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孩子当街拦路这件事裴君意没有多想,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很有名,像这种事也是想过的,毕竟不管古今中外总会有一两个狂热的“粉丝”嘛,也没什么可意外的,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因为他今日下棋要输了。
嗯,毕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嘛。
也是那么久了,他一直以来获胜的要点就在于布局厉害棋路诡谲,如进连胜那么多天,有人发现这点暂避锋芒拖到大官子想要赢他可就容易多了。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赢他的人居然是——梁老太爷,梁思泉的祖父。
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梁思沁”下棋也很厉害,虎父无犬女嘛,相对的“虎女”的长辈厉害也是常态嘛。
不过,说来他其实没有必要来梁家,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棋痴”,只不过是为了找人而已……梁家女孩子们七夕都在哪他早就知道了,不过,或许是因为想要亲自确认,又或许是为了掩盖目的不让外人多想——毕竟京中所有人家都拜访了唯独梁家不去也很不正常……总之裴君意还是来了。
嗯,而后就这样输了。
不过虽然已经看出败局已定,但裴君意还是恭恭敬敬的将最后一子落到棋盘上,这才笑道:“我输了。”又感叹,“老太爷棋艺高超名不虚传。”
坐在他对面的梁老太爷哼了声。
“这么说,若是我今日输了便是名不副实了吗?”他问道。
“岂会如此。”裴君意轻笑道,“真要那样,也是老太爷谦让后辈,有意为之。”
梁老太爷又哼了声,放下茶杯,视线落在少年人的身上,道:“想不到名震京城的裴十公子,居然也是这般溜须拍马之人。”
咿,拍马屁……不是,说好话居然不管用吗?
看来也是江州先生那样的人。
裴君意笑了下,说道:“实话实说而已。”
看他一刻,梁老太爷不置可否,仰靠回椅背,抚着扶手微仰着头居高临下看他,问道:“今日输了,裴十公子还要看我家的孩子吗?”
“嗯。”裴君意点头,似乎理所当然道:“不论如何,见识见识同辈年轻人的棋艺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啊。”
梁老太爷闻言喊了声来人,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梁家孩子们唤来,这才对他道:“虎父也会有犬子,裴公子可不要抱有太大期望了。”
“岂敢?”裴君意摇头,“何况并非犬子,无非侧重不同,各有所长罢了,再说我也领教过阿沁公子的棋艺了,老太爷不必谦虚的。”
在听到“阿沁公子”这个称呼时梁老太爷眯了眯眼,但正巧此时孩子们来了便也没再说什么,摆手让众人上前比试。
比试对弈时间颇久,不管是围观等候的众人,还是下棋的双方,茶水点心肯定是要的,点心还好,茶水要保持温度口感自然半个时辰便要换一次,所以丫头下人偶尔便要过来。
正巧,自裴君意来后与梁老太爷对弈便用了半个时辰,丫头端着新的茶水沿小径走来,更巧的是,丫头到了近处碰到了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正躲在草丛后偷偷朝那边望去。
“咦,夫人,您怎么……”丫头下意识的开口,有些惊讶。
妇人回头看她,露出年轻好看的面容,虽已为人母,却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她连忙嘘声阻止了丫头的“大惊小怪”。
“我也来看看裴十公子啊。”她笑着说道,将丫头拉到身旁草丛后,侧头示意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年,道:“因为不被礼教允许,所以就只能躲起来偷偷的看少年公子……这种事,我以前待字闺中也经常做啊!”
她说着似乎以此为荣,还朝小丫头眨了眨眼。
可是夫人你现在已为人母,贵为梁府夫人想见就见啊,为什么要偷偷的看啊——
这种话丫头也只敢在心里说一说了,现实里她只恍然的笑着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梁夫人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明白,她拉住丫头的手,伸手朝四周点了点,丫头顺着所指看去,隐隐约约也看到有其他的丫头躲在草丛后偷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开心了吧?她作为主人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她们这些伺候人可不行……
“你看到了吧,她们选的地方都没我好呢!我就说这种事我小时候经常干的……”梁夫人说道,几分洋洋得意。
好吧……看来是她多想了。
“是,夫人聪慧机敏,挑选的位置也是最好的。”丫头连忙附和道,借机想要开口脱身了,却又听梁夫人“哎”了声。
“你看,裴十公子好看吧?”她说着,又抬首向远处的少年人示意。
那的确是好看。
丫头老老实实的点头。
“那你觉得裴家怎么样?”梁夫人又接着问道。
咦……夫人为什么这么问?
弄不清态度,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丫头犹豫着不敢开口。
梁夫人看着她蹙了蹙眉,也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托盘,嫌弃的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笨丫头,不问你了,你去忙吧。”她说道。
笨丫头……
丫头撅了撅嘴,也不好反驳,施了一礼,绕过草丛出去了。
梁夫人又看了一会儿,看到自家的孩子们一个个的落败,不觉得恼怒,反而还满意的笑了笑,旋即转身衣袂飘飘快步走了。
夕阳西斜,一日又快要结束,裴君意起身告辞,有丫头引路带他出府,不过还未走出花园,迎面看到一个妇人走来,她也看到了他,面上似乎露出意外惊喜的神色。
“裴十公子。”她笑道,“要走了啊?”
