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草木兴盛,柳叶翠绿,小燕穿檐。
流萤飞舞恰似芥子星火,骤雨初至清风卷动河渠。
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内,昏暗幽幽的几盏烛火,一床竹席之上,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静静躺在其上,气息微弱。
“师傅!”突然,青年男子从床上惊起,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这位男子就是张缘一。
“你醒了啊!”不远处的一个书桌旁,一位秃头儿老人,背对着他,手上墨笔正在修订一堆文书,“可算是醒了,老头子我这地方狭小,为了照顾你害得我只能睡地板上,这些天风湿都要犯了。”
张缘一迷茫地环顾四周,狭窄逼仄的草堂,四周堆满书籍,纸质的、竹制的、金箔......什么材质都有,星罗棋布,分布在房间的角角落落,杂乱不堪!
若不是房间太小,书籍堆放太乱,张缘一险些以为这里就是章适的宅子。
“我可比不上章适这个书虫,藏书也不如他多啊!”那人神奇地好像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率先说道。
张缘一惊讶之余,警惕问道:“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秃头儿老头转过身来,笑眼眯眯道:“当然是书院啊,你书都没有读出多少,哪里能够随便放你离开。”
他又指了指自己,“至于我嘛,我叫周如山,这里的人都叫我山长。”
一听到“山长”这两个字,张缘一激动地马上爬下床,但是显然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撑在竹席上的手突然一软,使不上力来,整个人翻下床,跌倒在地!
他艰难地将自己的上身子撑起,但是下半身仍然没有知觉。
秃头儿老头手指轻轻一划,张缘一重新回到床上,他叮嘱道:“既然伤势没好就不要乱动,小心留下隐疾影响以后的修行。”
张缘一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急忙开口问道:“你告诉我,师傅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他去了哪里?”
周如山呵呵一笑,“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讲话的?看来张道灵把你送到我这里是有原因的。”
张缘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尊敬道:“请先生告诉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周如山叹了一口气,“你师父去了哪里你不是早就心里有答案了吗,至于他为何要你来书院,意义很简单啊,要你好好读书,让你好好做人。”
张缘一沉默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师傅好像真的已经离他而去,再也见不到了。
他显然没有理解后半句话的意思,忙说道:“读书!我已经读完了!夫子上课讲的所有内容我都记住了,所有的书我都已经背下来了,我一定好好做人,请先生告诉我师傅真的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和我说的话,哪怕一句也好!”
说着说着张缘一眼泪横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的他,竟然罕见地留下了热泪,他断断续续道:“我......我真的好想他啊!”
他已经不再奢望师傅能够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如今的他只是想要知道师傅的只言片语就好,哪怕是骂他不成器,骂他是个废物,他都会觉得很满足。
好多好多的梦里,张缘一都有梦到张道灵,师傅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苟言笑,穿着最干净的衣服,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师傅打下手,做饭菜。
张缘一是个多么精明聪慧的人啊,他对于一切虚幻都是瞬间看透,哪怕是梦境里也是这般,他明明知道这是梦,还是在梦境中把木工做了一遍又一遍,为师傅饭菜做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敢
说话,不敢直视师傅的面容,因为每次他尝试如此,师傅都会离去,梦就会醒来,他只是无数次偷偷地瞄师傅的背影,瞄师傅的身形,师傅也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这样就很好。
周如山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张缘一哭泣,许久说道:“为什么哭呢?你师父可不想看到你这副懦弱的样子,把眼泪擦干净!”
张缘一赶紧抬起袖子,将泪水擦拭干净,本就因为伤势面色苍白的他,就连擦拭眼泪都像是在摩挲骨骼,有些生痛!
周如山点点头,“你师父确实和我说过一些叮嘱,但是不能告诉现在的你。”
张缘一十分不解,一脸疑惑,“为什么?”
周如山转身离开,悠然说道:“等下你的先生会来将你带走,至于你想要的答案,我先前已经告诉你了。”
张缘一刚想继续询问,结果那位老头儿已经走出门外,身影消失不见了。
草堂之外,有一身材挺拔修长,腰间挎着一把木剑,头戴斗笠的男子,靠墙环臂而立,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此刻见到走出草堂的周如山,开口问道:“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如山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绕着翠柳散步,斗笠男子马上跟上步伐,慢悠悠等着对方发话。
盛夏的风吹拂柳枝,如同闭月羞花妙龄女子的青丝,长发及腰,婀娜多姿。
莲花峰下一湾池水,荷花漾漾,浮萍起起沉沉,宛若一艘艘小木船,遭受惊涛大浪,摇摆不定。
远处的青山之上,飞鸟衔枝,许是昨夜的狂风之下巢穴倾塌,竟还在筑巢。
周如山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神清气爽啊!”
