么?你有长幽呢。”
“那时候还没有……”蒙慕自动收声,也是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
河水泛起一层金辉,日头已西斜。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愁绪,缓缓道:“有没有都没差别,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谁?”
蒙慕就不说了。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着实令人感到不快。然而道静没有催促,经过一次又一次徒劳的追寻之后,在被告知永远的失去了实现理想的机会后,在一个又一个从昏灭到微熹无眠的长夜里,他已经学会了等待。
他一撩衣摆站起来,负手望着天边晚霞。落日的余晖残留着最后的温情,让人不忍去想接续而来的凉夜。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是轻笑一声:“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总能知道的。”
这句话敲打在蒙慕心里,让他一阵气闷。他本不擅于解释太过复杂的关系,纵然往日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但该不该说,怎么说?又让他陷入两难的挣扎中。
“就告诉你吧,”面对道静轻灵的背影,他艰难的吐出了那个名字:“是穷奇!”
送贺礼本来是一件高兴事,蒙慕跟随队伍前往西岳,满以为能蹭顿丰盛的晚宴。却没想到牵着大宛神驹还没有走到马厩,就被穷奇拦住了。
“这是什么杂碎?”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打量那匹纯金的大马。
“回郎君的话,这是东岳送来的大宛神驹。”
“谁让你插嘴的?滚!”穷奇眼睛一瞪,仆人立刻低了头,嗫嚅了两句慌忙退下。
蒙慕一个外来的,当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往后退了两步,找机会准备悄悄溜掉。
却见穷奇爆发一阵无法遏制的狂笑,当即震的蒙慕脑袋生疼。
“这穷乡僻壤的小崽子,也好意思送给我父王?”
他说着抬手击向马头,可怜的神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脑袋登时被击碎成了好几瓣!
猩红的血混着惨白的*溅了穷奇一身,他却好似更高兴了。背后突然张起一对硕大的翅膀,正准备飞起,却意识到还有一个人目睹了全部。他瞪向蒙慕,目光好似两把刀子,当时把蒙慕吓得腿一软,顾不得行礼什么的了,连滚带爬的跑去找云苏求救。
云苏是东岳大弟子,穷奇再狂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
知道了全部的云苏,不动声色的递给蒙慕一杯酒,什么都没说。面上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依然得体的参与了宴会的全程。是他好涵养,还是不想跟穷奇一般见识,还是别的什么?蒙慕捧着酒杯躲在雕了螭虎的铜簋背后,胆战心惊到没有脑筋思考了。
“这件事我知道。”
蒙慕一愣:“你知道?”
“为此西岳帝君斥责了穷奇,并罚他面壁三年,算一算现在还不到出来的时候呢。”
这是说的哪门子怪话?蒙慕奇怪的看着道静,明明看到穷奇出现在他的舒苑里,那把刀子不是假的吧?清晨偷偷看过他的手臂,深长的伤口不是假的吧?这是关禁闭关到了别人家?搞笑嘞!
道静好笑的看着他的眉毛皱成一团,解释道:“只是说应该还不到时候,这闭关都有真有假,更何况……”
蒙慕仔细聆听着,却迟迟没有等来下半句,他撇撇嘴,不满的道:“我不喜欢你话里有话,好几层意思总要人猜。”
道静作势拔剑,凶巴巴道:“非得给你一刀算是痛快?脑子呢脑子?”
“本来就是木头疙瘩!”蒙慕脖子一梗,不客气的呛回去:“你想问什么尽管问,说不说在我。不用循循善诱,我不吃这一套。”
“长脾气了你啊。”道静非常惊奇,这两个月不见变化也太大了。
不对,他在心里默默更正:他长期以来的生活环境使得他敏感多思,动不动就有点失落忧郁,还真是没变。
可是被他这么一顶撞,道静心里也有些恍惚,自己从来也未曾工于心计,至少曾经不是的。或许从跳到三平道的事件中,从当初离开天台山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是注定要变的。
孩子要长大,云化雨落下,不变是不成的。
他怅然的叹气,幽幽道:“问了又如何,不问又如何?我放你自由,我给你再活一次的机会,原本就是想让你把过去的艰难隐忍都放下的。现在的确没必要重提……”
他拍拍蒙慕宽阔的肩,真诚道:“是我的错,不说了。”
霞光渐渐褪去,两个人、两匹马,沿着长长的河岸缓缓走进夜幕中。
道静没有再说话,他的心里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穷奇以黑衣人之名送来乌金短刀,穷奇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来历。黄长老告诉自己,就是出现古镜中握着刀子的人,把他们的大王抓去了堂庭之山!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禁闭。他还有什么没做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可能有很多,蒙慕一个人是决计瞒不住的。这些所有,早早晚晚要有一个清算的时候。
那一天一旦到来,自己将不惜一切代价。
不过,不是现在。
不着急,可以等。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道静第一次发自心底的感谢自己投身云门,手握着无尽的岁月还有什么是等不了的?他可以等,他有的是耐心。
再次踏上沃野的街道,已是星光遍地,渐渐散去的夜市尽处奔来两个流星般的身影。
侍卫俯身而拜,沉声道:“启禀大王,人族又闹上了,正在宫门口示威!”
