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七月二十,酉时一刻。
剖析完假马脱玉,打开腰后算袋,摸出四文铜钱,丢在桌子上。茶老板赶紧过来,假意客气着,说啥不要钱。武康呵呵两声,潇洒离开茶棚,不带走一片云彩。
姜氏兄弟立刻行动,让卖马人牵马,玉老板拿玉钗。二牛扫视人群,挑几个围观者,押送骗子去州衙。没有热闹可看,吃瓜群众散开,现场只剩俩少年,望着武康离开的方向。
看起来是主仆,二八年华,面目清秀,婢女小声说:“武大郎不是好人,早洞悉一切,却惺惺作态。要我说呀,根宝茶楼门口,就该抓住骗子,就没有后面的冲突。他阿谀奉承人,说阿郎是婺州青天,明显居心不良。”
崔娘子瞪她两眼,他说的很好,阿耶就是青天。看着远去背影,渐渐陷入沉思:《三十六计》是什么书,好像是兵书,从没听说过。回府问阿耶,他应该读过。
见背影消失,嘴角扯浅笑,带着婢女离开。她是崔义玄的幺女,最得宠的嫡女,崔五的亲妹子。听说蛇口脱险,又看了白蛇传,对武康产生兴趣。今天买胭脂,巧遇这场冲突,便躲人群里观看。
武康漫步大街,思考如何改变,不良卫的名声。归根结底,不良人名声败坏,都是官府的锅。没给够生活费,薪水食不果腹,只能鱼肉乡里。想要马儿跑,还不把马喂饱,哪有这么便宜?
杜绝吃拿卡要,必须让不良人,有足够的收入,最起码养家糊口。雇主加薪,无稽之谈,只能从商家着手。武康寻思着,分出制冰利益,让他们想法入股。
正神游天外,闻刺鼻恶臭,赶紧捏住鼻子。一个中年汉子,提两桶粪,从身边走过。走到墙边垃圾堆,倾倒黄白之物,激起绿头苍蝇,画面太恶心。
腹中阵阵干呕,加快脚步离开,也该着倒霉,左脚踩驴粪上。看着脏兮兮的靴子,整个欲哭无泪,出门没看黄历吗?无奈走近院墙旁,用墙角清理靴底。
不经意间,发现身后两人,形迹有些可疑。好像离开茶棚时,他们就跟在身后,一直跟到这里。难道是骗子同伙,想来报复我吗,那你们会倒霉。
想到这儿直起身,若无其事往前走,找机会躲巷子里。五分钟不到,他们出现巷口,看衣着打扮,像是部曲或奴婢。两人行踪暴露,确定下眼神,快步往这边走。
武康扯出嘲讽,左腿迈出半步,左手摁腰刀绷簧,右手握刀柄。原主唯一留下的,就是强壮的筋骨,以及三脚猫功夫。看他们下盘不稳,应该好对付。
部曲觉察异常,丈外停住脚步,纷纷躬身行礼。部曲甲取腰牌,哆里哆嗦伸胳膊,赔着笑说:“武帅您误会了,我们是刺史府的,我是五郎的车夫,我叫喜子。”
部曲乙接过话:“我叫顺子,是五郎的随从。五郎在花满楼,和卢三郎吃酒,见到您处理公务。后来您离开了,五郎吩咐奴奴,请您去做客。刚才您若有所思,我们不敢打扰,所以跟在后面。”
武康不置可否,快速回忆当时,玉器铺旁边,确实有座酒楼。不敢掉以轻心,迟疑片刻,冲他们喊:“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丢腰牌过来。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轻举妄动,否则横刀出鞘。”
两人依言照做,抱着头蹲下,扔来腰牌。武康伸手接住,不放松警惕,眼角余光扫。确实是崔府的,当即放下心,淡淡吩咐道:“起来吧,既然是友军,别鬼鬼祟祟,带我找崔五。”
跟在两人身后,走向花满楼,感觉很搞笑。花满楼这个名字,后世家喻户晓,婺州妇孺皆知。东明道最大的酒楼,幕后老板卢周、卢牧山,出身范阳卢氏。
