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们剖了我,卖了肉换点钱?”
白展微笑着,手里倒拿着刀,递向那群姑娘们。
看着白展手里的刀,这群姑娘们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了。
甚至有几个姑娘,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人善被人欺,人恶众人躲。
面对好脾气、在厂里一辈子好口碑的老白主任,这群姑娘们可以和他吵一吵。
但面对白展这种混不吝,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们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白主任,你也不用这么极端,我们又不是你的敌人……”一个微胖的姑娘皱着眉头道。
白展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这一会儿功夫,他脑海中又回忆起一些东西来,认出了这个姑娘。
她姓柳,叫柳冬梅,是白展车间的四个班组长之一。
如果没有意外,也应该是这次“堵门事件”的组织者。
她对白展说道:“白主任,姐妹们又不是来喊打喊杀的,我们只是想解决问题,你这样不觉得难堪吗?”
“但你们事实上,是造成了喊打喊杀的效果。”白展寸步不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我去了厂里,一定会解决!”
柳冬梅和那群姑娘们沉默了。
她们看着白展手里的刀,又看看白展和他身后,头发花白的老父亲。
一群姑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几秒后,柳冬梅点了点头:“那……那就这样吧,请白主任不要忘记今天说的话。”
她盯着白展:“如果白主任明天不去厂里,给姐妹们一个解决方案,我们还会来您家里!”
说完又看看白海川:“还有,也请老白主任做个见证,老白主任一辈子好名声,不要坏在这件事上!”
说完,带着一群姑娘们,转身离开了。
邻居家的人,伸着脖子看热闹,白展冷冷一眼扫过去,全都缩脖子回去了。
白展关门,转身。
目光与父亲的目光相遇。
父亲白海川怔怔地看着“儿子”,神色间有一丝困惑,但他随即对儿子笑了笑:“小展,中午了,饿了吧?爸这就做饭……”
说着,急急忙忙往厨房走。
“我来帮您吧。”白展跟着父亲走向厨房。
白海川一愣,冲白展摇摇头:“不用,爸爸来就行了……你去打游戏机吧。”
“没事,我可以的。”白展坚持道。
白海川又拒绝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听了儿子的意见,爷俩一起进了厨房。
一个切一个炒,很快两道菜上桌。
爷俩这顿午饭吃的无比沉闷——白展仍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虽然两世记忆已经融合,他对这个父亲也有了感情,但白展仍然有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好在记忆中,自从这个白展的母亲去世后,爷俩平时吃饭就沟通很少,这让白展松了口气。
午饭后,白展对父亲说:“我要去厂里一趟。”
白海川犹豫半响,给自己点了根烟:“孩子,你去厂里一趟是对的……可你计划怎么解决这件事?”
“我要去计财处一趟——我知道的是,厂里现在虽然没钱了,但库房里还有一批货。我计划跟计财处把货要出来……”白展说着心里的盘算。
白海川皱眉:“孩子,想法是好的,但堆在仓库里卖不掉的衣服,你就是要到手里,恐怕也卖不出去。”
“我明白,我想拿过来看看怎么改。”白展眯着眼说道。
他前世是服装设计师,只要手里有衣服,就不愁卖不出去。
白海川依旧皱着眉:“孩子,厂里上千职工都没卖掉,你哪有卖掉的希望……”
“那我总得解决这件事啊。”白展道。
“要不,爸爸去厂里走一趟,让厂里把补发工资的机会重新给你……”白海川说道。
“可别,这事儿我能处理,您一辈子好口碑,可别再为我霍霍了。”白展立刻制止了父亲。
老白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成,那……先按你说的来吧!”
……
下午上班的时间,白展到了厂里,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车间。
并城国营服装厂第十七车间。
车间是崭新的红砖墙,上面用白油漆刷着大字:“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隔壁厂房的墙上则漆着:“热烈庆祝港城回归祖国怀抱!”
车间入口的左侧,有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
作为车间主任,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办公室……应该算是他的。
白展推开了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她鹅蛋脸,有一双很大的杏花眼,两条马尾辫随意地披在身后。
白展注意到,虽然是夏天,但她依然穿着长袖衬衫。
这姑娘并不胖,但胸前的高耸,几乎要撑破那件碎花白衬衫。
她叫李多多,是第十七车间的车间副主任,白展的副手。
上午去白展家,她没有参加。
李多多听到门响,扭头看到是白展,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撇了白展一眼,眼里挂着寒霜:“你来干什么?”