裴君意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但看得出来她是梁府夫人。
“梁夫人。”他施礼道,“叨扰一日,是该走了。”
梁夫人笑得双眼眯起,似乎真的很开心。
“我送你吧。”她说道,转身迈步。
这并非问他,裴君意应声是跟上。
原先引路的丫头看着自家夫人面色复杂难言,有些古怪。
“听说裴公子与我家那两位化干戈为玉帛啦?”梁夫人放缓脚步,侧头望着他微笑说道。
嗯……这话说的可真是直接,一点也不含蓄。
不怕尴尬吗……
不过,原来是梁思泉的母亲啊。
“是啊。”裴君意点头道。
梁夫人又笑得很开心。
“那你觉得我家那俩…兄…兄弟,怎么样?”她问道。
裴君意道:“嗯,他们很好啊,不计前嫌帮了我不少忙,品性高洁,谈吐举止优雅,才学也好,时常让我觉得惭愧……”
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
“阿沁呢,主要说说阿沁呀,你觉得阿沁怎么样?”她追问道。
适才说得也是阿沁啊。
裴君意眨了眨眼,又想了想,道:“阿沁也很好,若没有前段时间每日夜里与她品茗对弈,我也不会直到今日才输……”
每夜品茗对弈吗?
梁夫人稍稍睁大了眼睛,又恍然的笑着点头。
“这样啊!”她说道,“那你觉得我们家怎么样?”
这问题……
裴君意还没发觉有什么,走在两人身后的丫头面色变得越发古怪了,因为她正好就是那个之前被梁夫人拉到草丛的丫头……
先问她觉得裴家怎么样,现在又问裴十公子觉得她们家怎么样……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呀!
她都不敢想了。
……
不管丫头敢不敢、想不想,裴君意很快被送出了梁府。
梁夫人疾步回转,从府里穿过,径直去了梁老太爷的院里。
她到了正厅,抬眼看到屋里有不少人,她也不在意,开门见山,笑着对梁老太爷、也是对众人说道:“父亲,咱们找媒人来,去向裴家提亲吧!”
……
……
另一边,裴君意对弈输了的消息就像一阵风般快速席卷了京城。这次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深宅大院都在很短的时间内知道了这个消息。
婢女槿儿在院门口得知了这件事,她心里咯噔一下,她顾不得多想提着裙子快步跑起来,一路奔到廊下却没看到嘉卉郡主的身影,她急忙脱了鞋疾步走入室内,抬眼看到绘着彩蝶屏风后的人影。
“郡主,裴十公子输了。”她急忙说道,绕过屏风看到了趴在桌上,正伸出一根嫩白手指轻戳绣球花灯的楚姝。
楚姝闻言动作一顿,旋即,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是戳上了绣球灯,戳的它轻轻摇晃。
“我知道了。”她说道,并不觉得意外的样子。
这件事也的确没什么可意外的,裴君意又不是神,他当然会输。
槿儿也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冷静了下来。
但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郡主,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毕竟裴君意做的事虽然说着有趣也高雅——相互切磋,共同进步嘛……或许对一些人来说是这样,但那更多的还是只对于旁人来说的,换做当事者,擅长的、引以为傲的技艺被一个小辈击败,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后辈被那小辈“羞辱”,更多的当然还是觉得恼怒,但又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接受。
以前他一直赢还好,或许还能将这种声音再压制一段时间,可如今他的棋路已经被摸透,又已经输了……墙倒众人推啊。
“不担心。”楚姝说道,趴在桌上看着眼里的花灯,仿佛回到那天夜里伏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她的脸颊红了一瞬,坐直起身,看向槿儿。
她接着说道:“两天前有书局传出消息,要将裴君意与百家对弈的棋谱拓印成册。”她说着笑了下,“之前都传他用棋至奇,也只胜在这一个奇、一个诡,且不管真假,如此棋谱成册,他终会被人摸透……不是今日输,也是明日输。这件事我们知道,百姓知道,他肯定也知道。”
“既然知道了,今日还敢挑战,那他肯定已经想好了应该如何应对,所以,你没什么可担心的。”楚姝微笑道。
槿儿瞪眼,哪里是她担心啊!
也不是不担心,她这是在为郡主担心啊,担心郡主因为那登徒子吃瘪不开心……
槿儿撇撇嘴,不想说他的事了,正这样想着,但又有一件好奇的事萦绕心头许久……
可恶,那就最后再谈论一次他的事!
“郡主,那你说,裴君意他做这件事是为什么啊?”她问道,“赢了棋艺大家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与那些明显不如他的小孩子比试啊,就连女孩子也……”
这一点,楚姝暂时也没想明白,不过,这一次应该能看出些什么吧……
这样想着,她没有回答槿儿的问题,而是问道:“今日输了,他可有再说要见那家人的子侄后辈?”
