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尹承一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是神嘛?就算要让死掉的人复活,也没什么……”
“别想太多了,小子!唯独这个,是任何神明都不能逾越的禁忌——至少在这个世界,是这样!”大虫少有地换上了严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想看,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任何人都不会甘心让自己的亲人、爱人就这么草草走上黄泉路的,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来祈求神明。如此一来,世界上不就到处都是人了吗?”
“你的意思是,就到此为止了吗?前面做了那么多,还差点死在五年前的鹈鹕镇,全都是瞎忙活?”
“不……不不不不不……”
不等大虫回答,尹承一自己就像陷入了某种魔怔,一边摇头,一边将视线移开,好像只要不和他发生视线上的交互,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短短数秒之内,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那仅存于罅隙之中,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的策略。
“对了,就是鹈鹕镇!五年前的鹈鹕镇,艾米已经变过一次星灵了,当时我们都在场,你也看到的,对不对?!照你的说法,这个过程本身是不可逆的,但是,当我们第一次见到艾米时,她身上完全没有星灵的气息,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如果死亡真的不可逆,她怎么能从星灵变回人类呢?”
“我不知道。”
这是大虫少有几次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对某一件事物“不了解”,在此之前,他向来是以亘古神明自居的。作为随身老爷爷,包罗万象的知识面那是最基本的,甭管和谁对上,他都能跟着锐评两句,尹承一虽然觉得有点烦,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这位搭档理应是无所不知的存在。
可是,诞生于地球上的神明,对于驰骋在星光间的种族……同样是一无所知。
“说不定你老妈知道怎么操作,毕竟,从种族上来说,她两更接近。按照你的描述,你老妈平时也能保持人类的外表,说不定她早就掌握了变身的要诀,只有在想的时候,才会主动变成星灵,这谁知道呢?”
“总之,我要告诉你是,死而复生是不可能、不现实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尹承一不愿意接受如此简单,却又不可更改的定律。或许,正是因为内心的动摇,让他和大虫的距离一点点拉开了。周遭的心象逐渐变幻,大虫的身影也随之模湖——他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心象中。对大虫这套说辞的强烈抗拒,让他们无形中多了一层屏障,也让尹承一有了难得独处的时间。
虽然……单从环境上看,也不过是从红土荒漠,换到了另一座阴森可怖的钟乳石溶洞中,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未央宫。
好久没来,在黑暗元素的滋养下,它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那座方尖碑依旧伫立在溶洞正中央,比起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变得更厚、更高,浮动于其表面的绛紫色咒文,一个个都兴奋异常,在深黑如太空的石头表面跳动着,像是在欢迎这位许久不曾位临的主人。
“是你……”
不知不觉中,尹承一更倾向于将这方尖碑视作一个活物,一个有自身意志的存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溟蜍从异世界带回来的遗物,溟蜍留下的笔记上面,明确写了这就是他苦寻已久的《八九玄功》,但不知为何,实际交流后,尹承一却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是一个大虫都无法进入的空间,即便再阴森,也是他自觉醒以来,少有的几次独处。
石碑上,文字再度变化,点横撇捺都像是从其他字上拼凑出来的,像是孩童写成,潦草不堪。
“找我有事吗?”
……
狗爬一样的字体,拼出无比可怕的话语。
“为了她,你能付出多少?”
“上回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个调调啊……当时还拽拽文呢,怎么没过几天,连人称都变了?”
我在适应,这个世界。
——短短八个字,却让尹承一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和某种异常邪性的东西打交道,和知根知底的大虫不同,这家伙的存在,介乎于可以理解和不能理解之间,产生的不适感越发强烈。
它在适应这个世界。
那么,等它完全适应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请回答我的问题,你想救的那个人,为了救她,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都可以。”尹承一先是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四个字,思衬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想要什么都行。如果说让我摘天上的星星什么的,就有点……”
“我不会提没有意义的无理要求。”
写着写着,石碑上的文字排列逐渐工整,也变得愈发冰冷,“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的另一个搭档所言非虚,起死回生,可不是戏台上的魔术那么简单,在任何世界,这都是逆反天罡的大事。正因如此,想要做成,就必须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想要换回一条生命,你也要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最珍贵的……东西……”
尽管没有大虫跟随,尹承一也察觉到了这个说法里的凶险之处,因为“最珍贵的东西”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古往今来,有太多诅咒玩过这套了——刚开始签订契约时,总是用含湖不清的字眼来混淆概念,实际上,人家那儿掌握着最终解释权呢。事成之后,再发现完全不是刚开始说的那回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能再具体一点吗?”
“……做不到。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方尖碑上,绛紫色的文字栩栩如生,好像在石碑后面,在那抹看不到头的深黑之中,真的有有一个人和他对话。
“我只提供方法,至于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以及到底是否要采纳,都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方尖碑上不再浮现出文字,而尹承一,则是在这片可怕的寂静中,莫名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和小烈酒老板的一次闲聊天。
————
“老板,你说,曹操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信了许攸的话呢?”
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店门刚刚开张,尹承一捧着他的《三国演义》,一边读,一边问道,“就算他们是发小,人家也是刚从袁绍阵营里叛变过来的,就没有考虑过可能是诈降?他居然还亲自带兵去奇袭乌巢……万一到了乌巢后,等待他的,是一个超级大的陷阱怎么办?”
“承一,这个问题的答桉,《三国演义》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说到底,这只是一部演义,是史料为了流传下来,不得已做出的艺术化改编。”小烈酒仍管自己一心一意地调酒,沉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桉,在一系列史料中。我的书房里,第十三个书柜,从上到下第四层,从左往右第七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
“看过之后,应该就会有答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