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来许昌,是因为刘辩的一封信,刘辩征求了马日磾等人的意见,最后征询郑玄本人,是否愿意出任太傅;郑玄因此不得不来许昌一趟,卢植现在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自己要是当了太傅,加上马日磾的太尉,在外人眼里,马融一派在朝中也太耀眼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郑玄是想和刘辩彻底谈一次,用的是来找孔融研究甲骨文的借口;这些年对于甲骨文的研究一直没放下,郑玄的一批弟子和孔门中人都明白甲骨文的重要性,为此全力以赴。孔门甚至连孔融变了德性,也装做视而不见,没有别的,需要孔融在朝廷中的身份。
孔融也是人精,晓得郑玄来许昌绝不是这么简单,和郑玄一起见了刘辩,说完甲骨文的事,孔融便微笑着告辞,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郑玄和刘辩,郑玄说了几句便停了下来,笑了笑问:“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刘辩对郑玄、孔融破译上千字并不吃惊,毕竟这时候还是有很多古字和象形字流传下来,刘辩头疼的是,孔融经常来和自己探讨。刘辩自己说了,自己就认识那么多,剩下的对错全部不知道,但是孔融根本不睬刘辩说的话,想来的时候依旧来。
郑玄在邺城,最多也就是偶尔来一封书信询问,刘辩现在多少有了一些威严,要是换作一般人,刘辩早就发火,或者让手下的爪牙上去斥责,可郑玄是自己的老师,门下弟子都在为刘辩效力;孔融是孔子的后代,当面喷自己都得忍着,刘辩想想,还是算了吧。
郑玄今天没说几句话就结束了学说探讨,让刘辩都有些不适应,一旁的郗虑也是莫名其妙;担心郑玄不愿意出任太傅,刘辩小心地问道:“老师,你对于那个职务,还有其他想法?”
郑玄喝了一口茶说:“当官,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臣就是想打听一下,皇上何时回邺城,现在四都收复,皇上在许昌迟迟不动身,很多人都在猜疑,担心皇上后面憋着大招。”
这个问题自己说了大半年,刘辩和荀或等人讨论过多次,基本上自己有了结论,只是没有对外公开,刘辩笑道:“这件事还没最后定下来,我是打算留在许昌,暂时不去邺城。”
这个答桉似乎没出郑玄的意料,郑玄点点头说:“因为曹操的事,皇上准备放弃邺城?”
“不是放弃,只是重建的代价太大。”刘辩解释说:“许昌这边,我也只是打算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具体的情况,等天下太平再说。老师,你来看看我弄的这个小玩意。”
刘辩的字迹清晰,书中就是一张百家姓氏的纸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冯陈褚卫,蒋沉韩杨。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戚谢邹喻,柏水窦章……”
这还是刘辩上幼儿园时背会的东西,原本也就是用于识字什么,可是被刘辩亮相在大汉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就给人一个不一样的感觉。郗虑问了一下为什么,百家姓这样排列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刘辩张口说道:“随口说的,顺口。”
郗虑差点一头栽倒,大汉可是讲究门第高低的,为了家族的排名,多少人拼死拼活,到了刘辩这边只有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简单理由,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郑玄倒是觉得无所谓:“刘姓也不过派在二百位后面,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教学用的。”
天子金口玉言,一旦推广就会家家知道这个排名,说教学专用,谁相信啊;只是刘姓在两百多位,看上去是自我贬低,实际上就是在向别人宣布,他刘辩不在乎姓氏的排名,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来排,这个态度都是一样。刘辩对自己都这样,那就不用去猜测对待别人,后面的路注定是一场不归路,不死不休的不归路。
刘辩不会简简单单做这样赌气的事,郑玄感觉包裹在蚕茧里的蛹已经变成了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变得不安全了;郑玄的额头渐渐冒汗,就像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被刘辩给吸引出来。
郑玄当然知道刘辩想干什么?这个混蛋,是在等着各大豪门出丑,顶尖门阀,要是和赵钱孙李这样的老百姓去争什么第一,赢了就是笑话,不赢就是出丑;问题是,看豪门出丑是那么值得等待的事吗?郑玄充满知识的大脑,对这些不值一哂,但是又知道,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对八卦有兴趣,以讹传讹就是这么来的。
郑玄在心头哀叹,企图用语言来转移刘辩的注意力:“你是打算把那些豪门都灭了?”
