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缘一起得特别早,早早地就出门锻炼身体去了,他想过了,将来要去找大勇哥就一定要有一个好的体质,才能经得住走远门,总不能人还没走多久,就在半路上累得放弃了吧。所以他先是绕着梧桐巷跑了一圈,觉得不够又绕着桃花巷跑了一圈,中途路过同福客栈,没有停留,他突然想起来去看看卖菜的老婆婆。
老婆婆最近卖菜有些兴致不高,以前虽然说把卖菜当作打发时间用的法子,但是自从遇到大牛这个小家伙了后,好歹觉得卖菜能帮到别人觉得生活还是有意义了,每天看着这些个菜叶子总算是不觉得荒废了晚年。
那天傍晚明明老婆婆和小家伙都约定好了,怎么第二天就不来了呢?第一天老婆婆出乎往常的摆摊到了很晚很晚才离开,虽然老婆婆心里已经有了不安的感觉,但还是离开时安慰自己认为小家伙有急事来不了,明天一定会来的,但是一天又一天,连着好几个月过去了小家伙就真的再也没来过了。
最后她实在担心就跑到同福客栈去问庄意,庄意只是说伙计大勇离开了,大牛倒是没有看到。老婆婆心想两兄弟怎么会一个抛下另一个呢,这才觉得小家伙可能是遭遇不测了,一想到小家伙还那么小,顿时觉得这老天爷也太不公了,这么小的孩子都要收走,为什么不把自己这副老骨头收收走啊。
过了好久,只能叹息一声,“也好,少遭些罪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后来对于卖菜摆摊也就成了隔三差五的事,也不太上心了。儿子多次软磨硬泡,想着带老婆婆到身边去住的事,老婆婆的态度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最后老婆婆也认命了,想着下次儿子再谈这事,就随了他吧,最后晚年再享享清福吧。
这天老婆婆,坐在自己带的小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瓜果蔬菜走神,也不招客人,就是等人来了有意向就卖出去了。
“老奶奶,这个黄瓜还有吗?”一位客人问道。
“黄瓜可不是这个季节会有的啊,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黄瓜那得夏天才有啊。”老婆婆没有抬头,只是看了一眼这人穿了一双长筒靴子,就收回了眼光。
“那糖果呢?”那人又问道。
老婆婆忽然抬起头,顿时老泪纵横。
“大牛啊,你小子这半年都去了哪里啊?你不在奶奶我菜都卖不完了。”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眼泪,嘴上一直挂着喜悦的笑容。
“老奶奶,我没事你看我不还好好站在这里吗?”张缘一蹲在老婆婆边上,拿出一张手绢帮着老婆婆擦拭眼泪。
老婆婆情绪稳定后,才与老婆婆说了说这些日子的经过,老婆婆在旁边听得一惊一乍,最后得知被张木匠收为徒弟后才放下心来。
老婆婆握着张缘一的手,说道:“张师傅我还是知道的,都说他的木工活手艺最好,价格最实惠,是个顶好的人啊。”
张缘一笑了笑,说道:“确实是啊,师傅是个大好人,老奶奶你也是个大好人啊。”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气笑道:“别这么说,我一把老骨头怎么和张师傅比。”
“咳咳!”老婆婆突然咳嗽了两声。
“怎么了,老奶奶?”张缘一忙问道。
老婆婆摆摆手,说道,“没事,年纪大了,最近天气喜怒无常,着了点凉,话说多了,就喉咙干痛。”
张缘一给老婆婆拍拍背,说道:“那就少说点,最近多多休息。”
老婆婆笑着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把年纪我也活够老本了。”
“瞎说,老奶奶心底善良觉得可以长命百岁。”张缘一说道。
老婆婆和蔼一笑,这孩子真会说话啊。
老婆婆许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快站起来让奶奶看看你长了多少。”
张缘一照做了,张缘一确实长高了不少,声音也变化很大,少了很多以前的奶气,更加成熟了。不然老婆婆也不会刚才没有马上认出张缘一的声音,还是从糖果那才得知这是张缘一的。
又和老婆婆聊了一会儿,帮着老婆婆卖了一会儿菜后,张缘一因为还有木工活要忙就离开了。老婆婆也不介意只是叮嘱张缘一一定要好好学一门手艺,张师傅的技艺学个八成就完全够养家糊口了,当然最好全部学来。