他老爹是卢甫,字怀远,婺州的录事参军。崔刺史的左膀右臂,婺州官场二把手,据说还是姻亲。这很正常,五姓七望,同气连枝,联系千丝万缕。
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走进包间,瞠目结舌。官二代齐聚一堂,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左右共八张榻。所谓的榻,是四条矮木桩,撑起一张木板。 现在是初唐,胡桌、胡凳尚未流行。
这东西很头疼,吃饭时盘膝坐,像庙里佛陀。实在受不了,请许三郊的父亲,打造八仙桌和高背椅。还没造好,蹲地上吃饭,没少被如烟笑话。
左边第一张,坐着崔五郎,旁边两个小娘子,殷勤的伺候;第二张,卢周卢牧山,也有俩小娘子;第三张空着,一个小娘子,估计是自己的;第四张,坐着孙三郎,老爹是司仓孙应元。司仓管仓库、市场,类似工商局,外加粮管局。
右边第一位,郑宏郑大郎,司法参军的长子;第二位,孙明基孙二郎,司户参军次子。司户衙门,主管户籍和税务,主管婺州财政;第三位,王放王大郎,司功参军长子。司功衙门,主管祭祀,类似文化局和教育局;第四位,秦玉秦五郎,司兵参军五子,司兵管军需。
众人纷纷起身,崔五快步过来,拉着他入席。扫视众人,哈哈笑道:“诸位贤弟,这就是武二郎,婺州新任不良帅。当初要不是他,我也没命在这里,与诸位开怀畅饮。二郎别拘束,我给你介绍。”
逐个介绍,互相寒暄。武康心思通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马屁送过去,二代笑脸相迎,气氛很是融洽。介绍完入席,端起榻上酒坛,斟满大酒碗。
约莫半斤酒,慢慢捧起碗,面向众人说:“诸位兄长,在我的家乡,讲究入席三碗酒。参加宴会迟到,无论什么原因,需自罚三碗。诸位皆是兄长,我罪加一等,自罚六碗。”
仰头就喝,一碗下肚,再倒二碗。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最优秀毕业生,这种度数的酒,喝凉水似的。一口气六碗下肚,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胃有点儿撑,膀胱有压力,其他没感觉。
众人瞠目结舌,这小子海量啊。卢怀远拍大腿,扯嗓门叫好:“二郎果然海量,愚兄拍马不及,贤弟快入席。咱们这群人,难得齐聚一堂,今天不醉无归。”
其他人附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畅所欲言。他们有意无意,谈论硝石制冰,显然得道了消息。估计是崔五泄露,不过没有关系,本就不想经商。
郑大郎性子急,仗着自己老子,是武康顶头上司,开门见山道:“咱都是痛快人,某听贤弟能凝水成冰,崔五也找好店铺。我想分杯羹,一成分子就行,二郎开价吧。”
此言一出,气氛安静,众人坐直腰身。卢牧山瞪向郑大郎,干咳两声拍拍手,小娘子鱼贯而出。包厢门关闭,目光聚焦武康,肉戏即将开始。
崔五打圆场,武康放下酒杯,不急不躁道:“我的人生信条,雨露均沾阳关道,独吃自屙独木桥。大家想入股,我热烈欢迎,我愿意让出...”
后院传来哀嚎,听起来撕心裂,打断武康的话。众人脸都黑了,卢牧山拍桌子,冲房门咆哮:“是谁哭哭啼啼,门外的博士,立刻滚进来。”
包厢门打开,伙计被绊倒,标准的狗啃屎。麻溜爬起来,爬到卢牧山跟前,弯着腰发抖。卢牧山继续拍桌,瞪着牛眼质问:“酒博士,何人哭泣,因何哭泣?”