另一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等待着周如山的开口。
他又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书院的事情,你来瞎掺和些什么啊?”
斗笠男子皱眉道:“你不知道他的危害?”
周如山不屑一顾,“轮得到你操心?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的!”
斗笠男子一时语塞,尴尬不已。
周如山挥挥手,“你回去吧,这里不会出事。”
斗笠男子尤不死心,“可是......”
“够了!”周如山震怒,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坤官!”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九官之一的坤官,天下第一书院潮湖书院的山长,世间修为最高者,容不得其他人指手画脚!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在坚持,抱拳行礼道:“在下会如实禀告此事,先行离去了!”
说完,转瞬消失。
周如山不屑一顾,“境界稀烂,还喜欢管东管西,真把自己当洛木头了啊。大人的事情,一个小屁孩操这么多心,想什么呢?”
恐怕也只有向来言语无忌的周如山,才敢说这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境界稀烂,小屁孩吧,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好一顿收拾了。
江湖上谁不知道,有一个家伙极度崇拜坎官洛澜清,天天腰间挎着一把木剑,四处闯荡游历,专门打击一些好事之徒。
最他娘操蛋的是,这家伙还真就境界极高,还真就有那么一点点江湖第一人的味道在里面,凡是被他打过的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被杀了的,基本都以此为荣。
此人的真名没有人知道,或许是他自己都已经忘记,江湖人称,缚心!
周如山难得有些疲倦,两个月前为了阻止那个余孽,他罕见地出手,虽然结果毫无悬念地赢了,但是有些东西就像是虎兕之柙,一旦打开,再次放入其中也已经牵扯出了很多很多东西。
就这么一场动静,好些个老家伙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小声喃喃道:“道灵啊道灵,你这家伙当真是在玩火啊。”
张缘一没过多久就被高俫接回了学堂,奇怪的是对于那天发生的事,众人都仿佛失去记忆一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在众人的记忆中,张缘一成功被冯元德收为弟子,其后又被山长召见,直到如今才回来!
当张缘一再一次踏进学堂的大门时,所有人都热烈鼓掌!
等到掌声结束,小猴子率先跳起来喊道:“恭喜我们的张缘一同学成为一位炼丹大师!”
“以后成为大宗师指日可待!”
“我也想要丹药当豆子吃!”
“破境太累了,缘一,我不想努力了!”
......
众人马上开始拿张缘一开涮,有说有笑,嘻嘻哈哈。
高俫见此难得欣慰,扶须而笑,他拍了拍张缘一的肩膀,指了指小猴子身后的凳子,“你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的,过去坐下来吧。”
等到张缘一落座,高俫拿起书本,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小猴子眼神一直偷偷注视高俫,挪动凳子往后,小心翼翼开口道:“说说看,咱们山长和你说了啥?”
张缘一无语,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好奇心重,喜欢打听这打听那。
他开口道:“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学业上的叮嘱,还有跟着学了一些书上的内容。”
他不愿意将这些实情告诉这些朋友,既然山长这么做了,那必然有他的理由,所以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小猴子一听就知道张缘一不愿意多说,就不在深追,有些话点到为止,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在逼问就要伤感情了。
他语气轻浮道:“我可是听说山长有那方面的癖好,你可要小心啊!”
张缘一一脸不解,“哪方面?”
这下轮到小猴子尴尬了,他扭扭捏捏想要表达,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抓耳挠腮,苦苦思考如何措辞。
他压低了本就很小的声音,对张缘一使了个眼色,虚声道:“咱们师傅经常半夜三更去找山长,你懂吧。”
张缘一:“......”
“唐迟!”一声暴怒从前面传来,原来是高俫察觉到小猴子的动作,他此刻胡子吹飞半尺高,“又在打扰张缘一上课学习,我看你小子几天不打,最近又皮痒了啊!”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手拎起小猴子上的耳朵,一直拽到外面去,对着学堂内其他人喊道:“其他人自己看书!”
说完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等到高俫走远,其余人哈哈大笑,整个学堂乱成一锅粥!
张缘一看着这些家伙群魔乱舞,这份熟悉感让张缘一无比怀念,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刚进书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