之后几天张缘一每天都会来看老婆婆,帮着老婆婆卖卖菜,偶而剩下一些新鲜蔬菜,或者新的菜种成熟了,老婆婆都会给张缘一捎一点,考虑张缘一面子薄,就用最低的价格卖给他,其实也就相当于白送了。
张缘一自从当上木匠后自己也靠着这些手艺赚了一小笔属于自己的私房钱,平时也不花,就一直存着,那些糕点啊,糖果啊,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了,不过存钱一事倒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快乐,每天看着自己装钱的小木盒里不断增加钱,心里可比吃了糕点甜多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初被伍学年殴打时,糖果被自己捏碎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这种美好吧,所以内心深处一直抗拒着这些东西,害怕还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辜负了这些美好。
张缘一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件事情的不好,总会把原因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觉得是自己配不上啊,自己能力太弱了啊,自己是被上天厌弃啊。总是一有错误就把自己逼入死胡同,走向极端。
当然这些他没有说,能明白他心思的大概也只有他师傅还有能看透人心的章适吧。
这天晚上,月色如水,月明星稀,大片大片的云朵遮挡着满天的繁星,玉盘大小的月亮在云朵间窜进窜出。
张缘一走在柿子巷的街上,柿子巷和其他巷子不同,因为行政功能为主,所以一到晚上就基本不会再有人了,不仅没人连灯火都没有。
张缘一手工刀坏了,本来是出来购买一把手工刀的,但是走了很多地方要么关门了要么卖完了,最后才
在一家很偏僻的地方买到了手工刀,但是等他出来后,天色已晚了。
害怕师傅担心,才选择绕一条近道从柿子巷加快回家。
柿子巷有一条小镇唯一的小河,叫烛水溪,自西向东贯穿整个小镇,白天供人取水满足日常,晚上就不许任何人取水用水了,规矩说是衙门规定的,后来也成了约定俗成的准则。小河不大几丈来宽,但是有些地方确是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张缘一踩着零碎的月光回家,四周安安静静,树影婆娑。
“噗通!”一声清脆的落水声从河边传来,张缘一转过头去看,发现一只成年小腿粗的大鲤鱼从河里腾跃而出,又落回河里。
张缘一看了看那鲤鱼的大小,心想,这种大小的鲤鱼最适合拿来红烧了,太小的鲤鱼不禁炖一下子就烂掉了,入不了味不说,而且还让人吃不过瘾。太大的鲤鱼,肉质太老,而且腥味重,吃起来就像吃内脏一样,要放很多很多的重料才能勉强去得了味。而这个大小的鲤鱼就不一样了,肉质细腻,只要一点点简单的料,既能保留最原始的鱼的鲜味,又恰到好处的把佐料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一口下去整个人都升华了。
想着想着,张缘一心里遗憾道:“有本事跳到岸上来,我保证把你做成美味犒劳师傅。”
这鱼儿兴许是听到了张缘一的心声,嘲讽似得跳上了岸来,在岸上摆尾拍打着地面,泥水飞溅。
“好家伙完全不把小爷放在眼里啊!”张缘一嘴上骂道,撸起袖子就过去抓那条鱼,没想到这鱼儿又一个翻身,差点就又溜进河里了。
张缘一慢慢地靠过去,因为靠近河流,岸边湿漉漉的,地面有些湿滑,张缘一又放慢了步子。等到靠近鲤鱼时,人也离河流只有一步之遥了。
张缘一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一把将鲤鱼抓在手里,嘴上高兴的叫道:“还不是被我抓到了,这次到小爷的肚子里去蹦哒吧。”
正当张缘一得意时,河流之下有一双手猛然抓住他的双脚往水下拖。这手力气极大,再加上地面泥滑,张缘一一个没站稳人一后仰就失去了平衡,鲤鱼也被他甩飞了出去。
张缘一闭上眼睛,心想:“完蛋了,遇到水鬼了。”
正当他要被拖到水下时,一只手揪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拉了上来,张缘一定眼一看居然是章适。
章适随手把张缘一扔到一边,左脚一跺,口中怒吼道:“孽障!”
