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因为是周末，张小石在公司忙了一会儿之后，就骑车朝家赶去。
他不是要回自己在公司不远处的出租屋，而是准备赶回自己位于城西北的家。
他家并非本地人，但因为张小石这些年，已经在城里扎了根，很多家人还是跟着进了城。
他在路上买了些熟食水果之类的东西，提着进了家。
他家在并城的住处，是一个工厂的职工小区里，有一套面积不大的平房小院。
标准的北方民宅小院，灰墙灰瓦，院门口一颗大槐树，院子里，墙上挂着大蒜和辣椒。
那年代，城市里的民宅小院里，也是这样一副农村气息。
张小石走到小院门口，闻到小院里传来的饭菜香气。
一阵高声大气的聊天声响起。
是张小石的三姨，以及几个其他的亲戚。
“小石妈，听说你儿子现在可出息了！设计的裤子，都是成千上万条的卖！”
“是啊，据说阳光服饰那么大的公司，你儿子都当设计总监了！”
“那得多大官儿？跟个科长差不多吧？小石出息了啊！”
张小石站在院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露出自嘲的苦笑。
我算是什么出息啊……都是靠抄袭剽窃……
他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后，迈步进了家。
“爸、妈，三姨，四姨，大舅……”
他和家里亲戚打了一圈招呼。
顿时，全家人都热闹起来，开始和他打招呼了。
“呦，是小石啊！咱家现在最出息的就是小石了！”
“小石，坐！喝水不？姨给你倒杯水！”
“小石，待会儿上饭桌，你得跟舅舅整两杯！舅舅小时候最疼你了！”
张小石手足无措，觉得自己不像是回了家，而像是进了什么嘈杂、奇怪的地方。
他感觉害怕极了。
“我……我没有大家说的这么好，我只是……”
然而，他越这样，家人对他的赞赏和吹捧越强烈。
越强烈，他就越害怕。
越难受。
越手足无措。
越想逃离这一切。
晚饭后，亲戚们各自回家，只留下张小石的父母。
老两口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和张小石温和地说话。
张小石可以从父母脸上看到骄傲、快乐和自豪。
然而，越这样，他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这不是我应得的！
不应该是这样！
我怎么能享受我偷来的东西？
带着这种情绪，张小石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想逃命一样，从家里逃走，朝公司赶去。
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
快到公司的时候，一个同行的员工冲着张小石挥了挥手，很是兴奋地叫道：“小石哥！”
张小石一愣，随即和对方点了点头：“哦，你好啊。”
这是一个新招募来的员工。
此时，张小石已经被提拔成了设计部的新设计总监。
在一家服装企业里，设计总监的地位非常高。
而且，公司里也在疯传，张小石通过自己一己之力，帮助公司扭亏为盈的故事。
所以这个员工见到张小石，对他态度极为热情。
“小石哥，我叫XXX，我在公司听说好多你的故事了！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得跟你多学学！”
“小石哥，以后在公司里，有什么事儿就指挥我，我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小石哥……”
张小石感觉自己浑身都有蚂蚁在爬，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捏车闸，停住自行车，冲着那个员工硬挤出一个笑容。
“兄弟，抱歉啊，我想起自己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拐了个弯，朝另外一个方向骑去。
他发现自己情绪很糟糕，如果这一路上无数人和他打招呼，他可能会疯掉。
所以他准备从公司后面，公司配套服装工厂的入口进公司。
张小石骑着车，进了阳光服饰的服装厂。
阳光的服装厂，规模当然没有国营服装厂那么大，甚至没有金光厂规模大——阳光的服装厂，只做成衣组装，其余的工序，是全部外包加工的。
毕竟是私营企业，要尽可能节省成本。
当张小石进厂子的时候，工厂里已经是一片忙碌。
许多卡车停在厂门口的空地上，无数刚做好的成衣正在打包装车。
张小石一看到这些裤子，顿时更难受了。
他低着头，骑着车朝办公楼后门赶去。
然而没走几步，一个声音喊住了他：“小石！张小石！”
听到这个声音，张小石浑身一震。
他扭头，冲着身后那个胖乎乎的男人，极为艰难地笑了一下。
“杨，杨总……”
杨总走过来，很是关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石：“小石，这是怎么了，感觉你脸色不大好？”
“谢谢杨总关心，我没事的，可能是没睡好。”张小石勉强冲杨总笑了一下。
“小石，你先不急着去办公室，停下自行车，跟我来。”杨总没再多关心张小石的健康，而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
张小石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停了车，低着头，跟着张总朝一个车间走去。
这个车间是包装车间，所有成衣都要在这里打包，然后装车。
杨总走进车间，随手从一个工人身旁抓起一条还没打包的裤子，递给张小石。
就是张小石“设计”的那一款肥腿裤。
“咱这裤子，卖的真好啊……”杨总深情地拍拍裤子，接着话音一转，“但，最近，它销量开始下滑了……小石，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小石摇摇头，猜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猜……是因为快过季了？”
他这纯属胡乱猜测了，这种夏季上市的长裤，在秋季都是销售旺季，按道理，现在销量应该上涨才对。
而且阳光还打了那么猛烈的广告。
“是因为，白展做了一场活动，抢走了咱们的份额！”杨总声音高了许多。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塞到张小石手里。
“看看。”
张小石一看。
《西山省第一届展风杯电子游戏竞技大赛，圆满落幕》
文章里有一张插图，是一个裤子位置有一条绑带的桀骜卡通男子，面对着一个同样穿着带绑带裤子的年轻模特的图片。
下面还写着：裤子的设计师，是展风服饰的著名设计师：怀特詹先生。
杨总一把揽住了张小石的脖子，凑到他面前。
张小石几乎可以闻到，杨总嘴里的烟味。
杨总低声道：“小石，我觉得，咱是不是可以，动作幅度更大一些？”
张小石感觉自己的血液，凝固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