槿儿点点头道:“见了的。”
楚姝沉吟,猜测道:“是在找人吧……”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摇了摇头。
“找人?”槿儿更疑惑,“他找谁啊?”
楚姝也不知道,更加的不确定这个猜测对不对,只是感觉他这样做,有些像是在找什么人而已……
但找人又怎么可能像这样找?
有些奇怪。
楚姝侧头看向了桌旁的绣球灯,心中疑惑。
……
……
玉带桥的楚姝还不知道裴君意所作所为是为了找她,裴君意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所要找的人就是楚姝。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的事,其他人便更不会知道……但,有一件本该不为人知的事,却已经被其他人知道了。
两天前。
奢华宽敞的厅堂内,曹绍唐面色难看,在他手里攥着一张纸,其上所写的正是裴君意那首诗。
下人趴伏在地不敢抬头,曹绍唐看着他冷笑连连。
“好诗啊好诗,当真是好诗!”
“姜阅教的好弟子啊!”
“你看看、你看看,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好一个高处不胜寒啊!把所有人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那首诗怎么写的?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好一个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你看,这首诗也是妙极嘛,我觉得也是可以流传千古的,以后姜阅是要在史书里留名的,哦,不止是他,还有我们呢!”
“他那日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何不食肉糜?我们在他眼里一定很可笑吧?”
“这是踩着我们所有人博了一次名望尝到甜头了,还想再来一次啊!真拿我们当傻子呢!”
“一个‘江州先生’,一个裴氏十公子,真是好一个‘江州才子’,好一个‘棋痴’,好一个‘裴家的麒麟儿’!”
“喜欢作诗是吧!喜欢下棋是吧?”
他走到下人身前,一脚将他踹翻。
“去!给我叫人来!给我把那些下棋输给他的都叫来!我要让他们把棋谱记下!我要拓印成册!我要替‘棋痴’扬名!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
说罢甩袖转身,朝门外走去,声音远远传来。
“我要前人都成他的垫脚石!”
……
……
裴十公子与百家对弈的棋谱要被拓印成册,这件事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但,知道这件事情是曹绍唐做的,那可就没几个了,而巧的是,刘七小姐正是这知情的其中一人。
虽然她并不知道——曹绍唐已经因为那首《水调歌头》确定了裴君意就是作出那首《金樽美酒千人血》的人,但,不管是为什么,只要知道是谁想要针对他不就好了吗?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也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裴君意,以此博取他的信任,也借机接近他……
可是——
也是,‘裴家的麒麟’嘛,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记住她这样的小人物呢?
刘七小姐冷冷笑着,抬手招呼丫头到身前。
“去,告诉大家,‘棋痴’输了。”
她如是说道。
……
……
裴君意下棋输了,或者说,“棋痴”下棋输了。
这件事可太有趣了。
到了此刻百姓们可不在乎他是不是才十七岁,是不是已经连胜了数日,他们在乎的只有——他输了!
裴君意对弈输给了梁家,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之中传遍了,书局的人当然也知道了,作为掌柜的男人没有耽搁第一时间递上拜帖,与梁府的人讲明了来意,被带到偏厅坐下。
下人说老太爷很快就会过来,届时会与他细细商谈……
呵呵,财帛动人心啊!
……
而在正厅里,几个男人正看着坐于上位的老人。
“父亲,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啊,一局棋换来一世富贵的机会可不多……”
“你小子,乱说什么,我梁家缺钱吗?这分明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
“对对对,之前裴家人那样欺负我们阿沁,实在过分!”
“阿沁她还那么小,都没及笄……”
“还有咱们的大房的嫡长子!”
“胯下之辱!”
“是啊!这口气我至今也咽不下!”
“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多中年男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厅内唯有两人没有开口,一个是今日将要声名更盛的梁老太爷,另一个则是梁思泉的父亲梁大老爷。
梁老太爷没有开口是因为作为一族之长,开口必然要一锤定音。
梁大老爷没有开口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关于上次与裴氏结怨,他是可以在此时出手,顺势而为……
但,出手的前提是——并非被其他人当枪使。
况且,小辈的事情小辈自己解决……
除非小辈求到梁老太爷头上,否则,他被欺负了自己都不想着找人帮忙,还指望着别人主动维护他吗?
然而,同样作为梁老太爷的儿子,这些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厅内众人议论不止,但见梁老太爷始终没有开口,便又渐渐安静下来,也正在这时,屋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梁大夫人笑吟吟的声音——“父亲,咱们找媒人来,去向裴家提亲吧!”
众人愕然,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却见梁老太爷笑了。
“向裴十提亲吗?”他笑道。
“是啊!”梁大夫人轻快答道。
梁老太爷点头,对身旁老仆道:“写了阿沁的庚帖,去裴家下定。”
厅内众人更加惊愕,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他们还没有睡醒,产生幻觉了。
梁大老爷却忍不住哈哈笑了。
这哪里是提亲,又哪里是下定?
这分明是表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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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李姐,我为什么变得这么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