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
无所谓的。
也是在这一刻,鹤连山终于明白火拳所说的“跟他很像”,具体是什么意思了。
很久之前,他也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你一不求名二不求财,对正义又没有那么趋之若鹜的向往,加入超警,到底图什么?
张虎祥思考了一小会儿,便回答道,“无所谓吧?”
无所谓,本身就是巨大的所谓。这意味着他想要的东西很抽象,抽象到他不愿意描述出来,因为描述了,多半也不会被人理解。没有道理的行善,没有道理的作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人的行为模式真的很相似。回想起那个时代,也只有火拳能在每桉件中,破解出这个迷之犯罪顾问的蛛丝马迹,并将它们一点点拼合到一起,才让真相逐渐明朗。
在雷峰塔前抓捕律者鸩时,他没有做任何抵抗,而是发自内心地朗声大笑。
这接近三年的追捕,被他视作一场知己之间,搏杀正酣的棋局。
理应刚刚高二毕业的火拳,则被他当做真正能理解他的“挚友”。
“我承认,一开始嘛……确实是出于好玩,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声波风度翩翩地笑着,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无比骇人,“人性的恶念,到底能被我催生到何种程度?只需要轻飘飘几句话,亦或是足够糟糕的一天,就可以让人无视血缘、亲情、友情,彼此间痛下杀手?”
“在一次次实验中,我不断磨练着这份技巧。熟练之后,我甚至能在几句话之间,轻松把‘思想’灌注到普通人的脑子里。其实很简单,只要掌握好时机,在他的情绪特别脆弱,或者情感陷入低潮的时候,帮他分析分析局势,说说他想听的,也就可以了。”
“把一个人自出生以来,数十年内接受的教育、常识、观念、情感,完全洗掉,让他变成一把捅出去的利刃……不觉得像是某种高难度的艺术吗?”
“……”鹤连山对此冷眼相看。
“好吧,鹤院长,你想听攒劲的片段了,我知道……”声波慢悠悠地说道,“遇到他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找到了我的暗号——那么多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找到的!我留下了那么多线索,那么多违和的地方,那么多只要稍微看一眼,就会觉得不对劲的漏洞……只有他发现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完全按照我的要求,只身前往线索指向地,那里有我远程命令那些犯罪者埋下的宝物,那是有兼机警、勇敢于一身的挑战者,才有资格寻找到的东西——海螺。”
“每一个海螺里,都有我用‘声音’留下的谜语。解开谜语,就知道下一个被害人的信息。找到下一个被害人,如果他的能力足够,就可以大概推断出是谁要杀他。这样,一步一步,我们越来越靠近。”
他的表述开始慢慢来劲,眼里闪烁着赤忱的情感,似乎真的十分怀念这段美好岁月,“就像两个陷入热恋的青年男女,玩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游戏,实在太浪漫了。”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院长。你说他死了?你亲眼见到他死了?这都不叫事儿。他不可能死的,更不可能像个布娃娃一样,如此轻易地就被撕成两半,这压根不是他的风格。和我能斗上那么多年的存在,不应该是如此水平。”
“可以把他‘死亡’时的景象,说给我听听嘛?”
面对声波的突然发问,鹤连山依旧报以冷笑,“你真以为自己是汉尼拔·来科特?警方需要把情报一点点喂给你,让你帮着破桉?”
“很不巧,我对食人没有兴趣。”声波耸了耸肩,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谈论着足以让本书被分级的话题,“除了猎奇的心理满足,人肉无法给食用者提供任何良好体验,换言之,汉尼拔教授也只是个心里有问题的人类而已。猪、牛、羊……当今社会,每一种可以被端上桌的肉类,都经过了漫长时光的演化和选择。可以说,它们已经朝着满足人类口腹之欲的方向进化,生来的目的,就是被吃。”
“如果想要人类的肉也达到这个级别,不专门搞个地方,培养个至少十代以上的‘肉人’,我估计也没戏。真的要吃人,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再考虑也不迟。”
“……”
这个比喻,听得鹤连山头皮有些发麻。这些年来,丧心病狂的犯人不是没抓过。比如溟蜍,就是出了名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动不动就歇斯底里,怀疑自己所处的并非真实世界,嚷嚷着要打破什么第四面墙。觉醒超能力也是个挺玄乎的过程,一个没弄好,脑子就给搞坏了,不新鲜。
但,像律者鸩这样,镇定自若地表达出反社会,甚至反人类观点的,却寥寥无几。
也差不多是这一瞬,他开始真正相信火拳的话。
“算了,鹤院长,你不会理解的。无意冒犯,你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类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但……正因为这样,你不是人,你不可能理解的。”
突然一下,声波像是对门外的鹤连山失去了兴趣,那种漠然到极点的眼神,倒像是他在外边,鹤连山才是被关在监狱里的那一个。
“总之,你记住一件事就好。”
银白色的眼童渐渐后退,在黑暗中遁走无踪。
“他不会死的,因为我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抛下我,一个人先去什么天堂地狱里享受呢?”
“所以,他会回来。也许再见的时候,不是同一张脸,不是同一个名字,不是同一种身份。但,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一定要把我放出去,一定……”
他以无比自信的语气说道,“哪怕是从旁边经过,我一样能嗅出他的味道来,就这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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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啊?”
殷洛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响起,尹承一连忙扭过脑袋,看到她有些出现微嗔的眼神,赶紧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有点走神了。是在说……过年要去你家玩,是吧?”
殷洛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回答他,眼神里隐约浮现出一丝失落。
正值中午,吃过午饭,两人在操场上散步。原来的学校早已在战斗中被毁掉了,为了保证教学继续,学生们被暂时分配到了其他学校里。这座学校的午休热闹的很,老多学生在操场上打球,奔跑什么的,他们这对小情侣搁这儿散散心,更是常见到不能再常见,光一条跑道上,少说也有个六七对。
本来,应该是情侣之间感情升温,你农我农的时候。
但在殷洛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