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箭紧张的闭紧了眼,然而想象中的危险却并没有到来。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她睁开眼,入目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座晦暗的大殿,无数黄白的条幔垂在半空。条幔无风自飘,显出其后的神座一角。宽大的石台上香炉从供案上翻倒下来,香灰撒了一地。
一点火光亮了起来,有人点了灯台。
那是个女人,身上披着华丽的霞帔。
是镜仙!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鹿箭下意识抓紧了清虚真人的袖子,惊恐的捂住嘴。
清虚真人显然也看到了镜仙,但他没有说话,拉着鹿箭小心的往前走。
走得近了,几乎是和镜仙面对面,但对方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
又是那副死灰般的面容,依旧是抚着膝盖喃喃自语。
“我的孩儿,你在哪儿啊……”
她的另一只手空空的,爱如生命的古镜却不在手中。
古镜?
鹿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的孩子在古镜里!
而古镜被蒙慕带走了!
一阵冰凉的恐惧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鹿箭下意识的后退。这一退便再也收不住脚,她拉着清虚真人就跑,冲到殿门处一把用力推过去!
沉重的木门此刻却如纸糊的一般,呼啦一下打开。
入目是一片焦黑的林地,枯萎的树干上挂着一具具尸体。有些已经风干,更多的则是残缺不全、鲜血淋漓。铺天盖地的腥气迎面而来,令人作呕。树上的尸体在风中诡异的荡着。
鹿箭惊恐的回头,却发现哪里还有门在?
空中黑红的沙尘渐消,隐隐能看到有一个身影。那是个老妇人,像极了化蛇,她佝偻着身子,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痴痴的望着天,漫无目的游荡。
那是……
大风卷起地上一切尘埃砂石,根本分不清天与地。顺着化蛇的目光看去,半空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他是……”
“饕餮!”清虚真人沉声道。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鹿箭慌忙躲到了清虚真人身后,但这句话却被化蛇听到了。
她长啸一声,身影如电,急速飞掠过来!
清虚真人面沉如水,回身揽住鹿箭的腰腾空而起。
化蛇失去了翅膀,已经无法飞翔。一下扑空,她的愤恨化为号哭,尖锐的哭声直指人心。
平地涌来大水,奔涌着将一切吞没。
鹿箭只能呆呆的看着那佝偻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可她的哭声却清晰回荡在耳畔:
“你骗的我好苦啊……”
饕餮骗了她什么?鹿箭没时间去想,眼前无数的场景套叠着从眼前闪过。清虚真人飞速的穿梭其中,直到一切混乱化为漩涡远去。
他们落在了一处亭台之上。
鹿箭几乎腿软,又是惊恐又是不解,看着眼前平静的一切,依然无法安心。
“刚才……魔尊不是死了吗?”
“不错!”清虚真人警惕观察四周,一湾碧水环绕亭台,微风阵阵拨动飞檐上的铜铃。比之适才所见,此处安静祥和,在安静中却又透着沉重的威压,让人心神肃穆。
这便玄逸上仙真正的闭关之处。
无界!
凡人死后魂灵被押解至酆都,或许还有机会了一了在世的心愿。但触犯天谴的仙神魔妖却要散尽法力化为虚无,执念深重者死去后仍会留存一部分法力,留在死去之地。为避免其化为恶灵,仙界将沃野以北、大荒以西方圆七百七十里的区域设置封印,将一切死而不散之灵拘禁在内。在无界中,所有亡灵的灵力都会被消解,最终散去形影化为封印的一部分。无界中拘押的亡灵越多,它的封印便会越强大。
无界是一片死地,唯有凌乱的记忆重重叠叠。若有生灵进入,只会看到与本人有关的部分。但若不得出入之法,便会立即被封印所制,永远也无法脱离。直到同亡灵一样,被封印完全消耗。
无界远离三界六道,却又为三界六道收拾残局。它的存在对于所有拥有法力之辈是一个提醒,更是一个警钟!
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尽管其中会有很多叱咤一时的人物,可他们皆如镜仙与饕餮一般无知无觉。他们甚至都没有形骸,映在人眼中的不过是一缕残影罢了。
“化蛇还没有死,只是不知她是为了饕餮自愿而来,还是被玄逸上仙捉来的。”
鹿箭闻言只觉难以置信,化蛇为何要为了一道看不清的影子甘愿放弃生命?她为什么不回魔界呢?玄逸哥哥既然能把她捉住早干什么去了?看着身侧高大的真人,她的脑子里一个有一个问题就要蹦出来。但此刻的清虚真人却好像有些落寞,只听他缓缓道:“神仙也好、妖魔也罢,一旦拥有了法力命运便不再受自己掌控。在世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人早早的将他们的死生去留、悲苦喜乐做好了安排。谁也无法回避,谁也无法反抗。”
“那么厉害啊,是什么人?”
清虚真人怔怔的望着脚下的碧水:“天道循环!”
