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七月十一,酉时四刻。
武康为验证猜测,直接打开第四个盒子,果然是那个牛鼻子老道。脸上鞭痕交错,双眼死不瞑目,看样子没少受罪。下意识皱眉,略微思索,了然前因后果。老狐狸逼问秘术无果,恼羞成怒之下,砍下老道的脑袋,并不是为自己出气。
牛鼻子不是穿越家,无意发现硝石制冰,当成压箱底绝活,肯定不会透露,哪怕主子陈硕真,也不会吐露半分。嘴还挺硬,宁死不吐露秘密,老崔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老崔什么目的,都得承这份儿情。恶逆属十恶不赦,那三个不良人是祸根,做掉他们是对的,只有死人才能保秘密。
想到这再次施礼,半真半假道:“崔公设身处地,为晚辈收拾烂摊子,晚辈感激不尽。其实您应该,多准备一个盒子,如果谈崩了,也砍下我的脑袋,放在盒子里!”
“二郎说笑了,老夫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制冰秘术”,崔义玄站起身,淡淡说道:“二郎尚在兰溪时,老夫派心腹去武家村,顺藤摸瓜处理不良人,顺手牵羊抓老神棍。可惜他骨头硬的很,无论如何拷打,就是不吐制冰秘术。”
崔义玄示意他坐下,继续说:“制冰那么大的利益,一人独吞不下。二郎是聪明人,懂的怀璧其罪。放眼整个天下,能守秘术的寥寥无几,老夫背后的崔家,正是其中一个。二郎也不要讨价还价,老夫把婺州份额给你。”
武康沉思许久,最终点头答应。与崔义玄约法三章,双方共享秘法,且不能外泄。崔家不插手婺州,武康不插手大唐。虽然很吃亏,却也无计可施。他没守住秘方的实力,只能借助崔家,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崔义玄很大方,还写下书面协议。条约签好后,武康演示硝石制冰,向崔义玄讨来硝石,一大一小两铜盆。小盆内放半满水,小盆放入大盆中,在大盆中放置硝石,再倒水入大盆,慢慢增加硝石分量。
看着小盆里的水结冰,养气功夫极好的老狐狸,也狠狠惊愕一把,还亲自尝试制冰。
武康毫无保留,又把硝石结晶循环利用,以及注意事项倾囊相授。
等老狐狸记录完毕,武康说:“虽然婺州制冰归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没有启动资金。租店铺需要钱,买硝石也需要钱。崔公可以借钱给我,也可以直接分成...”
崔义玄摆手,沉吟片刻说道:“老夫答应不插手婺州,自然言出必行。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你慢慢还钱。二郎不要插手经营,经商不是正途,做司兵副参军吧。”
武康婉言谢绝,司兵参军可以做,副的就免了吧。大概了解初唐的官僚制度,刺史为一州最高长官,之下则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官,称为上佐官。他们没有实权,用来安置闲散官员。
真正有实权的是判司,有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等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政务,由录事参军事统领。录事参军是二把手,多为刺史心腹。
司兵参军,主要管理府兵后勤,权利地位相当大。副参军差强人意,类似于军队参谋。有句话说的好,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没丝毫实权,混吃等死的职位。每个司兵参军麾下,有十几个副参军。
武康不想混吃等死,也不想一辈子经商。士农工商四阶层,商万年垫底的。商人在唐朝,虽然不像两汉、大明那样被歧视,也是富而不贵,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商人最牛的,应该是武昭仪她爹武士彟,生前位居国公,死后还被封为皇帝。武康认为自己的女儿,不会有武昭仪的能耐,也就绝了做富商的打算。
至于做什么,其实早有规划。受温瑞安老先生的影响,想做一个捕快,在唐朝称为不良人。虽然不能参加科举,但安史之乱前,科举就是个笑话,名人举荐才是王道。如果崔义玄向朝廷举荐,自己马上能做县令。
武康躬身施礼,摆出感激涕零:“承蒙崔公看得起,晚辈感激不尽。因为对军务一窍不通,恐怕会误大事。您看这样如何,我先做个不良人,积累足够的经验。”
崔义玄不可置信,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光明正大的职位不要,做臭名昭著的不良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明天去找司法参军郑凯。若没什么事,你就回吧。”
