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艾米从没见过凌如月这样,顿时大为好奇,直接扭头问道,“海藻头,你和暴力女吵架了?”
殷洛虽然没说话,但上身已然往这边倾斜,眸子里写满了“求八卦”的好奇心。在学校里,她就尤其喜欢掺和这种类型的八卦,什么谁给谁送情书啦,谁向谁表白啦,谁又跟谁分手啦……到处冒充恋爱大师,给女生做恋爱咨询。这会儿听到八卦,就像嗅到肉味的狼,两只小耳朵竖得比谁都尖。
她这么一靠,几乎是紧贴着尹承一的肩膀,弄得他进退都不是,浑身僵直,像是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保持不动。
没办法,要是一动,指不定就要蹭到什么地方了……
……
见王承乾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身为队长的徐少阳只得轻咳两声,轻声说道,“倒也不能说是吵架,只是有点思想上的分歧。”
“虚天宫里的事,你们还记得多少?”说到虚天宫,徐少阳的神情有些困惑,“海水倒灌之后,我好像就昏过去了,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睁开眼睛就已经在地上。是小白告诉我说,我们两误打误撞,触发了一个什么机制,被传送下来的,真是千钧一发……”
“但是,老王和如月没那么好运。他们两在虚天宫内部摸爬滚打,一路向上走,最后,来到虚天宫海拔最高的那个开口处。当时只有一个降落伞,王承乾把求生的机会给了如月,然后……把她推了下去。”
“之后发生的事,包括他具体是怎么得救的。王承乾认为有保密的必要性,没和我们说,只向鹤院长单独进行汇报。当然,我们几个对此是表示理解的,只是……”
徐少阳看了一眼凌如月夺门而出的方向,有些担心,“唉……她就这样,有时候钻进牛角尖,半天都出不来。”
一旁的王承乾开始默默收拾盘子,再一细看,就能发现他根本没吃掉多少。
“哦哦哦!那么,按照华夏言情剧的套路,接下来就应该是海藻头去找她了吧?”不知道是和脑子里的哪一幕重叠起来,艾米双手扭在一起,脸上扬起兴奋的笑容,“然后然后,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暴力女在随便哪个垃圾桶边上蹲着哭泣,海藻头穿过人山人海,身上被雨水打得像落汤鸡一样,最后……在朝阳升起的瞬间,两个人找到彼此,对视一番……‘你走,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不,如月!没有你的话,我连呼吸都觉得痛苦’……呜——!
磕到了磕到了!”
她究竟磕到了什么,估计尹承一一辈子都没法儿理解了。
“我先回实验室,好像有点灵感,我打算继续破译黑箱里的信息,你们慢慢吃。”王承乾很轻巧地把椅子推进去,一边说道,“对了,承一,那个手套你先戴戴看,如果觉得尺寸不合适就告诉我,我再给你修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桌,走刚才凌如月走过的侧门,同样离开了会场。
“搞什么啊,海藻头……”艾米的热情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一下子泄了气,小声都囔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暴力女会怎么样他都无所谓吗?明明就很喜欢她的,干嘛要这样……”
“他们两不会有事吧?”殷洛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总感觉……”
“如果你指的是安全方面,还请放心,鹤院长、付院长、古教授三个人都在,这所学院,就是华夏境内最安全的地方。”云小白轻飘飘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心理方面,我也就无可奉告了。”
“别放在心上,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的,都很拧巴。”徐少阳不置可否地笑笑,“别看王承乾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表达意见……其实他骨子里是犟的,一旦他认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说,爱情这玩意儿,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艾米摇了摇头,一副可惜至极的样子,“沙特阿拉伯有句谚语——‘先爱上的就是输家’,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你瞧瞧,暴力女平时多活泼一人,先喜欢上海藻头,就变得扭扭捏捏起来了。”
“沙特阿拉伯有这句话吗?”尹承一眯起眼睛,“我说,艾米啊……不要以为自己是从迪拜来的,就可以张口乱编谚语啊。上一个这么做的人,都已经发自内心地爱上丑陋了。”
“艾米妹妹说的一点没错!”殷洛却像是找到知己一样,重重点头,顺带着还瞪了尹承一一眼,“关键是……海藻头都不打算去哄哄她,居然就这么让喝醉的女孩子回去,太过分了!”
