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夕,跟着杨暗年,穿行在狭长幽暗的楼道内,午后温暖但并不刺人的阳光温柔地透过两人右侧所走过的一道道生锈的窄窗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打在沿途经过的门户上,袁夕的眼眸中有一道道陌生的门牌号掠过,抿着干枯的嘴唇,觉得心头有说不出的积郁正在缓缓地酝酿。
“别嫌弃这里条件差,”边说边一脚踢飞一瓶可乐罐,杨暗年,总是穿着一身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宽大灰风衣,肩头零星有雪花般的头皮屑,头发也乱如鸡窝,两只似乎十分有力的手总是揣在口袋里,朝前迈步的姿势晃晃悠悠吊儿郎当。
就像是喝醉了酒或者吸嗨了的瘾君子,皮肤也惨白的像僵尸,还算英俊的那张瘦削脸孔上,一对眼珠镶嵌在深陷的眼眶之内,总是弥漫着玩世不恭的戏谑,“但是胜在安静,所以你的父母才选择了这里,就算外面的世界都天塌地陷了,你们照样能心安理得地一觉睡到天亮。”
“这里没有吵架的邻居、练习钢琴的熊孩子、半夜练歌的金属乐队之类的人吗?”袁夕漫不经心地问,眼角的余光看到剥落的墙皮下是各种不孕不育牛皮鲜广告、开锁办证、重金求子,有的门上还用油墨重重的勾勒“xxx还我钱来”“xx大法好”“天灭xxx”“乱扔垃圾者全家火葬场”之类的无趣字眼。
偶尔能看到从楼道窗户一直探到窗外的,电视天线,原装的天线上加装了一根铜线,铜线上再扎了一根铝线,还嫌不够,在铝线上再套了一个可乐罐,就像这样似乎真的能接收到电视信号一样的。
两人先后弯下腰,从电线下面穿了过去。
“唔……”杨暗年微微皱眉,似乎是在回忆,“过去这类人曾经有过,但是最近他们都不住在这里了,你也知道的,这块地方,大概是全市人员流动性最大的区域,袁曦小姐,而你回来的时间恰好是这里最安静的时候呢,”杨暗年笑得十分爽朗,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友好,轻轻拍了拍袁夕的肩,“就像整座楼都特意在欢迎着你的到来呢。”
袁夕缩了缩身子,她心底对杨暗年此人的戒备和厌恶从未削减过哪怕一丝一毫。
两人沿着楼梯一直朝上攀爬,角落里滋生的蛛网和积灰,袁夕听到咯咯笑着的孩童声,顺着声音看去,有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女孩和一个剃光头的小男孩一前一后追逐着从上面冲下来,小女孩提着一把塑料的玩具剑,小男孩的怀里则抱着一个有些漏气的足球。
“杨暗年叔叔好。”看到在前面领路的杨暗年,这一对粉雕玉彻的孩子都停了下来,对杨暗年毕恭毕敬的打招呼,可是袁夕能感觉到一直躲在小女孩身后的那个小男孩那双不安分的犹如黑珍珠的眼睛,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她。
“鳞虎和羽,又打算去哪里玩呢?”杨暗年和蔼对两个孩子笑笑。
“我们要去街机厅!鳞虎攒了二十块钱,我们要去爽一个下午!”被称作羽的可爱小女孩,最多五六岁,落落大方地说。
“你们的家长同意吗?”杨暗年眯起眼睛笑着简直就是一只笑面虎。
“杨暗年叔叔您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家长的不是吗?您可是最好的杨暗年叔叔!”羽拉着杨暗年的袖子甜甜地撒娇。
“杨暗年叔叔,您身后的大姐姐又是谁呢?我第一次看到比羽还漂亮的大姐姐呢!”鳞虎则一脸天真的像是上课发言的小学生一般举起手询问,然而问题问到一半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是脸色不好的羽已经伸出一只手狠狠捏着小男孩腰间的软肉。
“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你们可以叫她袁曦姐姐,说起来,她的家长和你们的父母也挺熟的哟,以后你们都是同一栋楼的住户,一定要和谐相处哟。”杨暗年对两个孩子温声细语地介绍袁夕,“另外,小鳞虎,永远记住这件事绝对不要在一个女孩面前光明正大地称赞另一个女孩比她漂亮。”