武康离开刺史府,由于宵禁缘故,只能坐崔五的马车。路上谈开店的事,请他帮忙寻觅店铺。崔五大包大揽,将他送回宅院,又给了四贯钱。
翌日早早到州衙,找司法参军郑凯。司法参军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賍查贿,类似于现在的政法委书记。手下有三队人马,称为法衙三卫,分别是管牢狱的狱吏,衙门里的衙役,负责侦缉、逮捕的不良人。
郑凯知道他是刺史的人,表现的非常热情,直接让他做婺州城不良帅。还召集全部不良人,亲自带他入职,把制服腰牌等交给他。
婺州不良人共有三十个,年龄基本三十左右,都是体型彪悍之辈,都有拿手绝活儿。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都在忙碌。抽时间拜访娘舅根宝,晚上和如烟写文件,自己口述如烟笔录。介绍黄金蟒的生活习性、危险性,着重介绍黄金蟒的脚。其实蟒蛇是有脚的,只不过严重退化,贴在腹部鳞片下,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崔义玄听到消息,又请他到刺史府,把脚找出来吧。武康幸不辱命,翻开黄金蟒,露出退化的脚,老家伙直接高潮。蛇有脚,离传说中的金龙,更近一步。
酒席上老崔告诉他,长安方面传来消息,程知节带兵来婺州,护送金龙祥瑞进京。酒过三巡,旁敲侧击,询问黄金蟒头上,会不会长出鹿角,搞的他哭笑不得。
处理完这些琐事,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拉拢人心上。今天请手下吃酒,明天约某人聊天,后天召开茶话费。崔五给的四贯钱,两贯交给如烟,两贯请客吃饭。
不良人知道他后台硬,明面也都服从安排。这个时代的治安很好,犯罪率低的可怜。整天无所事事,基本吃干饭,甚至没得吃。
身为不良帅,一年才拿三百文,众手下二百文左右。按这个时候的米价,一年薪水才能买一石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若靠死工资,绝对得饿死,是以都有黑色收入。
这天中午,姜氏兄弟值班,都是彪形大汉,对他们印象不错。中午下衙休息时,请他们喝中午茶。
三人离开衙门,走在东明大道。熙熙攘攘的路人,见到不良人,主动往两边让路。武康哭笑不得,看来不良人在婺州,从头到脚烂透了。
百姓避之如蛇蝎,本打算找个茶楼,想想还是算了。商户见到我们,肯定暗骂十八辈祖宗。思来想去,决定去娘舅的根宝茶楼。
途径炊饼摊,二牛打开蒸笼,拿一个递给武康。这很无奈,对炊饼很过敏,总想起被小潘绿的武大郎。
姜氏兄弟狼吞虎咽,武康吃完一个,他们消灭两个。大牛摸摸肚子,瞪着双牛眼,冲卖饼人喊:“多少钱?”
老汉赶紧赔笑,掀开蒸笼,又拿三个。递三人手里,点头哈腰赔笑:“送的,送的...”
二牛很满意,这个田舍奴,挺识相嘛。又从蒸笼里拿两个,抱在怀里,拍拍屁股走人。
武康见老汉很肉疼,看看手里炊饼,无奈一声叹息。听如烟说,一个开元通宝,能买四个,三人连吃带拿,一共十个。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三文钱,丢蒸笼旁边。
紧走几步,追上两兄弟。老汉瞠目结舌,还是第一次遇见,吃炊饼给钱的不良人。
来到根宝茶楼,在靠门位子坐下,抹掉额头汗水。茶博士认识武康,过来殷勤招待,奉上最好茶水。
三人边喝边闲扯,说无关痛痒的话,话题都是娘子和寡妇。百无聊赖间,对面大柳树下,一个青年汉子,引起武康注意。年纪约三十岁,笔直立在树荫里,手牵枣红马,马头插着草标,应该是卖马的。
路人从他身边过,没人停脚观察,更没人问价。其实不奇怪,这个时代的马,堪比后世的宝马,价格贵的离谱。红马膘肥体壮,四蹄粗壮无比,应该是上等马。价值两万钱左右,也就是二十贯,或纹银二十两。
爹娘省吃俭用,给大户做针线活,一年才攒六百文钱。要想买这匹马,至少需三十年,比后世买房都难。真正买的起,舍得买的,都是大土豪,婺州城真不多。
看这情形,等个十天八天,也不会有人买。然而不到一刻,就被打脸了。一个穿绸缎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到树下,煞有介事品头论足。这个时代,能穿丝绸的,基本是官员、贵族、地主、富商。有句诗写的好,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姜氏兄弟见武康兴趣盎然,抬头看过去,眼珠不停转动。姜大牛咋咋嘴,阴阳怪气儿说:“小白脸有钱,这年头儿能买马的,非富即贵。入娘嘞,二牛你说,咱耶耶咋就不是大官呢?”
姜二牛嘿嘿一乐,压低声音说:“耶耶要是大官儿,咱俩何必做不良人,何必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武帅,要不咱们去做个见证,抽取些保费做茶钱?”
