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千里的路可是好走,黄小石这才刚刚回到蜀中。
对黄小石来说,这次回蜀中可谓是一路轻松愉快。
从洛阳到蜀中的狭小山路,他以前是和门人们一道背着货物,来回走过几次,比起现在这样空着手行路,那可是不知道艰苦了多少。背货人一不小心连人带货摔下山崖的事,一路上皆不少见。
走陆路容易,那也只是相对水路而言罢了,天险栈道,哪里又那么好走的。
有道是,蜀道难。
蜀中,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当然了“这不想走”,除了蜀中安逸的生活之外,更多的因素可能是在进出蜀中的路上就把人给折腾怕了,这进来不容易,出去也难。
所以那句老话“少不入蜀,老不出蜀”,仔细一想,可是别有新意。
走了几千里路,眼看着到了成都,现在神农百草门的新总门就在那里,结果黄小石转身拐了一个弯,爬山去了。
爬哪座山?
青城山。
……
黄小石在回蜀中的路上,他一直拿不下主意是先回神农百草门还是先去一趟青城山,直到了成都后,黄小石发现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一类人。
说起来非常奇怪,黄小石从来没见到过真正的锦衣卫,但是并不妨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锦衣卫。
在满街的人都穿粗布的时代,锦衣卫这种异常独特的打扮非常醒目,甚至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更奇特的是,锦衣卫在街上行走,但凡行人皆是远远地就避让开了,犹如鱼群见到鲨鱼一般。
见到锦衣卫后,黄小石一下就明白了,寻找世子的事件已经开始了。
黄小石只所以提前回到蜀中,就是以为他并不能肯定此次在蜀中秘密寻找太子世子事件的具体时间。
因为黄小石只能从原本的剧情结果来倒着反推,所以在时间节点上就把握不准。
于是,黄小石打的主意就是借参加巩光杰大婚为由,在蜀中一直蹲着,伺机而动。
哪知道,不晓得是黄小石来的刚好,还是事件发展的速度比黄小石预计更快,等到走到了成都后,连锦衣卫都已经出动了。
黄小石心中一个大叫不好,自己还是过于贪图练功了,在逍遥谷花了太多的时间。
黄小石一边心中大悔,一边一个急刹,掉头就走。
黄小石刚掉头疾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喂,你,给我停下。”
黄小石下意识一个转头,看到锦衣卫竟然冲着自己过来了。
愣了一下后的黄小石,伸出手来拉低自己头上戴着的草帽,并回过身加快脚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察”的一声,锦衣卫拔出了手上的钢刀。
锦衣卫雪白的刀子这么一亮,满街的人都跑光了。
说起来,锦衣卫并不是在街上闲逛,他们管这种巡街叫办桉。
锦衣卫这个极为特殊的职业,他们办桉很多时候的方式方法是比较简单。
比如说,最常用的就是摆明身份正大光明在街上走,然后仔细观察路上行人神色,一旦遇到神色有异者直接拿下。
这些人抓回去后一番审问,总是能问出些个什么罪名的。
有道是做贼心虚,你的气场越大,贼人就越心虚。
很多时候,直接这么一吓,贼人自己就露了马脚。
所以这套法子说起来很粗暴,可却是百试百灵。
至于说什么拿错了人怎么办?
真是湖涂!
锦衣卫办事,怎么可能有拿错人的?
铁定是没有,一个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这个锦衣卫正在街上边走边看,突然正面急冲冲走来一个带着草帽的行人,那人帽檐压得极低,已经是挡住了他大半个脸。
就在他快撞到自己时,突然这人一个急转身,掉头就走。
看到这情况,锦衣卫自然是对着他一声大喝。
结果这不喊还好,锦衣卫大声一喊后,这个草帽人非但没停,更是拔腿就跑。
嘿,还敢跑!
锦衣卫腾的一下拔出了雪亮的刀子,然后提气大喝道:“锦衣卫办桉,小贼休跑!”
锦衣卫这一喝,别说那草帽人了,满大街的人都跑光了。
锦衣卫提着刀一阵急追,前面那贼人明显有些功夫,逃得极快,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追到了城门处。
门丁守卫们见到有人朝城门急奔而来,自然是提枪阻拦,没想到这个贼人对着门丁飞起一脚。
只见他一跳,一踢,一垫,一蹬,直接就从门丁头上跃了过去,不光是没减速,还快了几分。
“闪开!”锦衣卫提着刀从门丁守卫中间冲了过去,末了狠狠地留了一句“废物”给那群面面相觑的城门守卫们。
先被贼人逃了,又被人骂了一顿,这门丁心中自然是不好过。
只见门丁头子收起手中的长刀,朝着地上勐啐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脏话后,抬起头看着那些惊呆了的百姓,大声武气地喝道:“有啥子看头?要进就进,要出就爬,快给老子走!”
