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刚刚迈出宫门的道静,眼前突然一花,“咣当”被重新撞回了宫门里。侍卫们只觉得一阵香风迷眼,再睁开眼瞧,我的天!自家公子正好被扑倒在地!
“……了?”道静仰躺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上的不明物体,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
侍卫吓得兵器一丢,赶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妇人拉开。和岳从宫墙上跳下一把把道静扶起来。
妇人似乎是受到了惊讶,瘪着张小嘴抽泣不止。
鹿箭看来怎么都觉得她好像是在笑呢?金虹连山拉拉她的衣角,两个人默默的退后。
妇人双手捂住脸,一边哭一边从指缝里偷偷看道静的反应。
一边絮絮叨叨的道:“我都听说了,有个姓马的把我家的猫咪偷了来,送给了你。你快还给我,不然我就要劫狱了。”
又来?侍卫们重重的叹息。
道静颇为惊奇,推开和岳的手,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大婶啊。”
妇人柳眉倒竖,不满道:“我有那么老吗?”
“哦。”道静从善如流改了口:“大姐?”
“嘁!”妇人冷不防一把抓住道静的胳膊:“我今天是来劫狱的!”
侍卫吓了一跳,赶忙跑回去拿兵器。
宫门内人数锐减。
道静真诚的一笑,看着她道:“囚犯已经被放生了。”
妇人怒视着怒视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立刻整肃了面容,故意恶狠狠的道:“我不信,把你们家公子叫来,我要当面问他。”
鹿箭再次撞撞金虹连山的胳膊肘,疑惑道:“她傻了吧,看不出来道静的身份吗?”
金虹连山抱胸施施然背过身去,歪歪头道:“你去拽住和岳的手。”
“啊?”鹿箭一愣,小跑着上前把小手送到和岳的手心里。
一旁的端木偿扬跃跃欲试,伺机冲上去。还没等他行动,只见道静不知为何轻轻点了下头。
“公子确实不在。”
宫门外铠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侍卫手持兵刃眼看着就要进来。
妇人一挥手带起一阵劲风把端木偿扬掀飞在门外,手臂再一放,宫门重重的合上!
和岳身影一动,就要上前,却被鹿箭死死的拉住。
“姐姐我今天就劫你了!”
妇人鬼魅一笑,一把拉起道静飞身窜上宫墙。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径直破空而去。
在或高或低的惊呼声中,和岳看的真切,那远远的两道影子中,蓝色的那个明显飞的更快些。
目光迎着太阳,炫目且刺痛,迫得他低下头来。满眼的金花中,朱红的门槛旁静静的飘落一朵白柄黑缘的羽毛。
湿热的气息不知不觉消弭,天台山的这个早上,下了一场太阳雨。
一气儿飞过琼台,道静许久没动法力,此刻带着个人更加吃力,只得缓缓的落在一丛花树旁。
刚一落地,身旁的妇人化作一道银光“嗖”的躲到花树后。
盛暑未消,茂密的紫阳花丛被撞出个缺口,水滴霹雳啪哒打在青石地面。大颗大颗的花球摇摇晃晃,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
和道静的心情差不多,一半是雀跃一半是担忧。走出去容易,再回来如何解释?
他此刻冷静下来,临走前瞥见的或惊疑或恐惧的眼神一个个浮现在脑海中,肩膀上好似被压了千斤重担。他的心里竟可耻的萌生了一丝退意。
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也是奇了。
“你这人……”他看着花丛中露出来的一只银灰相间的小耳朵,气恼的道:“躲什么!”
“喵。”
“……”道静哽住,非常不解他何时贪恋起这种妖异的外型,联想到他此前幻化成的各位奇形怪状的夫人,道静真的很想一掌拍到他幡然悔过。
当即手心幻出一道清辉推送而去,只见花丛剧烈的摇晃了一阵,蒙慕的脸一点一点现出在紫白相间的花球边。
他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半是真诚半是调笑的道:“怕你打我。”
“……不打你,我保证。”道静失笑,上前把他拉出来,难得主动帮他拍掉身上湿漉漉的草叶,又贴心的给他理着衣襟。
蒙慕大喇喇的站着任他收拾,喜滋滋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轻嗅着白皙颈项间降真香的味道。
“元神不稳,你的法力怎么零落成这样?”蒙慕的出神戛然而止,源自是腕间突然出现的冰凉触感。他心底顿时忐忑,僵硬的站在缤纷花树旁,任由道静一本正经的给他搭着脉。
蒙慕决定这次不再嘴硬,他怯生生道:“神医,我还有救吗?”
