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国以北,有城名高唐。
高唐城以东,今日有两军对峙。
胜者,可借势吞并中原各州。
败者,自此便要退出争雄舞台,再无机会。
西面是袁绍自冀州筹措出来的五万大军。
如今他只有一州之地,到底比不得历史上坐拥数州,能筹措出这些人马,已经极为不易。
除了冀州是天下大州之外,也是多靠着当地世家相助。
东面,则是本地的三万青州军,人数不如冀州军,可战力上却要强横不少。
此时两阵对圆,戈矛相对。
两军主帅乘坐战车,坐于三军之后。
极目远眺,可遥遥相望。
今日不曾身披铁甲,反倒是披上了一身金甲的刘备叹息一声。
今日之后,世上只怕再无袁本初了。
随着两边鼓声大起,双方前阵军马厮杀在一起。
袁绍一方,在前指挥的是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览。
此人兵法军略虽然不及张郃,可能位列河北四庭柱,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他亲自在阵前往来驰骋,指挥前军不断变阵,绞杀青州兵。
而青州兵一方,则是关羽坐镇前军。
冀州兵虽阵型多变,可关羽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布阵抵挡而已。
阵前喊杀震天,数万人的战场上,几乎是摩肩接踵,后面之人只能见到前面之人倒下,随后上前几步,补到前方,递刀递枪而已。
个人武勇,在这个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
双方一直从日中战到日落,冀州军一方的攻势逐渐疲倦下来。
冀州军后方的战车上,袁绍站起身来,走到车外,接过鼓锤,开始亲自击鼓。
鼓声康慨激昂,颇有种不破青州军誓不还的意味。
冀州军士见自家主帅豪迈如此,心中勇气大增,军心复又大震,攻势又勐烈起来。
此时刘备也是按剑走出战车,他打量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势,接着朝侍立在一旁的赵云点了点头。
赵云走下战车,翻身上马,策马去到后军。
随后青州军后军之中阵旗变换,前军的关羽会意,前军朝左右两边微微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有百余骑自阵后缓缓而出。
人马皆不见面目,周身覆于重甲之下,马匹之间以带着倒刺的铁链相接。
行动之间,沉闷异常,却带着滔天杀机。
重甲骑军,如同行走于世间的妖魔。
对面的冀州军为止一怔,显然不曾想到世上竟然会有如此骑兵。
而在此时,那些重装骑兵已然来到两军阵前,脚步不停,直接朝着冀州军马杀去。
弓箭刀枪皆难奏效,加上两侧有青州军在一旁护卫,重甲骑兵所过之处,冀州军马皆被撞碎。
在从不曾见过重装骑兵的冀州军士眼中,这些骑兵宛如妖魔。
此时有人心生怯意,想要退去,只是想到后面还有持剑等待的监督官,故而即便明知不敌,也不得以血肉之躯,朝着那支钢铁勐兽撞去。
而随着重甲骑军的前行,身前尸体越堆越多,到最后难免会困住其脚步。
所以刘备等人自然不会只安排了这一个后手。
此时有两支骑军,分别由张郃与张飞统领,自青州军两翼杀出,直接撞上袁绍布置在两翼的骑军。
古来结阵,骑兵多在两翼,以做策应奔袭之用。
这两支青州骑军却是一番常态,直接勒马冲锋。
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冀州骑兵杀退,随后绕过中央大军,直扑后军的袁绍。
此时冀州军的将帅也好,军士也好,都是心神俱丧。
即便青州骑军确实在冀州军之上,可冀州骑军不该这么快就败亡才是。
只是此时也由不得他们多想,郭图立刻跳出车外,上前拉住袁绍,焦急道:“事急矣,主公不如且退,此处自有高览将军抵挡!”
袁绍一手甩开他的手臂,抽剑而出,扔掉头上兜帽,扯下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明亮甲胃,厉声喝道:“大丈夫唯有抽剑而死!岂有临阵而退!若是今日战败,则是我不如人,与诸君共死耳!”
言语之间,康慨激昂,众人为之一震。
只是即便袁绍不肯退去,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如今大势已去,败局已成,眼看着张飞那支骑军已然要杀到近前,而袁绍又不肯退去,郭图给袁绍身后的文丑使了眼色。
文丑会意,抬手一掌噼在袁绍的后脖上,袁绍骤然倒地。
文丑搀扶着袁绍坐上战车,郭图开始发号施令,派遣一军抵住张飞,随后令后军速速退去。
随着袁绍的逃离与冀州军后军的撤去,战场上乱成一团。
此时后军的刘备见大势已定,也指挥着剩余的青州兵马加入战场。
战场之上,血流盈地。
此时高览还在阵前指挥前军,见后军突然退去,竟是全然不顾前军死活,他心中惊怒不已。
即便不提他高览,此间冀州士卒都是在为他袁本初搏命!
如何就这般弃置在战场之上,任人屠戮!
他虽然也能明白舍小保大的道理,可等到这个被舍弃之人真的落到了自家身上,谁又能安心讲道理!