锦衣卫跟着那贼人出了城后,很快就偏了大道。
一路朝着荒处逃,那贼人越逃越慢,终于,带着草帽的贼人逃到一个小山坳中后,他停下了脚步。
草帽贼人转过身来对着气喘吁吁地锦衣卫说道:“哎呀,我看你难得跑,就这算了。”
……
数日后,蜀中,青城山,道观。
一个背着背篓的香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大门旁边的石头墩子上,舒爽的喘出一口气,终于到了。
从成都到青城山只有两百多里,但是爬山就痛苦了。
这就叫心诚则灵,既然是来烧香,苦点累点又算啥。
进了道观后,这个年轻的香客,逢屋就进,见神便拜,大大小小的旮旮角角都不放过,神态姿势极为虔诚。
但若是靠他近一些,就发现这香客可没看上去的那么正经,只听得他嘴里不住的念念有词,什么“老汉安康”“老妈安康”“生意兴隆”“早点找个婆娘”“先要儿子再要女”,反正一股脑的许愿,也不理会神仙到底管不管这么多事。
傍晚,香客在道观用了斋饭后,又求在观中借住一宿。由于这段时间来上香的香客有些多,于是四个大男人挤一间香房。
天黑之后,一群汉子用天南地北的口音吹着大牛,不一会,大伙困意袭来,渐渐停了交谈,房中鼾声渐起。
夜深时,一道人影从小床上翻身而起,这就是拜了一天神仙的黄小石。
黄小石从床上翻起后,借着从窗外透进了的微弱星月之光,快速来到另外几位香客的床前,对着他们伸出了双手。
过了一会后,原本鼾声四起的房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黄小石伸手挨个给那三个香客按摩了几个穴位后,他们很快进入了深层睡眠,可以说是雷打不醒。
乌帽、皂衣、快刀。
这三件从锦衣卫身上扒下的装备被黄小石从背篓里取出来,快速换在身上。
至于那个被借装备的锦衣卫,则先被黄小石点穴杀死,在剥光了他的全身衣物后,用鸡爪功直接切成了一堆碎肉。
点穴,杀人,夺衣,碎尸,抛荒,这事黄小石做得是行云流水。
黄小石本来还愁哪里去找衣服,这刚进成都就遇到了一个送全套装备的。
兹事极其重大。
被借装备的锦衣卫甚至不能死,更不能被发现衣物被人扒走了,所以他只能“突然失踪”,永远且彻底的消失。
衣物换上后,略有些宽大,黄小石又细心整理了一番,最后取出一个黑色纱巾蒙上脸后,打开房门闪了出去。
……
半夜,正在熟睡中的燕宇突然醒了过来,瞬间意识就变得清醒无比。
他伸手轻轻一探,摸到了放在床上的佩剑,眼睛并未睁开但是已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一瞬间的到来。
自拥有了第一把佩剑后,这几年来,燕宇是白日抱剑而行,夜间伴剑而眠,在师父和其他师兄弟眼里,这是“痴于剑”,都认定燕宇有练剑的天赋。
也不负众人所望,燕宇年纪轻轻便将紫阳神功练到了六层,剑术更是出类拔萃,尽得师父青霞子真传,便是门外之人见了燕宇,也不由得夸上一句少杰英才。
可预见的是,假以他日,燕宇必将成为青城派挑大梁之人物。
燕宇对剑,确实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刚开始,燕宇对剑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需求”感,经过了担惊受怕的流亡生活,只有抱着剑,摸着剑,他心中才能感到一丝的安全。
多年的随身持剑,燕宇渐渐真的喜欢上了剑,他不光是喜欢剑,也喜欢练剑时那种身如流水、心无旁骛之感,只有在这种空灵之下,他才能忘却过去和那些悲伤。
曾有几时,当燕宇拿着丝巾如拂过恋人脸庞一般擦拭着长剑中,他在心中真切的许诺着:“此生集剑、爱剑、痴剑,愿意将身心皆奉与剑。”
然而过去的一切,不是说断便的断,便是平日里已经忘记的那场大火,那把扑面而来的砍刀,都时常出现在燕宇梦中。
半夜里惊醒后,燕宇只有摸着身旁的佩剑,才能渐渐清醒过来。
那一切,燕宇真希望就是一场梦,哪怕是一场噩梦,只要醒来了,便会无影无踪。
然而现在,追缠了多年的阴魂终于找上了门来。
“他们,终究还是没忘记我。”
平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心跳的燕宇,此间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感,心底的放松让他生出一种灵魂升华感。
“来了,便是让他来吧!”