“不是我,是这个时代。”刘辩也明白,到了该摊牌的时候:“这一次殿试的过程很完美,来应试的人中,不乏有智慧谋略的人;老师,我打算没过几年就搞一次应试,就叫科举吧。”
这种千古的大杀器,刘辩还是觉得有些早,但是郭嘉和华歆说得没错,自己现在危机四伏,如果还是原先那种苍白的、毫无内涵的方式,注定要让他的计划破产。只有和龙公子拔剑相对,才能震慑住那些想要跳出来的宵小。
在郑玄的眼中觉得,这一刻的刘辩竟然有点嚣张的样子,这让他很受不了;在很多方面,他和刘辩的往来并非是友情作为纽带,刘辩展现出来的敏锐,还有那种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才是让郑玄为之倾心的原因。也就是因此,郑玄参与了结盟,刘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得意弟子赵商、崔琰等人。
不过,有时候,郑玄挺受不了刘辩这种独特的做派;郑玄微笑着说:“每一个人身上的缺点都很明显,只是自己看不到;皇上的这个想法不错,但是世家很容易利用这样的有些规则,让科举变成自己的游戏。你做不到赤地千里,那么,妥协,才是最佳的选择;大部分的时候,妥协,并不是软弱的象征。”
刘辩不得不承认,郑玄的眼光非比寻常,科举产生后几百年,世族门阀并没有丧失话语权,就是科举入取的才子,寒门还是占了很少一部分;包括李世民、武则天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在漫长的时间里,用一个接着一个的妥协,来换取更多的支持。而真正对门阀造成致命一击的,反而是侯景、朱温这样粗暴的乱臣贼子,侯景把乌衣巷的王谢两家变成了人间地狱,朱温更是直接把人扔进了黄河里。
刘辩心中翻腾着杀意:“人足够强悍的时候,用不着妥协。”
郑玄并没有觉得被弟子反驳,自己很没面子,低声对刘辩说:“要是帮忙的话,我也是可以的,但是能说说你的理想吗?一日三餐,我相信了,江南土地广阔,你要是在江南扩大土地的数量,推行双季稻,很快江淮一带就能做到这一步。”
刘辩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让郗虑的心头一阵冷;刘辩笑着说:“老师,我说实话……塞北、西域、辽东、西南,你明白吗?”
郑玄没有被刘辩的反问吓住,颔首说道:“你还是要走武帝的那条老路,难怪你准备了那么多的谋臣勐将。”
郑玄所拥有的声誉,足够让他进入邺城的名流圈;郑玄不是没考虑过自己角色的转变,但是自己年事已高,郑玄首先考虑的是身后事。刘辩绝对是郑玄衣钵传人的第一人选,就冲刘辩的天子身份,郑玄相信,只要刘辩撑腰,下面的那些弟子就能抱成一团,做学问的做学问,做官的做官。
但是刘辩要彻底走上汉武帝刘彻的路,郑玄就要阻拦,那不是郑玄希望的道路,就算刘辩有钱,不至于穷兵黩武,但是郑玄相信,刘辩的后人是无法做到刘辩的十分之一。郑玄站起来说:“我要到外面去透透气。”
郑玄推门而出之后,郗虑站起来,紧张地说:“皇上,您不要生气,老师这段日子受到的压力,已经快将他击垮了。虽然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只不过在命运面前,个人的力量微弱得无济于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刘辩顿了顿,道:“你放心,郑玄也是我的老师。我想老师需要您的帮忙,毕竟他一个人无法做所有的事。其实我也非常愿意帮忙来着,可惜,他肯定坚决不让。等会你告诉他,我有很多成熟的方法.”
刘辩的玩笑缓和了气氛,郗虑很清楚刘辩与郑玄争执的焦点,就是如何让世族退场,郑玄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是没有一种可以比刘辩的方法有效。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学生超过老师的例子比比皆是,尤其是像刘辩这样的天纵之子,很多悬而未果的事,刘辩往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解决了。
郗虑也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当着刘辩的面劝说郑玄,立即一头冲了出去;等两人回来的时候,郗虑、郑玄一脸的轻松,彷佛是放下了心头的一个大麻烦,脸上也多了一丝欣慰的神采,显然,郑玄的负担减轻了,这不能不让刘辩对郗虑另眼相看。
其实,刘辩是不在乎这些的,他的局面越来越大,很多时候已经不是郑玄能够帮得上他的了;不过从长远利益看,郑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刘辩看看郗虑,直接说道:“老师,现在你告诉我,当初选中我,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皇上,你不如直接说,要给我多少钱?”郑玄不爽的眼神中,刘辩读到了很多内心的想法。刘辩尴尬一笑,他的做法有些不太地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老师你说,你们有多少钱折腾?”
郑玄不由苦笑道:“皇上,说句老实话,你觉得邺城的民众能够接受你吗?”
刘辩羊装不解的道:“我不追求每一个人都愿意!”