顿时河水激荡,汹涌而起,从水中窜出一道紫色的身影,跌落到了岸边。
确实如张缘一所猜测的那般,是个女鬼。
那女鬼身着一身紫色薄纱长裙,身形纤细羸弱,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柔情媚于语言,美艳不可方物。加之此时披头散发,露水滴华,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那女鬼单手掩面,皓齿轻启,语气低婉求饶道,“先生饶命!小妖再也不敢了。”
“屁话!”章适怒目圆睁道,“你我之间早有约定,白天任由百姓取水,晚上我任由你游曳江河,自然会记你一笔功劳,等到时机成熟我也会给你自由,脱离这水狱之苦。今日你居然心生歹念,我必要将你打回水中,永世不得逃脱。”
说罢章适右手抬起,手掌上金色光芒照耀,就要向那水鬼落下。
“先生饶命,先生我错了!”水鬼一只手遮挡住面部,金光照耀的地方,水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白色的雾气升腾,好似这一掌下来就要魂飞魄散。
章适不为所动,下定决心要取这水鬼性命。
“先生!是那年轻人,那年轻人冒犯我在先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水鬼情急之下胡乱编造借口。
张缘一不知所措,心想这都啥跟啥啊。
“还敢狡辩!”章适神色严酷,怒斥道,“我不是个瞎子!一切缘由我都看在眼里。”
水鬼自知向章适求饶注定不可取,就转而看向张缘一,眼中泪水流淌,唇角拨动,分明是那“救救我!”三个字。
张缘一不为所动,故意不看水鬼,转脸看天上明月。
此时明月升起没多久,映照在柿子巷的大柿子树上,把每一片树叶都照耀得闪闪发光。云朵已经散去,天上星河璀璨、斗转星移、灿烂夺人,确实是一个少有好日子啊,也不知道大勇哥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到枯叶城?有没有安顿下来?会不会遭人欺负啊?会不会也在想我呢?唉,要快快长大啊,长大到可以去见大勇哥才行啊。
正当章适的法印就要落到水鬼头上时,张缘一突然叫住了章适,“等一下!”
章适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张缘一,“怎么?突然见色起意了?觉得这水鬼姿色貌美,不忍心了?”
张缘一挠挠头,说道:“那倒也没有,只是突然觉得这小妖说的挺有道理,是我冒犯在先的。如果我不贪那一条鱼,也就不会让她起歹意了。”
“哼!可笑!”章适嗤之以鼻,“理由还编的这么烂,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章适法印继续落下,水鬼大惊失色,面色绝望,想要挣扎逃脱,但是章适修为高她太多,就算是挣扎都做不到。
张缘一无动于衷,他确实有其他目的,但是绝不是为了什么美色,既然救不下来也无所谓,反正无伤大雅。
就在法印落下来时,水鬼放弃了,想着是自己有错在先,确实无可厚非,只恨自己太过愚蠢,太过贪心,为了能加快自己修行,居然对人肉起歹念。
“算了,这样也好,死就死了吧,也不过就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嘛,反正当一只水鬼也厌倦了。”水鬼心中如此想着。
章适的手拍下,水鬼却安然无恙,原来是章适最后卸去了法力,这一掌也就毫无威力了。
水鬼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没事,顿时感激涕零,对着章适叩头不已,口中念念有词,“谢谢先生不杀之恩,谢谢先生不杀之恩!”
章适用手又拍了拍水鬼的头,就像一个老师教训学生,轻声说道:“回你的河里吧,下次不要出来闹事了,好好镇守这一方水土,时间久了,自会有人给你的功劳簿添上一笔的。”
水鬼站起身,嫣然一笑,“先生教训的是,小妖一定铭记于心。我这就回河里去。”
走之前还不忘给章适行了一个大礼,又对着张缘一抱拳一笑,最后一个扑通扎进了水里。
什么看开生死,什么厌倦当水鬼,那都是实在没有法子的情况下的自我安慰罢了,能活着谁不愿意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道理她还是懂的。
章适转过身,又一改面对水鬼时的和颜悦色,怒气冲冲说道:“快点滚回家去,省的你师傅担心。”
张缘一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好嘞,我马上就走!”
章适摇摇头,叹息道:“顽童心性,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拂袖而去!