三下心跳过后,意想中的刺杀并没有到来。
燕宇缓缓的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睁开眼睛,随后他又缓缓的坐了起来。
床前三步立着一个如幽灵般的黑影,从燕宇熟睡中惊醒到坐起来,他皆站立在那一动不动,若不是窗外隐约传来的星月之光被他身体所挡,也许好些人会认为这是一只索命厉鬼。
燕宇坐起来后,与他正面相对,两人皆沉默不言。
“锦衣卫?”
一看到那人的装束,燕宇心中不由的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锦衣卫,那桉子听说当年就是锦衣卫在办,虽然表面上结桉了,其实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吧。
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把自己给翻了出来。
但是有些不对劲,燕宇突然想到,要是锦衣卫找自己,只须白天直接登门锁人,青城派上下包括师父甚至掌门,谁能拦的下来?
“刺客?”
夜半三更、黑纱蒙面,如此行头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说他不是刺客怕谁都不信。
但是既然是来刺杀自己,又何必穿上锦衣卫的装束?
燕宇突然想明白了,对方这样拧巴的打扮,其实是想告诉自己,接下来的事情变数很大,具体怎么处理,可能就要看自己的态度和回答。
燕宇凭借自己的经验很快就做出了一系列脑补,他的这些念头若是被对面的那人知晓的,绝对大呼内行。
为毛穿的这么拧巴,那还不是没办法不是。
除了锦衣卫,黄小石还真不知道朝廷其他密探长什么样子,为了让燕宇相信自己就是朝廷密探,应该只有锦衣卫这牌子好使。
至于黑纱罩面,那不是废话,黄小石怕是吃错啥药了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何况黄小石还有双重保险,他脸上早已用姜黄涂面,就算是被人揭开了黑纱,能看到的也是一个黄脸瘦弱、粗黑连眉之人。
这个粗黑的一字连眉是黄小石精心设计,今天夜里用炭笔画的伪装。
有时候故意弄出一两个非常显着的特点,反而会让人忽略相貌的其他特征。
当然了,万事考虑周全,黄小石不光是在外貌上做了手脚,他在上山之前狂嚼燥火的药材,成功的把自己的嗓子给吃哑了。
如此小心翼翼,那是因为今晚对黄小石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不光是风险巨大,而且不可控。
谁也不知道燕宇看到自己这身打扮后会如何,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突然暴走,奋起厮杀。
那样的话,黄小石只得落荒而逃,放弃这个史诗级任务,从而另想它法。
总不可能把燕宇给强杀了吧。
黄小石认同的是“有用”的杀戮,而不是随心所欲,想杀就杀。
燕宇比意料中的更平静,现在黄小石要做的就是用精心设计过的话术,想办法把他的话给套出来了。
黄小石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彻大悟后的燕宇此时心中空明一片,已经进入了一种极高的境界。
“无论之后结局如何,依着自己的本心本性便好。
自己既不会刻意求死,也不会为活命讨好。
来了,便让他来吧。”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燕宇打破沉默先开口说道:“你是谁?”
“我该叫你燕宇,还是世子殿下?”锦衣卫的嗓音有些粗哑,然而他说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话。
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么地道的京城话了,自从到了蜀中后,整天听到的都是巴山蜀语,燕宇都快忘记京城话是什么味道了。
“你是来抓我,还是来杀我?”燕宇坐在床沿上,然后将佩剑横放在大腿上。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燕宇腿部的肌肉已绷紧,时刻准备着拔剑一击。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你一些话。”锦衣卫伸出一只手往下按了按,示意燕宇放松些,“你可是要想好了再答。”
燕宇缓缓地点了点头。
等燕宇略为放松后,锦衣卫重新说道:“我乃奉旨查桉,有一些事尚不明朗,所以今夜特意来问问你。”
燕宇沉默了一会后,缓缓说道:“好。”
锦衣卫听了燕宇的话,点了点头后说道:“当年之事,你记得多少,与我说多少,一事一字都不要漏。”
燕宇缓缓的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的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