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烧尽的焦黑废屋之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重量的纸人少女,轻飘飘地从床头滑落在地,就落在袁夕身前,那双能说话的眼瞳,却死死盯着袁夕,让袁夕不寒而栗。
“教我如何不想他。”纸人少女竟然邪魅笑着,口吐人言。
“你……你是什么东西?!”袁夕朝后退去,下意识地靠近门口,她进来的方向,现在她的每一脚都是踏在实有的大地之上,只是此刻的地板十分肮脏,她没走出几步,洁白的小脚丫上就沾满炭灰。
“教我如何……”并没有多少厚度的纸人少女,根本不回答袁夕,只是一句又一句单调地重复歌词,却自行立在半空,就像真的有什么人支撑着她本应是空壳的身体一般,雪白的脸颊两侧鲜红的颜色尤其刺目。
袁夕朝后退去,可是纸人少女却在朝前进逼。
袁夕退左脚,纸人少女抬右脚。
袁夕将右手按在卧室房门的把手上,现在这扇房门也只剩下一半的门板,而纸人少女也抬起左手,似乎虚握着某物。
“你为什么要学我?”袁夕这时才意识到,纸人少女完全是在模仿她的动作,只是她的一举一动,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就像是在对照一面镜子。
“……不想他?”纸人少女笑得更加邪异,袁夕觉得她的双眼多了一抹神光。
袁夕根本不打算跟这个怎么看怎么邪门的纸人少女继续交流,她将半扇门狠狠关上,转身就跑。
然而袁夕根本没有看清眼前的路,抬手就被倒在客厅中央的半截板凳给绊了一跤,朝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眼角的余光,看到隔着半扇门扉,含笑的纸人少女还在直勾勾看着她。
袁夕夺路而逃,推开挡在路上的废弃家具、椅子、桌子,她奔跑在同样已经在收音机调频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客厅之内,现在客厅里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完好无损了,同样变成了火场之后的废墟,到处都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然而袁夕却感到尤其惊喜的是,那扇原本紧闭的防盗门,应该附着有一道让她无法触碰的符印,但是现在,整张防盗门不翼而飞,她已经能看到门框之外的公寓楼道了。
然而就在袁夕朝着唯一的出口奔逃的时候,她听到脑后有嗖的一声,她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一闪而过,然后是无法分辨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的怪异女声。
等袁夕回过神,她发现笑吟吟的纸人少女已经堵在防盗门前,仍然是和袁夕几乎完全一样的动作,但是这一次她又离袁夕近了许多。
“想”纸人少女的笑声缥缈哀怨,萦绕不绝,她裙摆之下纸扎的双腿上符咒闪着幽幽的光,“他。”
第一次,袁夕觉得纸人少女本来空洞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真正属于自己的挣扎,袁夕看到她的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吱嘎吱嘎,她的身体关节扭动,她僵硬的挪动身体,但是移动的速度却和她行动的僵硬完全不一致,简直就像是瞬间移动一般诡谲。
上一个眨眼,纸人少女只距离自己有不到十步距离,再一个眨眼,袁夕根本看不清抽搐的她是如何行动的,就已经来到五步之内。
再下一秒,还没等袁夕反应过来,纸人少女那对被油墨浸染成深黑的眼瞳,已经逼近到她的身前,似哭似笑的纸人少女一挥手,袁夕就觉得被一股没有实体的强大力量攥住,任凭她如何挣扎,根本无法挣脱,她被紧紧束缚的身体,朝半空漂浮而起,她的手脚关节,都不由自主地朝着畸形的方向被扭动。
“想……他……”伴随着这样单调的笑声,纸人少女咧开的笑容从嘴角朝脑后开裂到人类不可能的角度,袁夕被倒吊在空中,黑亮的头发朝下垂落,而纸人少女的嘴则裂开了一个完全不见底的深渊,竟然想把袁夕直接活生生的塞进去。
袁夕觉得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已经从头到脚凉到了底,她的大脑也完全一片空白,难道她就要这样又一次死掉了么?不明不白地在飞机上先死了一次,然后重生到这诡异的老屋又被这可怕的女孩活生生地吞下,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咔嚓。”就在袁夕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相机快门跳动的清脆声音。