武康笑而不语,示意稍安勿躁,仔细观察那个年轻人。他不停抚摸着马,爱不释手的样子,全方位无死角查看。
卖马人见他真心想买,便热情介绍,两人相谈甚欢。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成交价十九贯。买主要求回家交易,也说得过去。一贯钱八斤左右,十九贯足有百五十多斤,没人扛这么多钱逛街。
卖主表示同意,勒紧缰绳,让买主上马。买主骑马背,伸手指北方,卖马人牵缰绳,两人很快离开。
武康咂咂嘴,扯出淡淡笑意,买马的人有问题,十有八九是骗子。刚才他伸手指路,手心竟然有茧子,定不是富贵人家。这个年头儿,经常做农活的农夫,舞枪弄棒的练家子,手心才会磨出老茧。
想到这站起身,对姜氏兄弟说:“我说两位兄弟,咱们悄悄跟上,如果所料不差,今天要立功,还能发笔小财。”
兄弟俩将信将疑,也不敢有异议,您是我们的头儿,您老说的算。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逛街了。
和茶博士打招呼,明天送茶钱。茶博士不敢有异议,赔着笑点头。三人离开茶楼,悄悄跟马匹后。大概半里左右,途径玉器店门口,买主让卖主停下。
大概两分钟,买主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卖马人说:“我要给发妻买玉钗,你先去对面茶棚,等某挑好玉钗,再回家取钱。”
卖马人客套推脱,青年板着脸说道:“勿要多言,让你去你就去,本公子去去就来。”
卖马人接铜钱,确实又热又渴,搀扶青年下马,向他行礼道谢。牵缰绳去对面,拴在木桩上,找张桌子要碗茶,正对玉器店门坐下。
青年瞟他一眼,转身进玉器店。武康笑意更甚,心说有点儿意思,这种骗钱套路,唐朝就有了?
呵呵两声,不屑摇头,吩咐姜氏兄弟:“等下小白脸出来,你们悄悄跟踪。找僻静地方拦下,也不要和他废话,直接控制起来。他若反抗,往死里打。制服以后,二牛守着,大牛来找我。”
两人云里雾里,不明白也不敢问,对视两眼答应下来。大概十分钟,茶棚出现状况,两个汉子慢悠悠进茶棚,故意和卖马人搭讪。由于离的比较远,听不到谈话内容,但绝对有猫腻。果然,卖马人注意力被吸引,和那俩人聊了起来。
又等三分钟,青年从玉器店出来,瞟了眼卖马人,快速向北离开。姜氏兄弟发现不对劲儿,不可思议看武康,悄悄跟青年身后。
武康呵呵一乐,看来这小子,已经得手了。接下来没什么事,坐等大牛消息,迈步走入茶棚,随便找张桌子,要碗凉茶品尝。
那匹马拉屎撒尿,瞬间没了胃口,放下手里茶碗。掌柜见贵客皱眉,赶紧清理粪便,倒在旁边墙角。玉器店旁边,两个四五岁孩童,扒下裤子放水。
脏兮兮的街道,满是垃圾和粪便,到处是臭味。偶然间,生出整理市容的想法。在汴京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有个关系很铁的同学,是体制内领导的秘书。他告诉武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市容市貌,第二把烧扫黑打恶,是最稳妥、最出政绩的良方。
市容市貌做给上官看,普通老百姓,不会在意这些,鸟语花香抑或乌烟瘴气,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拿眼下情形说,崔刺史及婺州官员,每月除了旬休三天,都会走面前大街去州衙。闻着沁人心脾花香,走在干净的街道;闻着刺鼻的腥臭,时刻提防踩臭狗屎,感觉天壤之别!
如果把面子工程做好,让领导们高高兴兴上班去,快快乐乐把家还。肯定对我有好的印象,一句“能做事”的评价,就是飞黄腾达的伏笔。
扫黑打恶,则是做给百姓看,把那些欺行霸市的恶霸,打架斗殴的地痞,吃拿卡要的无赖,调戏女子的流氓,全部收拾一顿。老百姓拍手称快,对我大加赞赏。若美名远扬,他日升官发财,也是指日可待。
武康做着美梦,下意识看看四周,又被残酷现实打脸。因为天气炎热,茶棚买卖红火,其他桌坐满客人,自己这张空无一人。
茶摊老板如丧考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都在赤裸裸告诉他:你们这些不良人,才是婺州城最大的黑,最狂的恶。
这就尴尬了,不由老脸一红,不良人天生属盐的,到哪里都嫌。杵在这耽误买卖,有心结账离开,看着火辣辣日头,不想遭那种罪。没皮没脸呆着吧,等结账时,多给几文钱吧。
看这情形,臭名昭著不良人,想改头换面,想改变百姓看法,绝对任重道远。
瞄了眼傻乎乎卖马人,渐渐打定主意,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下打起精神,处理好眼前骗局。改变形象第一步,就从破案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