“让他们去吧,学校那么大,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之后……等他们两人冷静一点,我再想办法调解一下。现在他们都在兴头上,又是那么倔的性格,我劝也劝不好。”
徐少阳像个为孩子操心的幼儿园老师般,叹了口气,“好了,安静点,院长要开始讲话了。”
————
出现了,校长讲话,所有华夏学府,不管是大学还是幼儿园,所有校长都必备的技能之一,也是最容易让学生们怨声载道的环节。
不过,在这种地方……有酒有肉,舒舒服服地坐着,待会儿还有舞可以跳,听这位不失诙谐的校长讲两句,好像也成了一种享受。尹承一对此相当好奇,他不禁想知道,在这所培养超能力者的学校里,鹤连山到底会讲出些什么东西,适不是和外面那些校长一样,重复着千篇一律的陈词。
“咳咳,大家,先安静一下。”开头几句话和所有大学的校长/院长,讲话时的起手句式并无差别,这一点反而很接地气,“晚上好,安塔列斯学院的应届生们。”
“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了,我们的一队,在此次行动中收获颇丰,成功回收了藏有重要机密的信息载体。这不仅是他们的胜利,更是超警这个群体的一大胜利,我们抢在敌人前头争取到了主动权。”
“和之前一样,宴会嘛,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自己拿。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出现酒后滋事,喝酒要适量。谁要是喝醉了之后打坏了什么东西,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鹤连山贼兮兮地笑了两声,“小伙子们,小姑娘们,舞伴都找好了吗?”
“没找好也没事儿,院长我也打光棍,到时候,我会陪你们一起尬着的。”
“不过呢,你们得把心思再忍一忍……因为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我给你们请来一位超重量级的嘉宾!由他来给跟各位进行一次简单的交流。”
说罢,他竟然真的两手一摊,原地坐下了,好像现场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讲句公道话,尹承一从未见过这样的校长讲话。一般来说,接下来应该大概介绍一下要来的嘉宾是谁,有怎样的经历,为学校取得了怎样的成就,然后让大家掌声有请才对。
话说半截算怎么回事?要让大家来猜吗?
很显然,这么想的学生并不少,话音未落,下面已经炸黏子一样嚷嚷开,都在讨论这个神秘嘉宾究竟何许人也。
一片喧闹声中,钓足了大家胃口,正门才算缓缓打开。
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天文馆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几乎所有学员都在同一刻将脑袋扭过去,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来者,眼眸深处好像发着光,千言万语憋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
能来这里的学员,基本上没有不知道他的。不仅知道,而且相当憧憬,将其视作自己努力追寻的榜样。
火拳缓缓踱入安静的天文馆。
那股透着暮气的眼神穿过众人,定格在尹承一身上。
被如此冷峻的眼神一扫,尹承一顿时打了个寒颤。
火拳的眼睛好像有某种魔力,不需要任何语言,只要略微扫过,就能让人心底发冷。明明代称里有个“火”字,却有着如此可怖的冰冷眼神,实在是种无言的讽刺。
对啊。
按照蜜糖的说法,安塔列斯学院里到处都是老鼠,也就是说,这群人当中,至少也有两到三个内鬼,时刻在盯着呢!怎么可以如此放松,真的把这里当成享受的庆功宴会呢?!