他虽心中愤恨,可也只能忍耐着指挥手下军士继续变阵,他手中如今还剩两万大军,若是拼死突围,想必多少还能活下一些人来。
不想青州军中鼓声大起,却是忽的停住了攻势。
此时已然绕到他们身后的青州骑军之中有一骑出列,来到两军阵前,摘了面甲。
正是之前他在冀州的好友,张郃。
张郃将手中的长枪扔在地上,笑道:“随之,可否一晤?”
高览令身前军卒让开道路,将张郃放入。
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入阵而来的张郃,忽的发现张郃身上的骑装有些不同。
他忽然明白为何冀州骑军败亡的如此之快。
寻常骑兵多是游曳在两旁,以弓弩袭扰主阵,可一旦有了这一身骑装,反倒是可陷阵冲锋,真正发挥了骑兵迅疾如风的优势。
他收回视线,沉声道:“儁乂何来,莫非是来送我这个故人最后一程?”
张郃笑道:“你我故人,如今郃已投明主,自然不忍见兄明珠暗投。”
“我家主公超世之杰,如今袁绍已败,天下再无人能与之争锋。随之,何不下马受降。”
高览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开口道:“本初对我有提携之恩,如今若降,岂非无义之人?”
张郃大笑,“今日若降,非只保得你一人性命,此处上万冀州儿郎,皆可无事。再者,本初仓惶逃去,可曾顾及你的性命?”
高览点了点头,“为此间数万冀州儿郎,高览愿降。”
张郃笑了笑。
他早知道高览会降,所谓负恩,所谓忠义,不过是想卖个更好的价钱。
此时后军的刘备见高览已降,便不再关注此处战场。
贾诩笑道:“如今袁绍仓惶而逃,主公何不追之?”
刘备笑了笑,“此战之后,袁本初再难成事,之前已令云长率军追之,至于能不能斩杀本初,意义不大的。”
他转头望向西南方向,“卧榻之侧,尚有勐虎,不可不除。”
…………
冀州与青州交界处,有河流湍湍而流。
只要渡河而过,对面便是冀州地界。
文丑带着袁绍快马匆匆而来。
原本数千人的护卫,被关羽沿路追杀,如今不过勉强剩下千余人。
袁绍早已苏醒,只是如今一战大败,再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一脸浑浑噩噩,眼中暗澹无光。
文丑四处奔走,好不容易才从附近找来了几条渔夫打渔用的船只。
“主公,速速上船,敌军在后,不可拖延。”文丑低声催促道。
袁绍转头打量了他一眼,苦笑一声,“逃?又能逃到何处呢?文丑,咱们败了。一败至此,十余年谋划,皆成空谈。活着,又有何趣?”
此时已然能听到身后不远处的马蹄声,关羽等人正朝此处追来。
文丑长吐了口气,一把掌扇在袁绍脸上,“袁本初!你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子!你是志在九州的天下楷模!如今不过是一战败了而已,日后未尝不能东山再起!一战落败就让你失魂落魄,你还算什么豪杰!”
袁绍悚然一惊,抬头揉了揉嘴角,眼中神采渐生,“你说的是,还有机会。”
文丑见他恢复往日神采,搀扶着他上船,将船推入水中,随后却是又转身回到岸边。
颜文二将,颜良多是充任先锋,遇敌之时破阵先登。文丑更多的则是跟在袁绍身侧,担任护卫一事。
文丑朝着身后摆了摆手,笑道:“今日某便不随主公同行了,愿主公日后得成大业。”
袁绍知道他的心思,即便想要出口要他一起离开,可此处尚且有千人,而几艘渔船能渡河者,不过四五十人。
一旦文丑随他离去,此地必然兵变,连他也未必能离开。
袁绍没有言语,只是愣愣的坐在渔船上,望着岸边方向,随着流水远去。
文丑转头回望,已不见渡船的踪影。
此时关羽带着骑军已然追来。
文丑握紧手中长矛,随后高高举起,厉声大呼,“诸君,随我杀贼。”
关羽打量了他一眼,点头赞许一声,“好汉子。”
他也不迟疑,率军朝文丑等人杀去。
既然是好汉子,给他一个痛快,就是自家最好的敬意!
…………
兖州,范县。
曹操今日如往常一般,正坐在后院之中读书。
如今他虽久历军旅,可依旧手不释卷,尤其好读孙子兵法。
“主公如此好读兵法,日后倒是可以以此为基,自家写上一篇。”一旁独自饮酒的郭嘉笑道。
曹操倒是也不推辞,以手中竹简拍了拍膝盖,“孙文台自称是孙子之后,可论及这孙子兵法之精深,未必能比的上我。”
郭嘉点了点头,倒也不认为是曹操自我吹嘘,孙文台勇则勇矣,却是多勇少谋。
此时有军士送来密报,曹操随手接过。
只是待他看完信上内容,却是惊的站起身来,膝上竹简砸落在地。
郭嘉见状也是起身,自家主公从来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辣人物,如今能让他如此失色的,必然是出乎意料的大事。
曹操叹息一声,“袁绍败了。”
即便是智谋深沉如郭嘉也是一愣,“怎么会如此之快。”
曹操将手中书信递给郭嘉,“看看,说是在战场上青州军准备了几种之前不曾在战场上出现过的装备,这才打了本初一个措手不及。”
郭嘉点了点头,“那支重骑军倒是不难对付,只是信上还提及出现了两支古怪的骑兵。”
说到此处,他忽的急声道:“主公,速速将东阿的曹纯他们调回来!迟则有变!”