“啊?”鹿箭心底升起一丝凉凉的寒意,好似有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清虚真人突然拉着她俯下身子!
一个人的声音从亭子里响起。
“师兄。”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语调轻快透着一丝俏皮。
鹿箭疑惑的看向清虚真人,对方轻摇了摇头,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容真最近来得很勤啊。”
“!”鹿箭差一点窜起来,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玄逸上仙!
她正想问清虚真人,却见对方专心致志的盯着脚下,怕是根本没空搭理她。她疑惑间只得也有样学样收敛起息,专心聆听接下来的话。
亭中玄逸上仙一身简单的朱衣,衬着气色倒是很好。一把青丝松松的束在脑后,眉目间不掩期盼,目光深深望着他的师妹。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神女,她头顶盘着高高的仙髻,脑后长发披至腰间。额前细碎的留海,使得面容看上去年轻俏皮了许多,可看身形就知她绝非少女了。今日她身披霞帔,装束*隆重,明显是为了公事而来。
听到师兄的话,她圆圆的鹅蛋脸立刻有些垮,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玄逸上仙看此情形心里便明白了,也不再勉强,改口道:“可有什么事吗?”
“被师兄拘押在缑山的四位妖主日前已经重返魔界,并已将魔界之门关闭。阿母命我前来问询此事是否师兄授意?”
“是何时之事?”玄逸略显震惊,似乎并不知情。
“师兄你又逗我,封印是你加固的,你还能不知道吗?”神女对待玄逸很是亲昵,公事公办的态度撑不过一刻钟,转眼就变成了调皮活泼的小师妹。
此刻玄逸也想告诉她这是个笑话,也希望她不要为这些事苦恼,然而他还是摇了头。
“我正在闭关,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他略一思忖,缓缓道:“缑山封印原本便不严密,遭魔界侵袭后更显颓势。我借助四位妖主之力将其稳住,不过是权宜之计。既然妖主离开,便再寻禁锢之法替代也就是了,无妨。”
神女一听这话大为放心,也不再多问,只顾专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茶杯。
不过这公事已毕,却又不走,玄逸倒是看出些蹊跷,当即正色道:“可还有事?若无要事,还是尽早回去复命,也好让王母安心。”
“啊?”神女立刻抬起了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师妹!”
“嗯?”
“你可以去舒苑看一看他的。”
玄逸定定的望着她,那态度不是逼迫也不是请求。看似随口一问,却让神女登时低了头。
“我……听说他已经无恙,应该也不需要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攥得紧紧十分无措。沉默了半天,缓缓站起身来向玄逸草草行了个礼。
“师兄,这孩子是你独立抚养长大的。他的人生随你安排,我……没有意见。”
说完,急忙遁形而去。
“唉!若未存此念,何苦亲自前来?当真痴儿。”玄逸似早有预料,可还是难免失望。
微风拂面,吹散了他的发丝。在松散的乌发之下,竟然大半都染着白霜!
天湖畔是无界的入口,会选择在这里闭关,他是想借助封印的力量消弭魔尊留下的戾气。
为了这一点执念,他亦消耗掉自身百年修为,这其中固然有施法的缘故,但更多的究竟是自责还是内疚?
他不愿意去想。
如今时日虽浅,但好在这戾气消散的很快。
三界中但凡能与他打上交道的都知道他并不难以接近,可是交友容易,论及与他交心,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保证。
上仙寂焉不动情,不知者惧,知之者怨。
求知者当如何?
微凉的风送来两道刻意隐藏的气息。他落寞一笑,略抬起手来虚空一抓,亭子顶上的鹿箭立刻有被缚之感。还没等她向清虚真人求救,底下玄逸已将手向着远方轻轻抛出。
鹿箭平地飞起,身影翻滚着登时消失在空中。
清虚真人无奈的旁观这一系列变化,明白这是被发现了,主动跳了下去。
向着亭子里的人施以一礼:“下官冒犯,请上仙责罚。”
“本尊授予你出入无界之法,并不代表允许你私自前来。况且今日你不该来,也不该带她到这里来,本尊暂时还不想见她。”
“为何?”清虚真人很是不解,知道玄逸上仙素来看不上自己,但鹿箭并没有错。这姑娘整天嘴里念叨的就两个人:玄逸哥哥、道静。为了道静可是没少费心出力,其实还不都是为了玄逸?那么单纯的一个人不过是想见他一面,何必如此孤高?
玄逸淡淡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道:“与你无关。”
清虚真人讨了个没趣,也是不快。可还没等他憋在心里半天的话说出口,却见玄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亭中。
微风吹过清虚真人寂寥的身影,留下了一句话:“既然你无事可做,便代本尊前往缑山加固封印吧。”
“……”他一口气憋在胸中,恼怒的望着空空荡荡的亭子,非常想出言反驳。
然而他不能,也不敢。
他只能暗自平息,妥帖的藏好情绪,恭敬的施礼:“遵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