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并城服装厂里,绝大多数区域都漆黑一片,只有厂区中间的大路两旁有两排昏暗的路灯。
还坏掉好几盏。
四周寂静无人声。
只有厂区正中的大道两旁,行道树上有令人烦躁的蝉鸣声。
张副厂长,张德勋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在夜色中沉默着,朝着第十七车间的方向前进着。
他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穿过第十、十一两个车间的通道,眼看离第十七车间渐渐近了,张德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绕过第十车间的墙角时,忽然一个身影猛然窜出,吓了他一大跳。
张副厂长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啊”的叫了一声。
再一看,是一只野猫从墙角窜出,飞快地跑了。
那猫跑远点之后,还冲着他不满地“喵”了一声。
张副厂长松了口气,冲着那猫低声骂了一句——这下他不敢再在黑暗中走了,于是回到厂区正中的大路上,在路灯下快步朝十七车间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远,路灯下有人喊了一声。
张副厂长一个激灵,朝远处看去,很快看到厂里的夜班保安一路小跑朝他跑了过来。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保安,保安服邋邋遢遢,手里拿着手电,没等跑到跟前就冲着他大喊起来:“站住!你干什么的!”
张副厂长松了口气。
他认识那个保安:他姓胡,厂里人都叫他老胡,是厂里的老保安了,现在年龄大了,家里有孩子要供养,所以改成了夜班——夜班有补贴,能多赚点。
“老胡,是我!张德勋!”
老胡打着手电,凑过来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拍了一下脑门,收了手电:“张副厂长啊!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张副厂长讪笑了一下:“有点事,耽搁了……我这就回。”
“噢!张副厂长辛苦,有您这样的好厂长,看来我们的工资应该有着落了哈?”老胡表情很高兴,“我老伴儿因为我没工资,唠叨我好几次了……”
张副厂长哼哼了几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脸:“老胡,你继续你的巡逻,我自己走就行了!”
说完,朝着和老胡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好嘞,那张厂长您慢走啊!”老胡又喊了一声,继续自己的巡逻去了。
张副厂长手心里全是汗。
等老胡走远后,张副厂长快步小跑着到了第十七车间外。
他跑到白展的办公室门口,一拉门。
锁着的。
张副厂长深吸一口气,又绕过去看了看,窗户也是紧紧关着的。
他跑到车间门口,试了试车间的大门。
果然,就连车间的大门,也紧紧关着,锁得很牢。
“嫩娘!平时你们哪个也不锁门,今天锁这么牢!”
骂了几句后,张副厂长迅速冷静下来。
他沉吟片刻,朝着保安室走去。
当他走到保安室的时候,老胡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夜巡,回了保安室。
此时,老胡正就着一台尺寸很小的电视,看当时很热的电视剧《宰相刘罗锅》。
电视里,乾皇大半夜里在街上乱晃,被几个兵丁抓了个现行,正要押解去县衙大牢。
听到脚步声,老胡回头,看到来者是张副厂长,老胡连忙坐直了身子。
“呦,张副厂长,您不是要回去了吗?怎么……”他有点狐疑。
“老胡,我刚想起有东西忘拿了,但我一摸兜,钥匙也拉在办公室里了,你这里应该有一套备用钥匙吧?”张副厂长道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
老胡点头:“有。”
他打开保安室的左间——保安室一共三间,中间一间是平时的值班室,右间是宿舍,让保安们休息、睡觉的地方。
而左间,则是存放备用钥匙和一些其他装备的地方。
老胡指指里面墙:“钥匙都在墙上挂着了。”
张副厂长拍拍他肩膀:“行,你看电视去吧,我找就行了。”
老胡点点头,也没客气:“好嘞!”扭头继续看电视去了。
欠薪久了,没人真把厂里领导当回事。
张德勋进了房间,没费什么劲,就在钥匙墙上找到了第十七车间的钥匙。
他一把抓过钥匙,快步往出走。
走到值班室,老胡还在看电视,张副厂长把钥匙朝着老胡晃了晃:“找到了,我拿了东西,一会儿把钥匙给你送回来啊。”
说着,快步往出走。
然而没走两步,身后老胡朝他喊了一声:“哎,等一下!”
张副厂长脚停住了。
老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从张副厂长手里拿过钥匙:“张副厂长,您拿错了——您办公室的是一把单独的小钥匙,这么一串钥匙,肯定是车间的……您这串是第十七车间的。”
张副厂长挤出一个笑容:“是,是吗?那也许是我看错了。”
老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到房间里,拿出一把单独的小钥匙,递给张副厂长。
“这才是您办公室的钥匙,您拿好。”
张副厂长表情很难看地接过钥匙,冲老胡干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
张副厂长站在夜色中的路灯下。
蝉鸣声让他无比烦躁。
他在夜色中沉默了几秒,表情忽然狰狞了一些。
他回到办公楼里,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一把推开了楼道清洁室的门。
办公楼每层都有一个清洁室,里面有许多工具。
张副厂长在清洁室里找到了一套工具,有改锥、扳手等等。
他拿着工具重新回到第十七车间,走到了白展的窗户前。
国营服装厂,车间主任的小办公室,窗户分为两类。
一类是老式的木制窗,里面有一个插销——第十二车间往前,都是这种老式的窗户。
另一类,是后面建设的几个车间,窗户是老式的铝合金窗——里面锁窗户的,是一个很简陋的锁扣。
这种锁扣,如果往里面伸进去一个硬纸片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就能拨开。
哪怕用蛮力破坏,也费不了多少事。
张副厂长走到窗户前,拿着工具拨弄了一会儿,吧嗒一声清脆地响声,窗户开了。
他紧张地四处看看,确定周围没人后,他吃力地扭着发福的身子,从窗户爬进了办公室。
落地后,张副厂长已经满头大汗。
他飞快地关上窗子,用袖子擦掉桌上的脚印。
接着,他点亮手电,检查了一遍桌子,没费什么劲就在桌上找到了一个本子。
翻开,里面是许多服装设计的图样,尤其以裤子的设计图样居多。
张副厂长在上面看到了肥又丑的设计图。
就是它了。
张副厂长点了点头。
他把本子揣进怀里,再次扭头检查了一遍,确认房间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后,他打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
他把门关上了。
咔哒。
门,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