蒙慕握拳击向掌心,居然有些雀跃。他策马转了几圈,调皮的眨眨眼道:“今晚王宫的廷杖有肉吃了!”
沃野人、妖、魔三足鼎立,各有不同的等级地位。自从蜃族得西王母令谕守卫无界后,整个部族地位陡然上升,他们建立了宫城,成为沃野秩序的守护者。
凡人如同野草一般,他们顽强、勤劳又容易满足,在哪里都会很快落地生根。他们耕种、放牧,生活在沃野的每一个角落,是最为庞大的一个种族。
而妖这个聪明的、脆弱的、受到最多制约的种族,利用他们与生俱来的头脑,敏锐的捕捉着每一个生存的机会。在沃野这个特殊的地域,他们学会了游走在金钱和资源的中间,赚取大把的真金白银。
仰赖蜃族的崛起,魔,成为了沃野的当权派。有的是从魔界脱身,也有的是来自仙门神府,他们站在规则的最顶端,共同拱卫着王廷。
当然,包括勇烈大王的宝座。
也包括这位新晋王者的一片热忱。
蒙慕是苦日子里过来的,对于他的百姓吃不吃得上饭这种事特别在意。事实上沃野相比于天下的其它地区来说,尤其是他们那个据说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国邻居,要安定富足的多。老百姓吃得上饭,也能够穿的保暖,这让蒙慕很欣慰,说不出来的踏实。
然而吃饱穿暖并不是生活的终极目标,他觉得他的臣民应该并且有权利过上更有追求的生活。
比如说,享受基本的教育。
然而大臣汇报上来的数据让人焦心,整个沃野的受教育水平参差不齐到令人发指。确切的说就是各族有各族的文化,每个人学的都不是一套东西。魔族的文字和特有的语言全部用来守卫最高机密;妖族自有交流方式,让他们很好的保护商业信息;可是,凡人中会写字的不多,会教书的几乎没有。
不同的种族生活在一起,不同文化会不会很不方便?蒙慕非常想问一问。
好在蜃族长老们高瞻远瞩,在等候大王归来的这些年里,已经拟定了完备的教育方案。包括制定了通用的文字、礼仪标准及相关教材。当然,目的是为了培养王宫中将来的继承人。
蜃族原本是在无尽之海上吞云吐雾,当然不可能信奉什么圣人之言。他们编纂的书简以实用为主,通俗易懂。蒙慕觉得甚好,当即决定在沃野全境开设国学堂,向所有牙齿没长齐的臣民普及基础教育,并且免费。
魔族的大臣们忙翻了天,成为了主要的师资力量。就连白胡子拖地的夫诸族长都亲自上阵,开堂授课。
百姓们开始觉得新奇,孩子们坐在书案前牙牙学语,家长们里三层外三层挤着旁听。一个月下来学童倒没有明显长进,妇女们的针线活倒是找到了销路。
没错,妖族再次嗅到了金钱的味道,他们迅速垄断的从课本到刀笔全系列的学堂用具的经营销售。
学堂不要钱,买东西却需要。当一担上好的谷子换来两块臭烘烘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黑墨的时候,有人觉得其实挺没有必要的。先人们大字不识,也没耽误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是?满肚子学问又有啥用,能当饭吃?再说本来能干点活的半大小子都跑去读书了,家里零碎的伙计和更小的娃娃谁管?
对于这方面,蒙慕知道的,却没有干涉。他觉得这些事不需要解释,解释的多了反而会暴露百姓的无知,多没面子。
鉴于上学是强制性的,一众男人下田后扛着额锄头聚集到了王宫门口,来找他们的大王要一个说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