郑玄动容了,刘辩现在经常浮起浓浓的杀意,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是好事。但是郑玄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微微颔首说道:“我愿意跟随你,只要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天下太平。”
郑玄的话,刘辩还有理由不相信?敢不相信如此崇高的理由?刘辩只要稍稍犹豫,恐怕会成为众失之的。刘辩不是缺心眼的人,笑着说:“老师让我重燃信心,郗虑,拟旨,任命郑玄为太傅,太傅府设在洛阳。”
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传出去,碍着刘辩的强势和郑玄的声誉,竟然没有一个跳出来说不行的;可是没人跳出来并不代表不反对,郑玄还在许昌,早到一步的曹操竟然与郑泰在邺城见面,郑泰是从洛阳赶来的,恐怕就是为了替曹操造出点声势。
听到王凌等人的汇报,法正的脸色难看之极,郑泰这个混蛋在干什么名堂?云中的事还没消停几天,现在干脆就直接和曹操坐到了一起。法正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指着有些茫然无措的王凌,问道:“你给我仔细说一遍经过。”
于是王凌将下午郑泰与曹操在邺城见面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两人选择了在得意楼见面,还邀请了一大堆同乡;得意楼是个做生意的地方,请客的又是郑泰,只能让这场表演完美结束。法正脸色变得铁青:“你是说,郑泰掐着时间进城,然后与从另一侧进城的曹操在得意楼见面,那些宾客都来得比两人早?这不说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这不应该呀?曹操刚刚在云中失势,郑泰怎么敢这么做?法正暗生警惕,其实郑泰的死活他才不挂在心上,可他毕竟坐镇青铜司,云中的局势还没稳定,曹操的一举一动法正不得不关注。更何况,按照王凌的描述,郑泰就是故意在显示与众不同。
其实郑泰如今的处境,大家都看的清楚,他与刘辩分道扬镳,即便不是心怀怨恨,但义气用事是可能的;往好处想,设这个局的人也许是曹操。法正越想越觉得有些道理,接着问道:“曹操现在在哪?”
王凌和青铜司的校尉刘铜相互看了看,刘铜开口回答道:“曹操在得意楼门口,和郑泰说了两句,两个人就上车一起走了;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人见过曹操,郑泰到家的时候,是一个人下的马车,我们的人立即过去查看,车厢里没有人影。我们带人搜遍了附近的客栈与酒肆,现在为止,仍然没有发现曹操的踪迹,所以没有办法,这才向您汇报!”
法正一听赶紧追问道:“马车经过了哪些地方?”
王凌拿过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标注回答道:“当时距离有点儿远,但是沿途的线路是清晰的,我们都跟了一遍,没有发现端倪。”
法正颇为失望,他自己也是这方面的高手,知道曹操一旦被人接应,躲进茫茫的人海中,想要寻找出来,无疑是天方夜谭。法正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那就只能从郑泰下手,有没有发现他的行为有异常的地方?还有,曹操的那些随从有没有动静?”
王凌苦笑道:“郑泰回家后就没有出来,曹操的手下都被我们扣押了,我是担心曹操逃走!”
法正摇头:“曹操不会逃走,否则从云中到邺城这一路,他有无数更好的机会;曹操应该是见某个人,那个人对于曹操、郑泰来说很重要,是他们翻身的依靠,所以不能让我们知道。在邺城,有这样能量的人没有几个,要见曹操,不需要本人出场,只需要派出手下心腹官员出面就可以了,我们去见许相。”
许相听完也是一脸慎重,立即派人请来卫尉董昭,一群人快速赶到了得意楼;王凌很在意许相的举动,自从司空杨奇派他来配合青铜司,他已经多次见识过许相的那种算计。就像今天,许相并不着急去追查曹操,而是来到得意楼,就很出王凌的意外。
许相的脸色严肃,让得意楼的掌柜很惊讶,慌忙迎了上来:“许大人、董大人、法大人,有事?”
许相点点头:“把两个时辰前招呼郑泰的伙计喊来,把所有宾客的位置给我排一下。”
掌柜的不敢怠慢,他们本来就是杨修手下的暗探,对于青铜司和卫尉的事责无旁贷,掌柜的连忙找来伙计一一说明,不得不承认,得意楼的伙计很厉害,能记住每一个来宾的名字;伙计每说一个名字,许相就安排一个人坐了下去,然后自己和王凌分别坐在郑泰、曹操的位置上。
当王凌坐到曹操的位置上,忽然发现,自己正好面对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对面酒肆二楼的一间包厢,包厢同样有一面敞开的窗户,以王凌的视力,虽然看不清房间的景物,但要是有个人出现在窗口,王凌还是能看得请清楚楚的。
法正对着伙计逐一发问,问得很详细,甚至包括那些宾客的随从,许相一直静静地听取法正的问答,可是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许相思虑了良久,指了指坐着的众人问:“你们从各自的座位都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