这姑娘嘴唇很薄,看向白展的时候,嘴紧紧抿着,表情十分倔强。
问完白展后,她扭过头,继续在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着。
白展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裤子的草图。
办公桌上,那姑娘旁边,还摆着一条肥大的有些夸张、看上去十分笨重的裤子。
……这不是我的办公室么?为什么反倒是我被反问了?
白展歪着头,看着李多多:“李多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办公室吧?”
“是你的办公室,没错,但你一个月来不了几趟,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就征用了,不行吗?”李多多头也不抬,“作为车间副主任,我用用办公室,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吧。”她对白展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这姑娘吃枪药了……
白展翻了翻白眼。
在他这一世的记忆里,整个车间里,几乎没人喜欢他的。
毕竟自己这“车间主任”的名头是买来的,而且,买到这个主任后,自己也没干啥正经事儿——一个月也不会来上几天班,平时要么在外面鬼混,要么随便传达一下厂里的会议决定,除此之外,车间任何事他都没操心过——全是李多多在操心。
也难怪这姑娘对自己有意见。
他看了看李多多身边那巨肥的裤子,又看看她正在忙着写写画画的草稿,开口问道:“李多多,你这画什么呢?”
李多多不理他,依然写写画画着。
“哎,李多多同志,我问你话呢!”白展又问了一句。
李多多还是不理他。
白展直接走上去,一把从她手里抢走笔。
李多多没法子,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把咱们车间补发工资的机会让出去……你可以坑人,我得给姐妹们想办法啊!”
“上午柳冬梅她们不是去我家了吗?我给她们承诺要解决问题了。”
“白主任,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说的话,你觉得咱们车间有几个人会信?”李多多叹气道,“你在咱们车间的口碑……不,在咱们厂的口碑,实在是无法恭维,你承诺的事,没有人信!”
白展没有说话,眯着眼看着李多多。
李多多摇摇头,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总之,柳冬梅她们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和老白主任,也解决不了咱们车间的问题,所以只好我自己想办法了。”
“我去找计财处,计财处说,只有几千条这种卖不出去的‘傻大肥’,你们要么把这些‘傻大肥’卖掉给自己发工资,要么就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傻大肥”,就是李多多身边那条巨大、又肥的裤子。
那是厂里有一次和某矿山企业合作,为对方造的一批特殊需求的工作服,肥大又结实,但当时去接单的副厂长,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什么原因,理解错了对方的需求意图,会来就造出了几千条这种肥的离谱的裤子。
矿山企业自然不要,于是就堆在了库房里,足足有将近五千条。
那批裤子让厂里亏了一大笔钱,现在厂里不景气,一直硬撑到下岗潮末期的并城国营服装厂,除了这几千条裤子,再也拿不出任何余粮让厂子周转了。而头脑发昏的“前白展”又把十七车间补发工资的机会拱手让人……
李多多很委屈:“我有什么办法?只好拿一条裤子回来,研究研究能不能怎么改良一下,不然这么肥,这么丑,怎么卖的出去?”
“车间里其他姐妹还好说,再坚持一个月也能克服,可侯晓琳那家庭条件,你也知道,哪能撑下去嘛……”
“她父母只管弟弟,把奶奶扔给她,一老一小两个人,就靠她那一份工资,现在三个月不发工资,要不是姐们们组织起来帮了她几次……但大家都有困难,也没法一直接济她呀……”、
李多多说着,又翻起杏眼,瞪了白展一眼,又拿起了纸笔。
白展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这烂摊子都是你造成的!
白展思索片刻,走到李多多面前,一把抢走她手里的纸笔。
“哎,你干嘛啊!”李多多急了,“白展你别闹!全车间姐妹都等着卖了这裤子发工资呢!”
“我没闹。”白展指指李多多画的图,“你设计的裤子太丑了,一辈子也卖不掉,还是我来吧。”
“白展你别闹了,你哪有设计服装的天赋……”
“李多多同志!听话!”白展声音忽然高了几分,一下子镇住了李多多,“设计裤子的事,由我来,你有另外的任务——你得再去计财处跑一趟。”
“去计财处干嘛啊?”
“把那五千条裤子全都要过来,可千万别让别人抢走了。”白展搓了搓手。
“那可都是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