然后就在袁夕的眼前,一个半透明的领域被张开,将她和纸人少女都笼罩了进去,袁夕觉得空气突然变成了粘稠的果冻,她和纸人少女则都被包裹在这团果冻里,呼吸困难、行动迟缓、就连思维都被无限的放慢,一个不大的正方体空间场域,似乎时空都被凝结。
该……死……发……生……了……什么?袁夕被无限延缓的思绪里,她已经完全和外界的时空断层了,她现在产生了犹如溺水般的体验,但是同时,源自纸人少女的那股隐形的念动力也消失无踪,并未再束缚她的行动,因为纸人少女已经和袁夕一样,被桎梏在了这团凝固的时空内。
袁夕半梦半醒之间,看到另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走向了她,站在那团被凝固的时空之外,那人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将手朝她伸去。
一只冰冷坚硬却尤其有力的手,精准地抓住了悬浮在半空的袁夕的脚踝,然后将她直接抽出了这团类似琥珀的空间。
袁夕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喉咙就是一连串咳嗽,她艰难地呼吸了片刻,双眼才重新恢复了焦距,她终于看清了刚刚救她的是谁。
一个披挂着黑色皮革雨衣、戴着黑色兜帽、穿着黑色雨靴的高大怪人,从头到脚都像是在不断地滴雨,怪人的兜帽之下,还戴着一副坐摩托时会戴的黑色护目镜,脸上也蒙着厚厚的布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任何肌肤在空气中。
怪人的胸前,用绑带背着一台暗红色的老式胶卷相机,相机的镜头闪烁的幽冷的光芒。
怪人对着袁夕的眼前,晃了晃戴着手套的左手,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还能走路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了,女孩,就算是射影机,也只能困住那东西片刻,它随时都会挣脱过来。”
袁夕强撑着站起身来,虽然现在她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个怪人,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提问的时间,“谢谢您的帮助,我们可以继续走。”袁夕说是这么说,但是她的小腿腿肚还在发抖,不知道为何,站在怪人的身边,她感觉空气的温度都在骤降,就连她脑后的伤口处,都开始感觉到彻骨的冰凉。
怪人朝袁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迟疑了片刻,又将手缩了回去,“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你一定要跟紧我,你必须在子夜降临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他这么对袁夕说。
凝固在冻结空间块里的纸人少女,她本来凝固的双眼又开始浮现神光,她正在挣扎,扭曲的时空又一次产生波动,从中飘来了幽幽的歌声:“教我如何不想他?”
袁夕跟着身上泛着雨水潮气的高大怪人,冲出了这间被焚烧殆尽的老屋,她的身后,又一次若隐若现出现纸人少女凄厉疯癫的笑声。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一处狭隘阴暗的废弃楼道里,两侧的所有门户都通通紧闭,正如之前袁夕在冯星语灵视中所看到的那条楼道一般无二,只是这时的楼道里却没有了蒙眼的恐怖男人和无数黑色的虫子,反而多了一个纸做的少女鬼魅一般的身影。
“那个……请问,您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您又该如何称呼?”袁夕看着在前面不远处雷厉风行奔跑的高大怪人,她试探着询问。
“你可以管你现在所处的地域,叫做零世界,因为这里的时间,永远处于物质世界十一点五十九分到十二点之间的时间段,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外界,只存在于人类想象和记忆中的异次元世界,容纳着众多不为外界所容的幽隐之物。”怪人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跑起来咚咚咚咚让大地都在震颤,但却给袁夕意外可靠的感觉。
“至于我,或许可以说是这个零世界的监护者,你可以叫我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