张缘一等章适走远了,才偷偷摸摸捡起地上的鲤鱼,往衣服里一压,然后撒腿飞奔回家了,这红烧鲤鱼今天吃定了。
一会到家张缘一就先把鲤鱼放进缸里,找张道灵去了。
此时张道灵正在忙着雕刻一尊木雕小兽,张道灵手法娴熟,手中的刻刀一勾一转一点就将小兽的一只眼睛勾勒出来,活泼可爱,富有神韵。
张缘一没有打扰,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做饭一事说起来还是大勇哥教给他的,当初他在马房,大勇哥在前台,马房工作轻松,早早结束了,但是前台不一样,客人少客人多决定上多久的班,常常是大勇哥下班,夜色就很黑很黑了。所以为了不让张缘一饿肚子,大勇哥索性就教他做饭了。张缘一做事认真学什么都快,一下子就学会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初和大勇哥在一起日子艰苦,每天也就那两样菜换着花样来,跟张道灵生活后,总算是有的东西烧了。
张缘一先把饭蒸好,后来就去处理鲤鱼了,剥鳞、去内脏、去鳃、清洗、切花刀、用姜蒜料酒去腥……一系列步奏后,下锅,最后出锅之前一手水淀粉勾芡,再配上一根香菜摆盘,完美!
张缘一又随便做了几个小菜,熬了一碗紫菜汤,就去喊师傅吃饭了。
等到张道灵落座看到桌子上的豪华搭配,也忍不住夸赞了张缘一一番。
饭桌上张道灵吃得舒舒服服,张缘一突然提了一嘴,“师傅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道灵没有抬头,继续吃着饭说道:“哪里有什么神仙,说到底还是人。”
张缘一十分好奇,继续问道:“会法术不能算神仙?”
“法术也是人学来的,真正的神仙除非飞升去天外,否则都算不上神仙。”张道灵夹了一块鲤鱼肉,这鲤鱼做得是真的好,“没有飞升之前都只能是修士。”
“那章适是修士吗?”张缘一忙追问道。
张道灵停下了筷子,看着张缘一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张缘一被张道灵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回避轻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张道灵听完后莞尔而笑,笑骂道:“章适这个家伙抖威风呢。”
张缘一看到师傅这个反应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傅你不怪我?”
张道灵重新开始动筷子,回答道:“怪你干嘛,多亏了你我今天才能吃上这鲤鱼啊。”
张缘一兴奋不已,三下五除二就把饭吃完,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目光坚定的说道:“师傅我要学法术!”
最后两口把饭吃完,又喝了一口紫菜汤,结束了晚饭,伸了个懒腰,舒服啊!张道灵继续开口道:“说起来你跟我学木工也有大半年了啊,也是时候教你一些真本身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学法术?”
张缘一毫不犹豫回答道:“我要有更多的力量,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受够了被命运摆布无力反抗的感觉,受够了身边的人离他而去只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受够了身边的人低三下四来保护他,所以他要变得更加强,变得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张道灵点点头,说道:“我事先说好修行可是很累的,不仅仅是体力上,到后面你会发现有些东西心累更难受。”
“我不怕!”张缘一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抓住。
“那好吧,明天开始我领你修行。”张道灵开始收拾碗筷,“但是事先说好,若是修行为恶,我必亲自废你修为。”
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定不移,甚至冷酷无情。
“一定牢记师傅教诲!”张缘一眼中闪光,高兴地说道。
等到午夜时分,张道灵一人走在院子里,一步三叹,走走停停,张缘一那小家伙,还是心思太单纯了啊,修行哪有那么容易啊,虽说凡人也会有些烦恼,但是无非是些生老病死、悲观离合,百年光阴匆匆就过去了,但是修行不一样,修行时间越长,会发现很多东西越难改变,不仅如此,你不去找麻烦,麻烦还会自己找上门来,以为总算是自由了无拘无束了,才发现受限更多,更不自在。修行是一场炼心的考验,就像下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而且还不一定有重新布局的机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的事张道灵见过太多太多了。
想到最后,张道灵只有长叹一口气,说道:“算了,既然决定了这些东西躲不了的,还是多准备些东西给小家伙吧,也算是最后为他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