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之后，紧接着是个周末。
晚上回家的时候，侯晓琳买了一条鱼——她想给奶奶做一顿红烧鱼。
老人很爱吃鱼，但爷孙二人生活贫苦，大鱼大肉吃不起，只有偶尔可以改善一下。
厂里渐渐忙活起来，自己手里也不像之前那么窘迫，侯晓琳花钱也不用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的了——之前那次发工资之后，她自己的工资，果不其然被母亲搜走了。
好在她还有另外两个工资信封，藏在别处，没有被母亲发现，这才留下一些钱。
有了钱，爷孙二人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宽裕了许多，到了周末，也敢吃条鱼了。
侯晓琳回到家里，和奶奶聊了几句之后就去了厨房，她手脚麻利地处理好鱼。
翻炒，葱姜，加汤，小火慢炖。
鱼的香气很快传遍了屋子里。
“奶奶，很快就能吃饭了。”侯晓琳冲着奶奶甜甜一笑。
老太太温和地摸了摸侯晓琳的脸颊。
“真是奶奶的小棉袄啊……”老人笑容慈祥，神情地看着侯晓琳，“奶奶老了，多亏了有你这个小棉袄，不然奶奶的晚年生活可太难了……”
侯晓琳眼圈红了一下，她蹲在奶奶身边，握紧了老太太枯树皮一样的手，“奶奶，您别这么说……”
“孩子啊，陪着我这个老太太，委屈你了……”老人又自言自语似得唠叨了一句，她拍拍侯晓琳的手，“奶奶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就让奶奶唠叨唠叨……”
侯晓琳眼圈更红了：“奶奶，您别……您肯定能长命百岁呢！”
“奶奶呀，不指望自己能长命百岁……不过你放心，奶奶肯定会好好活着，奶奶要看到你嫁个好人家，奶奶才能放心走……”
“奶奶，您取笑我！”侯晓琳故意嗔怪了一句，这下她不禁眼睛红，脸也红了。
“奶奶可没取笑你，奶奶是真想见你能嫁个帅气小伙子……哎，你们厂里，有没有长得好看的男娃？”
“有啊，我们车间主任就长得可好看了……”侯晓琳随口说道，紧接着摇摇头，“可是不可能……人家才看不上我呢……”
“怎么看不上你了！我家晓琳这么漂亮！”奶奶声音高了一些，“等礼拜一，奶奶陪你去厂里，给你说亲去！”
“奶奶，您别呀！”
爷孙俩正聊着，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侯母的声音响了起来：“呦，呦呦……生活条件这么好啊，还能吃得起鱼！”
侯晓琳紧张地站了起来。
侯母进厨房转了一圈，出来后，打量了一番侯晓琳和奶奶。
她皱着眉头低声唠叨了几句，然后冲着侯晓琳伸出手：“钱呢？”
“什，什么钱？”侯晓琳摇头道。
“你少装傻，你有钱吃鱼，没钱接济你弟弟？你弟弟可还长身体呢！”侯母手又朝前伸了伸，“赶紧的！”
“妈妈，我没钱。”侯晓琳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了一步。
“死丫头，你有钱吃鱼没钱接济你弟弟？你哄谁呢！”侯母一下子掐住了侯晓琳胳膊上的肉，用力一拧，“你学会撒谎了啊你！”
“妈妈，真的没钱了，上次把工资都给你了，我自己一分钱都没留……我和奶奶也得生活呀！”侯晓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你的鱼哪来的！”
“我的钱！”奶奶这时候站出来了，她高声道，“你把我孙女放开！怎么，我不能用我的钱，和我孙女吃顿鱼吗？”
侯母慢慢把手放开了，她盯着老太太：“你又没退休金，你哪儿来的钱？”
“我捡破烂换的！”老太太高声道，“我那不孝儿子一分钱不给我，你又要把晓琳的钱全抢走，你们准备饿死我们爷孙俩，我们爷孙俩捡破烂不行吗！出去！”
“谁说我把她钱全……上次不是还给她留了十几块吗？”侯母咕哝了一句，朝着厨房就溜进去了。
“妈，你要干什么？”侯晓琳连忙问道。
“干什么？你弟弟还饿着呢……我找个盆把这鱼带回去给他尝尝……”
“这是我和我孙女的鱼，你敢动它一下，我宁可砸了锅！”老太太继续高声道。
侯母的脚僵在了厨房门口。
约莫几秒后，她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咕哝着：“小气鬼，偏心眼，只管孙女，不想着孙子……”之类的话。
走到门口，她看了侯晓琳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甩上门走了。
侯晓琳松了口气，扭过头抱住了奶奶。
老太太叹着气，拍了拍侯晓琳柔软的头发。
……
次日，周末。
服装厂北面，大约四站地之外，有一条街上，有个类似于赶集的周末百货早市。
这是并城，在城市里的最后一处类似于赶集的地方了。
想要买些便宜东西，就必须来这个早市上。
侯晓琳赶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到了这个早市上——她需要给家里补点生活用品，但又想省钱，所以必须来这里。
在早市上漫步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约莫八点多的时候，她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早市上有卖早点的摊子，侯晓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早点摊吃点东西——之前有一段时间，她为了省钱总是不吃早饭，后来胃落了毛病。
“老板，我要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她和老板说完，接着摸出几毛钱。
刚准备把钱递过去，身边一个有点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侯晓琳？”
侯晓琳扭头一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
他个头不高，不到一米七的样子，圆脸，寸头，架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
侯晓琳楞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张小石？”
“侯晓琳，真是你，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啊！”张小石冲着早点摊老板高声道，“老板，她那份儿，从找我的钱里减掉！”
“啊，这怎么行……”侯晓琳刚想拒绝，张小石已经帮她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了。
他很是高兴地看着侯晓琳：“咱们班的同学，都说你在服装厂工作，我也在服装行里，但咱俩这些年也没啥联系……”
侯晓琳点了点头：“我在国营服装厂的一个缝纫车间里，你呢？”
“我在咱西山省本地的一个服装企业，阳光服饰，当服装设计师。”张小石呼噜噜喝了几口豆腐脑，一边回答道。
“哦，那你干的很好啊！”侯晓琳很为老同学高兴，“我比你差远了，我是普普通通一个工人……”
“嗨，好什么呀……”张小石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那公司业绩一天不如一天，感觉随时会破产的样子，我们好几个月都只能发基本工资了，这个月据说基本工资都要减半发……”
“啊，你们也这么难啊？”侯晓琳有点惊讶，“我们厂业绩也一直不好，前面好几个月给我们发不出工资，要不是我们车间主任能干，带着车间赚了点钱，我现在说不定都离开厂子，出去打工了。”
张小石点点头，语气沉重：“唉，今年服装行，被外面的企业冲击的太严重了。香江的，东瀛的，欧美国家的……全都来大陆抢食吃，本地小服装企业，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人喜欢……”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今年，服装行出了个稀罕事儿，你知道吗？”
侯晓琳好奇道：“什么稀罕事？”
“咱本地市场上，出现一款肥腿裤，叫什么‘我型我酷’的，卖疯了！年轻人都抢着买，据说现在是有价无市！”
侯晓琳的嘴张得老大，眼睛也瞪圆了：“啊？那就是我们车间主任弄出来的啊！”
这下，轮到张小石瞪眼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