道静凉凉的瞟他一眼:“不找死就不会死!”
“哦。”蒙慕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定定的看着他。道静的眼仁极黑,似无边夜幕中最明亮的北辰。
对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光明的指引最是难割舍。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退意瞬间消散,道静灿然一笑,这次没有抽回手。
“好啊。”
沃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王宫的侍从们七手八脚收起露天的陈设。勇烈大王一身潇洒的便装,拍拍巴掌,叫好。
“知道你要来,上天赶快帮我洗刷庭院。”
和着湿润的水汽,道静坐在廊下惬意的闭上眼,点点头:“貌似。”
一位老仆颤巍巍端来茶水,慈祥的道:“公子喝杯茶吧,雨天湿冷,当心着凉。”
蒙慕赶紧接过茶盘,装作不悦的数落道:“都说了八百遍了,让你什么都不要管。一把年纪了总是爱操劳。我把你从蒙家村接来,是让你享福来的,可不是让你伺候我的。”
老仆欣慰的笑。
蒙慕赶忙站到道静身边,双手示意,无比自豪的介绍道:“你老是叫我公子,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公子。以后要叫‘道静公子’,记住啦。”
道静失笑,轻推开他的手,慢条斯理站起来略一颔首:“老人家好”
“哎,道静公子好。”老仆看向蒙慕,发觉从来也没见他笑的像今天这么痛快。
老仆的心里也跟着高兴,乐呵呵下去帮忙准备午宴。
雨势来的急去的也快,干净的花园中传来一声鹤唳。
道静倏然转头:“这是……”
蒙慕一撩衣摆抬脚蹬着栏杆,指向远处葱郁的松柏。
“看那儿!”
一只白羽的仙鹤踱着闲适的步子悠然而出,低头从湿润的沙地上随口衔起一截短枝抛向空中,乍开双翅欢乐的作舞。
“和松,你看谁来了?”
仙鹤优雅的身形明显一滞,转眼化成了身着白衣的瘦削青年。
道静不觉瞪大了眼。
和松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公子!”
那一刻道静的脑中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春河破开坚冰,又像四月第一声惊蛰。
“想不到啊,想不到……”道静扶起了他,感受到眼前切切实实的形影,他惊喜的无以复加,那一刻几乎落泪。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和松死过一回,什么样的偏见也都没有了。此刻见到自家公子简直恍如隔世,心里唯有喜悦。
“和岳可知道了?”道静急切的询问和松的情况,又三分揶揄五分懊恼的道:“你是走的轻巧,我回去以后每每见到和岳都心虚不已,生怕他一怒之下拆了我的舒苑……”
他难得的眉开眼笑,倒把蒙慕看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和松不自在的扭过头去,闷闷道:“还没告诉他。”
“……”道静笑着摇头,一把搂住他薄薄的肩:“你呀你呀。”
“咳咳。”蒙慕不满的抱胸:“就没人看到我吗?”
道静故意不理他,只顾着给和松把着脉。
倒是和松温声道了谢,细声细语的道:“若非蒙慕及时赶回去搭救,属下只怕当真要与堂庭山同朽了。”
道静的手一抖,忍住笑容不变,放开和松的手腕,缓缓道:“我这两个月来大半时间都在学习医术,你的伤势可瞒不过我。想要恢复法力,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切忌不要乱了心神。好在性命无碍就是万福,想好了什么时候回去吗?”
和松点点头道:“早就想好了,我同公子一起回去。”
“好,你先去休息吧。”
看着和松化成白鹤,飘飘忽忽飞过重檐,飞上云霄,道静神色不明。
蒙慕收回目光疑惑的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你把法力给了他?”道静目光空洞,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蒙慕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能说什么呢?
这是举手之劳?
太轻巧。
我会好好活着?
死蠢。
想你安心?
这样的话题一旦开了头,蒙慕怕坏了道静难得的好心情。
只得故作轻松的笑道:“他出事了,有人会难过。”
道静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目光灼灼:“你要是不在了,我第一个把你忘掉!”
烧红的烙铁打在身上,檐下的家猫被标了记。似魔咒,似预言,下辈子都不会忘怀的梦魇。
蒙慕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此刻的场景,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个人。
所谓永远,大概就是从轮回的最初直到魂飞魄散的那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