伙计脸色煞白,不知如何回话。卢牧山暴走,抓酒碗就砸,崔五赶紧劝阻:“三郎稍安勿躁,他在外面伺候,想来不知情。博士别愣着,赶紧出去打探。”
卢三胸瞪着眼,放下手中碗,冲伙计喝骂:“还愣着做啥,赶紧去打听。”
伙计如获大赦,跌撞跑出门,气氛很压抑。武康不明所以,小声问崔五,博士是什么意思。崔五略微呆愣,说酒馆的跑堂,就称呼为博士。有一技之长的,都称呼为博士,婺州有医学博士,还是九品官嘞。
五分钟左右,酒博士回来,气喘吁吁的禀告:“是庖厨丁力,丁力家的女人在哭。事情是这样的,他家两岁小郎君,失足掉入茅坑,活活淹死了。”
气氛更僵,众人都皱眉。武康因为怜悯,他们因为恶心。正大鱼大肉,听闻茅坑淹死人,不恶心才怪。几分钟后,卢三轻叹气,吩咐酒博士:“也真够可怜的,你去安慰丁力家的,多给她一贯钱。”
酒博士应诺离开,很快哭声停止。卢三郎人不错,刀子嘴豆腐心,很照顾手下。一贯铜钱,比丁力年薪还高,五口之家省吃俭用,至少吃一年。
感觉丁力有些熟悉,好像是影视剧人物,很快想了起来。怪不得这么熟悉,大名鼎鼎的上海滩嘛,丁力、许文强和冯程程,不得不说的三角关系。
俩丁力挺有缘,现在这位,孩子淹死在茅房;电影里那位,靠茅房起家,给市民倒马桶,成为上海滩枭雄。突然来了兴趣,想起来酒楼前,胡同里的粪堆。
思维发散,模糊的想法,萦绕心头。大唐没有化肥,种地用的肥料,只能是有机肥,家畜和人的粪便。人粪对于婺州城,是污染环境的排泄物;对于城外农夫,是肥沃土地的营养品。
如果向丁力同志学习,雇佣工人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倒马桶、清茅厕。堆在城外发酵,农耕时卖给农夫,应该可以的。貌似好处很多,首先净化环境,给自己添政绩。
其次发笔小财,就算不挣钱,也得赔本经营。给手下不良人,谋取合法收入。也是为农业做贡献,上辈子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粪堆。化肥普及前,都靠粪堆施肥,记得幼年时,老爹还去捡过粪。
想到这儿,打定主意,向丁力同志学习吧。心里美滋滋,听到崔我喊自己,瞬间回过神。酒席静悄悄,再次被聚焦,感觉很尴尬。干咳两声,抱拳道歉:“诸位不好意思,刚才说了什么?”
崔五满脸猥琐,怪笑两声调侃:“如烟有些姿色,你也气血方刚,但要懂得节制。你刚才的样子,满脸的猥琐,昨晚没少操劳吧?这不好啊兄弟。”
武康有些懵,崔五这孙子,一言不合就开车。王大郎跟着起哄,呵呵怪笑:“五郎此言差矣,不止如烟一个,还有个小婢嘞。二郎身强体壮,自己快乐的同时,也能带给她们欢乐。”
老流氓啊这是,脑洞太大了,我有这么邪恶吗?为化解尴尬,开口解释:“诸位兄长误会,不是男女之事。刚才突发奇想,有了赚钱法门,要靠人粪...”
“哎呦呦,二郎厉害呀”,沉默的秦五郎,猪腰子脸除了猥琐,还有深深敬佩。扫视武康,淫笑连连:“人粪呀...二郎不喜水路,喜欢走旱路?还是说,水、旱两路轮着走?”