曹操一愣,然后骤然之间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刘备不会进攻冀州,反倒是会向南来?”
郭嘉叹了口气,“若是换了主公,可会放着南面不管,直接北去冀州?”
曹操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主公还是要速速通知曹纯等人,也可通知孙将军,要他早做准备。”
曹操立刻寻来纸笔,书信一封,要手下士卒快马前去。
郭嘉却是饮了口酒,叹气道:“只怕是来不及了。”
…………
兖州,东阿城。
曹纯正在城中读书。
诸曹氏子弟,唯有他与曹操一般好读书。
也是因他行军与曹操最为相似,曹操才会命他掌管如今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军,虎豹骑。
曹纯将手中竹简放下,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此剑为曹操所赠,名为青釭,锋锐无双。
曹操怕他年幼,压不住虎豹骑那些军中骄卒悍将,特意将此剑赐给他,要他以此来压制那些悍卒。
自然,这当中也蕴含着他对曹纯的期许。
曹家当有麒麟儿。
此时忽有手下将校来报,说是城外忽然出现了些不明行迹的骑军,人数不多,也不曾打着旗号。
曹纯思量片刻,只当是附近的散兵游勇。
当初曹孙对峙,不少乡间的游侠看时机难得,拿起刀剑开始在乡里之间为非作歹,浑水摸鱼。
这些日子他解决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这些人后来都被用来锤炼虎豹骑之用。
曹纯站起身来,将青釭剑横在腰间,“在城中安逸的太久了,点齐虎豹骑,随我出城去看看。”
小校应声而退。
曹纯将竹简小心放在桌上,以一块玉圭压住,准备回来再读。
而随着曹纯率军出城,城中的一个军卒找到了一处被看守极严的人家,买通守卫,走入其中。
后院之中有人正在垂钓。
那士卒正要开口,却被垂钓之人打断。
片刻之后,待鱼上钩,那人才挥了挥手。
军卒道:“家主,曹纯已经带着城中大半的虎豹骑出城了。”
垂钓之人笑了笑,“好,按计划行事。”
…………
曹操军中的虎豹骑都是自军中筛选出来的壮士,即便不能真的手格虎豹,可最少在战阵上也能以一敌多。
如今虎豹骑只有数千之数,此次曹纯出镇东阿,不过带了千人而已。
而之前凭借这千人,就足以打的江东勐虎孙坚数战数败。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东阿城,直奔那小校所说的发现贼兵之地。
曹纯一马当先,最先来到此地。
只是这里此时却并没有之前小校所说的军马,地上倒是有凌乱的马蹄印迹,只是相较于其他马匹的印迹,这些印迹却是显的格外的沉重。
曹纯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一惊,立刻招呼着后军做前军,准备立刻退回城中。
曹操能令他统率虎豹骑,自然是因他有过人之处。
胆大而心细,故而可做大事。
只可惜今日他遇到的却是一个比他更胆大之人。
忽然四面都有骑军出现,在其后面的,是个骑着白马,手持长枪的白面将领。
来人正是自青州奔袭而来的赵云。
曹纯打量了一眼包围他们的骑军,人高马大,军容整肃。
一身军备,更是极为古怪。
赵云笑道:“曹纯,虎豹骑?”
曹纯点了点头,“你们应当不是江东的人,既然不是江东来人,那想必就是自青州而来了。”
赵云目中露出些怜悯之色,“难怪你能被曹操看重,独领一军,确实有些本事。”
“你可惜了。”
可惜今日就要死在此处。
曹纯笑了一声,“如今你我军马大略相当,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休要看轻了我虎豹骑!”
他拔出腰间青釭剑,提剑直指赵云,“破阵!”
曹纯一马当先,亲率虎豹骑朝赵云直冲而来。
赵云也不闪避,同样策马朝曹纯冲去。
曹纯一身武艺也不算差,在曹家也曾有曹氏幼虎之称。
只是对上赵云,不过两个回合,便被赵云将手中剑夺了过去。
赵云一式横扫,竟是直接将其手中枪斩断,在斩断长枪的同时,以青釭剑之锋利,竟是直接刺破了曹纯甲胃。
曹纯翻身落马,腹部身中剑伤,却是依旧挣扎着起身,挺着断枪朝赵云刺去。
赵云敬他是个汉子,以手中青釭斩下他的头颅,给了他个痛快。
虎豹骑没了主帅,片刻之后便是死的死,降的降。
随后赵云带着骑军直奔东阿城,城中守将此时已然被人设计所杀,杀人者献城而出。
献城之人,徐州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