想通这点后,尹承一有些后怕地看看周围,抬手抹掉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
火拳相当谨慎,即便在这种场合,他依旧维持着能力者形态——大家只能看到他那头火焰般燃烧起来的暗红色短发、橘色的双童,无法知晓其本来面目。不过这也无所谓,即便在公众眼中,火拳一样是这种神秘主义者的做派,只要有实力,这种风格也是能涨粉的加分点。正好,学院里别的没有,他的粉丝是真的多……
大概十秒后,一众青年男女“霍”地站起来,整齐得好像排练过一样。欢呼,鼓掌,掌声和口哨声如暴风雨般响彻全场。作为正式入职的优秀超警,火拳的位子和他们不一样,被安排在了教师拿牌。从他迈开第一步开始,直到走上高台为止,这股潮水般的掌声始终没有断过。
行走如风,站定如松,颇有一种雷厉风行的军人做风。
“亲爱的学弟学妹们,还有敬爱的院长、老师们,你们好。”
开场白官腔十足,语气没有平仄起伏,像是从一个机器人嘴里念出来的,听不出对学弟学妹们的分毫关心。
“外面似乎有一些关于我的传闻,相信……在见到我本人之后,这些谣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了。”
“我正在执行一份时间不定的外勤任务,出于任务需要,必须隐藏身份行动。今天,应鹤院长之邀,我暂时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来给诸位做一场不算太长的即兴演说,主题则和诸位未来的工作有关——经过鹤院长的说明,我认为,让各位提前了解一下这些很有必要。”
“我知道,不管出于何种动机,诸位中的一部分人,是打算向着‘超警’这个方向努力的。这点很好,可是,超警这份工作,或许不像各位想象中那么浪漫,或者充满英雄主义。本质上,这是相当危险的工作,请各位务必认识到这一点。”
“在这里,我有意分享一次最为凶险的任务经历——其实每次任务,如果单独拿出来讲,都具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只是那一次之特别、之凶险,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略微扫视一圈,发现下面的学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效果远比老师上课还要好上几倍。
“大约半年前,我接到一项任务,简报上明确写出‘硫池县的异变’。等我赶到时,发现那里的一部分居民被永久剥夺了‘死亡’的权力,变成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对已有线索展开进一步调查、分析之后,所有信息,全都指向隶属于超能力结社‘天元’的高阶杀手——【溟蜍】。”
“相信有不少同学听说过这件事,也知道他是个相当罕见的双系能力者,但我要说的重点是,除开这层身份外,此人曾经流连于【勐禽】和【圣棺派】两大组织间,担任能力者的教官。负责深度开发、挖掘能力者身上的潜质,在指定战术,活动能力方面,都很有一套!”
“他天生就具有极强的自我认知障碍,对社会有着与生俱来,且无比深重的憎恨……”
“……”
火拳滔滔不绝地复述着他和溟蜍大战三百回合的每一个细节,坐在身边的殷洛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度兴奋的样子,只是双手交叠,很礼节性地倾听着。
“那可是火拳哦!之前在明玉堂的时候,其实他就出现过一次了。”尹承一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你想要他的签名吗?如果想的话,等他说完之后,我可以试着帮你去要要看。”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殷洛却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的笑容好像有几分落寞,和周遭温暖人心的灯光格格不入,“这个人离我们的世界实在太远,就算要到了签名,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这句话让尹承一莫名一怔,细品之下,好像品出点其他意思来。
火拳离她太远。
换句话说,因为自己离她很近,所以才会想要签名嘛?一般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吧?
“而且……”
这句话刚要出口时,殷洛忽然想到什么,四下看看,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火拳身上,这才凑到尹承一耳边,轻声滴咕道,“你不觉得,火拳的眼神有点……吓人吗?”
“吓人?”
“在我小学的时候,爸爸说要拓宽我的眼界,用了点关系,带我进法院旁听。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在法院里,走廊上……我看到一个人,被法警押着,跟我们擦肩而过。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即便戴着手铐,他还是在冲我微笑,我一直觉得那个微笑很可怕……笑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种很轻松的感觉,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刚刚被宣判死刑的犯人,据说他因为被在单位里被上司穿小鞋,就默默地跟着他到家里,把他一家三口全都给杀了。落网后,他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被判了死刑。”
“我总觉得,近距离看过之后……火拳的眼神,就和那个人很像很像。”
“是吗?”尹承一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艾米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她比你还夸张。在见到真人之前,只是在博物馆看了一眼火拳的画像,就很笃定地说他是狂徒。”
非要说的话,殷洛也没什么切实可靠的依据,只是一种很玄乎的“女性第六感”罢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看看这些眼睛里闪着崇拜、尊敬的学生吧,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都是火拳的迷弟迷妹。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尹承一的脑海,让他禁不住后背发冷。
确实,火拳是鹤连山一手捧起来的,上头有意把他塑造成一个符合大众形象的“英雄”,号召更多年轻的能力者转变思路,成为超警。从结果上看,这步棋走的很成功。
但……
换个角度想,在接下来的十到二十年里,华夏境内的大部分将要上任的超警们,都会把这个人视作绝对正确的“标杆”。
万一……
————
……
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中,火拳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场再度响起暴风雨一般狂热的掌声。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音乐声响起,几对按捺不住的男女情侣已经互相搂着进舞池了。而那个拥有死刑犯一样眼神的全民英雄,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反倒是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朝着特邀席位这边缓步走来。
站定在尹承一面前,腰背微微弯下,十分绅士地递出右手,以示邀请。
橘色的眼眸闪烁不定,仿佛皇帝邀请他的妃子跳舞,怎么看,都是“不容拒绝”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