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这罐被密封在金属中,却隐约透出彩色光晕的天之本炁,蜜麓一不禁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这个小小的玩意儿,始终在无声地提醒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并不是她。或许和她有几成相似,但究其根本,她和尹承一,已经算是共享记忆的两个人。
“承……麓一,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云小白,一时间也差点叫错,“有想过要变回去吗?”
“这么说,有点怪怪的。”蜜麓一抬起左手,在军帐里的烛光下,她的纤纤手指白皙而又修长,张开后,手掌也显得小巧一些,完全没有半点男性的样子,“……虽然共享记忆,但……好像都没什么代入感。我甚至还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包括我们在虚天宫的时候,每一分钟都知道。但就是代入不进去,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要是变回去了……我会怎么样?”她突然扭过头来,发问道,“直接消失吗?还是陷入很长很长的沉睡,直到他下一次再热血上头,把自己的炁之本源交出去,让这具身体重新变成女性?”
平时,她很少在对话中用这么多停顿。
交出本炁后,尹承一似乎把他的犹豫、软弱,还有时常发作的圣母心,全都一起交出去了,因此诞生了蜜麓一——这个更加冷血、更加果断的存在。
她会在背后开枪做掉希格斯,也会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把握住时机,纵深跃入超维球体,只为了能在情报上建立优势。这些举动,如果换尹承一来,前者估计还有机会,但后面这事儿,他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就下判断。
究其根本,抛掉了一些不必要的束缚后,蜜麓一就是精神上轻装上阵的尹承一。她的道德值低到足以解锁穷奇的升级技能,更能没有任何道德负担地窥探人心,可以说,任何事,只要有必要,她做起来都不太会犹豫的。
但现在,她犹豫了。
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非玄之又玄的哲学,而是实际要面对的难题。
喝下这瓶玩意儿,我还是我吗?
退一万步来说,“他”会记得我现在所做、所想的一切。但,他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有一段时间,确确实实是个女性吗?还是说,就像自己当初那样,只是从一片虚无中,缓缓睁开眼睛呢?
“这个嘛,你的例子实在太特殊了,不具备任何参考。羽族人的生理结构和你们不同,生来就能熟练运用炁的各种形态,反而不会出现你这种状况。”云小白见她面露凝重之色,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安慰道,“既然暂时没这打算,就先收起来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考虑。”
“嗯,不说我了,来聊聊你吧。”听她这么说,蜜麓一竟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将罐子收好,“小白,其实我突然被你的人带到这里,真的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不过……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好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加入安塔列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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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人的反叛,并非无迹可寻。
在很久很久的时间段里,羽王都是这片虚假之天唯一正统、唯一官方的统治者。这份权力自千年前被确定下来,一代一代沿袭至今。羽族的生理构造和人类完全不同,居于高天,能产生的欲望也少之又少。再加上不需要和千奇百怪的物种竞争资源,导致他们对“生存”的残酷,对资源的争抢,远远没有人类那样残酷,这也是其市政思想发展极慢的原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振聋发聩的话,直到最近几百年才被提起。但,在这片天空下,思潮的传播十分缓慢。不等这些揭竿起义者聚拢太多人,就被云小白的父亲给平定了。
所有参与反叛的羽族尽皆定罪,有趣的是,因为市政树爬的实在太慢,羽族人通用的法典里甚至没写这样的罪该判什么刑——古往今来,这还是头回有人造反。
为了研究这场处刑到底该怎么判,一众肱骨老臣聚在一起,研究了个把月。最后的裁决是,此次反乱的谋划者全部赐死,从犯们权且免死,但是将其赖以生存的“炁”予以剥夺,只留下仅够勉强生存的余量,流放到疆域北边的荒地中,并且不再提供任何生存必要的资源。疆域的北境之所以会成为不毛之地,就是因为那边的炁相对稀薄,会让正常的羽族人深感不适。
“对我们来说,‘炁’是一种赖以生存的东西,充盈在体内,维持身体的种种运转,就像人类的血液一样。”云小白突然说了个残酷又猎奇的比喻,“差不多就等于把一个人的血抽到快死掉的程度,再把他流放到不毛之地,让他们慢慢等死。对于当时的羽族来说,可以算是从未有过的酷刑了。”
说完,她还蹙起眉头,好像有些不能接受。
但作为听众的蜜麓一,却并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来,她的共情能力低到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二来……身为人类,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类斗争的残酷性,历史上可供参考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那可是造反啊!
成了,那不必说,自然是黄袍加身,抽血天下。要是败了……被夷九族那是基础操作,连祖坟都要挖出来的!上上代羽王仅仅是将剩余的参与者流放,已经算是相当仁慈的行为了。
也正是这份不合时宜的“仁慈”,最终酿成了祸乱根源。
都说“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流放者,竟然在北境勉强生存下来。他们的状态相当虚弱,又被抽走了大量本炁,早已再无反叛可能,羽王也没有赶尽杀绝,任凭他们活下去了。
几百年转瞬即逝,北境一直都很听话。他们似乎很有流放者的自觉,从不和羽族人进行任何往来,自我划出了一条线,不越雷池半步。渐渐的,生活回到从前的羽族人,似乎也逐渐忘记了曾经真的有过一场战争,有过那么多被流放者。仿佛一切,从最开始就没发生过。
在无人关注的阴影里,仇恨,一刻不停地发酵着。艰难生存的同时,流民们怀着满腔恨意,选出了他们的“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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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不再信仰祖神,而是改成了信仰所谓的【大渊】——那个潜伏在归墟之中的古老存在。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疯狂献祭后,大渊真正苏醒过来,赋予了他们不依靠‘炁’,也照样能生存下去的方法。”
“自此,渊人就像一株肥大的竹笋,只在泥土上露出一颗不起眼的苗,肥大的根茎扎入地下,汲取营养。”
“他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