“袁曦大姐姐,我叫赵麟虎,她是云羽,要不要出去陪我们一起打电动?”大大咧咧的小男孩,对袁夕伸出手,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袁夕,袁夕很难想象这么大的男孩却有这种野兽一般的眼神就像是要张口将她吃掉一般的眼神,带着原始的贪婪和兽性。
“幸会,我是袁夕,希望以后相处愉快,至于电动什么的,以后再说吧。”袁夕有些勉强地通小男孩握了握手,小男孩的手里全都是汗,十分烫,袁夕觉得就像是握住了一团火炭,而且小男孩的手意外的有力,袁夕好不容易才将手从男孩的手里抽了出来。
“哼,鳞虎,别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用手中的玩具剑狠狠地敲打着男孩闪亮的光头,别过脑袋的云羽却完全没有同袁夕交谈的意思,半拉半拽地将三步一回头的赵麟虎给拖走了。
“很有意思的一对孩子是吧?从小就是这么好玩的冤家了,有时候我真好奇他们长大了会闹出什么笑话来。”看着一对远去孩子小小的背影,杨暗年感慨万分地笑着说。
“我讨厌熊孩子,尤其是这种年纪的……”袁夕低声嘟囔着,刚刚那个男孩那种诡异的眼神竟然让她心头没来由地有些心悸。
两人终于在五楼的18号房前停下脚步,袁夕又一次看到了那在“灵界”中尤其熟悉的门牌号,仍然是那扇紧闭的、陈旧的门,仍然是那斑驳而模糊的“518房间号”,袁夕记得曾经在某一次灵视之中,她的母亲,就在另一个世界,用背顶着房门,抵抗着门后尝试强行进入的怪物。
杨暗年掏出钥匙,很自然地打开门,转过身对袁夕微微鞠躬,做出“欢迎”的手势,笑得灿烂之极,门框有些低矮,有一米八的杨暗年必须低头才能进去,“请进来参观一下吧。”
袁夕则深深呼吸,跟在杨暗年的身后,步入了这间曾经属于她的父母的老屋。
客厅的沙发、三叶的电风扇、一排排熟悉的照片、餐桌上枯萎的花和小雕像、以及正对着鞋柜那和若柳村神似的白仙像……一切都如同灵界所陈列的那样。
房角的角落,有一台老式电视机,一样是天线电视。
“前面那一家把天线弄得这么夸张,这里的信号有这么差么?”袁夕迟疑了片刻问。
“如果你不想收看‘敌台’的话,不用像那家一样搞得这么夸张,那家的人是信异教的,”杨暗年话锋一转,跳到了一个毫无关联的话题上,“说起来,经历了这么多疯狂的事,袁曦小姐,直到现在您仍然不愿意相信神存在吗?”
“我信不信神,这件事很重要吗?杨先生,如果您将我带到这里真的只是想要将这间屋子交还给我,现在我已经回来了,若没有其他的事,就麻烦您先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可以吗?”
袁夕对杨暗年毫不客气,她对杨暗年那跳脱的话题和始终轻佻玩味的气质的容忍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再和这个男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多呆哪怕一分钟对于现在的袁夕都是一种煎熬。
“我就住在一楼的104,整栋楼在法律上都是归我所有的,如果遇到了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另外,这个你收好,这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如今你终于领回了遗产,我也能放心将一切都交给你了,今后你就好自为之吧。”杨暗年也没有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只是随意地从大衣之内,摸出一个皮革的公文包,是那种上班族会夹在腋下的包。
公文包的封口,被一根小巧的别针卡住。
袁夕艰难而缓慢地抬起手,从杨暗年的手中接过了公文包和老屋的钥匙,明明并不重,可是袁夕却觉得这公文包像是重如千斤。
“空难”之后,袁夕本以为父亲留给她的一切都永远地随着她过去的身体一并在高空飞灰湮灭,没想到父亲早有防备,事先还安排了杨暗年这么一位监护人临时接管袁家的遗产,在恰当的时机转交给她。
袁夕将公文包死死地抱在怀里,这或许就是她的亲人在这个世上,留给她的最后的遗物了,袁夕必须要珍惜。
袁夕感觉到公文包内,有硬硬的东西有些咯人。
根据形状判断,那大概是一台很有年头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