道貌岸然的孙三,也胡说八道:“二郎不走寻常路,实为吾辈楷模,愚兄心服口服。不过崔五说的对,无论走哪路,都要注意节制,那种事过犹不及。”
武康哭笑不得,这是一群老司机,唐朝有驾照吗?无奈摇头,沉吟片刻,转移话题:“诸位兄长,言归正传,我觉得咱们,还是讨论制冰问题吧。”
气氛更热烈,这才是根本,崔五摆摆手,众人保持安静。卢三郎很开心,眉开眼笑道:“我早就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郎与崔五交好,就不是吝啬人。”
“那哪能不信呢?二郎都说了,有钱大家赚”,孙三郎笑逐颜开,马屁拍的很溜。
“二郎你开个价,一成份子多少钱,某要两成”,司法参军家郑大郎,开口就是两成。
其他二代争先恐后,这个两成那个一成,加起来二十多成。就这点儿利益,还不够他们分的。很想问他们一句,你们分成的分母,是一十还是一百?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疯狂,在情理之中。唐朝没空调,降暑只有冰,那是相当金贵。长安城的李九,也把冰块当俸禄,发给朝廷大臣,大臣们还感恩戴德。
听如烟说过,有实力的大户,会在冬天采冰,藏在背阴冰窖里。熬到来年暑期,冰块能剩三成,就得烧高香。豪华包厢变菜市场,众人喋喋不休,甚至捋胳膊挽袖子。
绝对的利益面前,朋友都不要了。场面越来越混乱,气的卢三拍桌子,崔五也拍了桌子,场面总算和谐。崔五扫视众人,呵呵笑道:“瞧你们的德行,个个见钱眼开,也不怕被笑话。”
卢三从旁帮腔,煞有介事训斥:“都别猴急,二郎已经答应,少不了你们的。咱们先喝酒,酒足饭饱后,再谈入股问题。郑大你去吩咐,让后厨做最好的菜,上最好的酒。”
很快酒菜上齐,推杯换盏之下,气氛再次和谐。崔五邀武康共饮,小声说道:“白蛇传的故事,真是太好了,把九娘给迷住了。九娘是我妹子,特意把故事抄下,整天抱着看,还不时掉眼泪。”
这太正常了,家喻户晓的故事,特别赚妹子眼泪。武康摆出微笑,刚想谦虚几句,崔五继续道:“九娘想见你,感谢你救她五兄。什么时候有空,愚兄给你引见。”
瞬间寂静无声,就像突然停电,武康有些懵逼。崔五表情尴尬,二代们幸灾乐祸,郑大嘻嘻笑道:“给二郎个建议,见九娘子前,要穿最厚的鞋,或者多穿几层袜子。”
什么个意思,武康云里雾里,孙三讪讪道:“不仅仅这样,还要多穿衣服,特别后腰部位,最好垫两本书。还有被打的时候,千万不要喊疼,越喊打的越狠。”
不见崔五反驳,武康彻底明白,他的九妹妹,是个暴利女。有些头皮发麻,干咳两声说:“这个以后再说,等我学好武功,再去见九娘子。咱们婺州城,有没有世外高人,武艺越高越好。”
众人突然爆笑,崔五更是尴尬,直接拍了桌子。笑声艰难平息,崔五正色道:“婺州城武艺最好的,应该是于洪志,婺州民团的指挥使。擅长使用横刀,去年剿灭浦阳江水贼,于指挥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可以有,武康当即拜托,让崔五带个话,要拜于洪志为师。自己这辈子,科举不要想,想要建功立业,必须选择从军。崔五当即同意,说明天就去拜访,后天就给准信儿。
武康很满意,觉的差不多,该分配利益了。放下酒杯,扫视众人,挂上笑脸:“酒足饭饱,很开心的晚餐,咱们言归正传吧。诸位兄弟,可以让你们入股,先听听我想要什么。”
众人坐直腰身,武康左手握拳,伸出小拇指道:“我让出第一成,换城外十亩田地。不要水田要旱田,不要肥沃要贫瘠,必须挨官道。砌一丈高院墙,留一丈宽大门,建一间房子,容五个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