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路明非思来想去,打定主意,欲往东海而去。
一来是寻那蓬来、瀛洲、方丈三岛。此三地乃人间仙境,分有福禄寿三星、东华帝君及瀛洲九老道场所在,其上紫气氤氲,灵株荟萃,必有珍奇不尽。
他早年寻仙访道之时,也曾会过尊颜,虽无交情,却有面缘。如今他境遇狼狈,只得厚着脸皮,欠着人情,去寻个门路。却只怕那三岛仙境,也如龙宫、万寿山般,已荒芜落魄了。
二来便是为寻那东海畔花果山,昨日匆匆,未及回顾,也不知故乡如何模样,洞府是否破败。不寻个明白,总是个念想。
思至此,便欲动身,却转念道:“我不告而别,却失礼数。待我留书一封,也算来去明白。”
想罢,即寻一张纸,刷刷点点,陈明去向,折了好,推门而出。却说那黑猫在外守护,夤夜未息,正然打盹,被明非惊醒,见他神色如常,欢喜无限,凑近撒娇。
路明非一怔,旋即笑了笑,柔声道:“倒有心也。待我此去三岛,若得灵珍,必不忘你。”
那黑猫听了,摇头晃脑,欢鸣不止。
路明非竖起一指,教它噤声,即将书信予了,吩咐道:“待那陈墨童醒了,交予她手。切勿闹醒了她。”
那黑猫如奉纶音,将书信衔于口中,径往陈墨童房间而去。
路明非见安排停当,回了房,抖身变作一只海燕,钻了窗,飞上苍穹。你看他:
玄鸟蓝如墨,翅尖长善飞。
抟风逐云去,须臾没霞辉。
他展翅腾空,径奔东海不提。
却说那陈墨童一夜辗转反侧,及至破晓方才睡去。这一觉至日上三竿,才得醒转,睁开惺忪睡眼,却见那黑猫趴在胸前,双眸晶闪,直勾勾注视。
那陈墨童吓了一跳,扯住后颈肉,恶狠狠道:“黑团子,你是不是又要扯我头发?”却见那黑猫白她一眼,也不反抗,只将口中书信吐了,呜呜而鸣,似埋怨她行为放肆,言语粗鲁。
陈墨童一愣,苦笑道:“我竟然被一只猫鄙视了?”想罢,将黑猫放下,展信观看,登时一怔。
只见上写:
多蒙昨日恩情,谢语不讲当面。
收下书信一封,留待以后还愿。
今番匆匆离别,去往西洋再见。
东升金乌正好,海内知己勿念。
那陈墨童看了两遍,骂道:“什么玩意儿?他就这么走了,连去哪儿也不说?”
话未已,忽听那黑猫鸣叫,似道无奈。
陈墨童瞥向它,没好气道:“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气我。”
谁知那黑猫凑近,探爪点在信上,一起一落,正印在每句的第一个字上,摆了摆尾,自顾离去。
陈墨童又是一怔,低头一看,将每句第一个字串联起来,倏地一惊,正是:多谢收留,今去东海。
她沉默片刻,忽将信纸团了,掀起被子,将头蒙了,喃喃道:“妈的,丢人了。”
且说路明非化身海燕,不过半日,及至东海。正当时,大海无波,风平浪静,即见一群海雀翔空,他即随了,暗中巡查。
辗转多时,却不见仙山海岛,目之所及,更与半点灵韵。
他心中微憾,脱了鸟群,又沿海畔而飞,寻那花果山福地。飞了两个时辰,却仍一无所获。
明非心中暗叹道:“常言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罢!罢!罢!想来是我无福消受,合该我无家可归,乃天意也。”
想罢,即欲振翅回归。却忽见海上陡生大雾,弥漫而来,将天际掩了,迷了归路。
路明非一怔,心道:“此雾蹊跷,有些妖气。”即归了本相,使了个“隐身法”,藏于雾中,往下观瞧。
但见下方海面忽翻起浪来,隐约约闻得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路明非起了心,按下云头,寻那声音所在。忽见水面泊一船只,泛出血光,在那浪上摇摆,似有变故。
他有心探查,飘然落下,立于甲板之上。
此时,船中已归了寂静,再无人声。却见鲜血涌出,漫上甲板,及至路明非脚下。舱内窸窸窣窣,隐隐有咀嚼之声,已嗅得妖气冲天。
他心道:“许是妖魔食人?”未及细想,忽听得身后恶风不善,腥风大作。他忙回头,只见一怪张开血盆,牙如剑戟,已扑将而来。
却看它:人身而蛇尾,面似夜叉无翅,十指状如钢勾,双眼亮如灯盏。涎液喷吐,口红如殷,想是刚食了人肉之故。见了明非,又犯饥饿,欲杀而食之。
路明非冷冷一笑,探出手来,即将其咽喉扼住,却不忙打杀,细看了看,双眉微蹙道:“这怪该是龙种,却无半点龙气,反而妖气熏天。想来是它不修正法,喜食人之故。观其模样,倒像个交人?却无半点灵性。”
那怪被明非擒了,面露惊色,奋力挣扎,涎液乱吐,鸣声若小儿啼哭,却脱不得身。
路明非恐其污了真身,微用力,即断其颈,随手掷了。却见周围黑影绰绰,闪出许多妖怪,虽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皆乃人身蛇尾,浑身妖气。
那群妖将他围了,一个个龇牙咧嘴,不住啼鸣,却似被他唬住,不敢上前。
路明非恍若未见,转身进了舱中,却见血流成河,残躯遍地,模湖湖一片,血淋淋一堆,尽是些凡人肉身。
他叹息道:“我虽托生妖魔,却也未食人肉,不喜杀戮。往日也约束子孙小辈,遇得人,无有过节,权且放过。若逞凶蛮,再打杀便是。岂如尔等这般残忍,食之不尽,却仍啃上几口,全为发泄?无此理也。”
这般良言,那群怪灵智未开,兽性未驯,如何能解?只一群茹毛吮血之辈,见了血肉,凶性便起,哪还有悚惧之念?
它等见明非孤身一人,虽略显单薄,但闻之香气弥漫,不由得涎液大淌,恐惧之心渐去,嗜血之念又起,即一拥而上,扑将上来,争先恐后,欲食之而后快。
明非见此情形,复叹道:“众生皆苦,若为果腹。便是神佛,也不该阻。只叹尔等执迷不悟,连利害却也不知!”
他一声喝,如九天雷落,炸在耳中,那群妖如遭雷击,个个悚惧,更有甚者,摔在板上,浑身栗抖,口吐白沫。
余下妖怪,凡能行会动者,皆慌得转身就走,欲跃入海中逃窜。
路明非冷笑一声,喝道:“即来了,便走不得!”说罢,使了个“吐焰”之法,张口一吹,喷出炎炎火光,霎时将船笼了,化作一片火海。
原来那怪唤作“人鱼”,钢筋铁骨,皮脂丰富,一遇火焰,便如松油,顷刻即燃。
那群妖登时发出惨呼,周身火焰熊熊,滋滋作响,不多时,便化作一团团灰尽,灼了个干净。
纵有几只跃了海,却也扑之不灭,少倾毙命。
路明非无喜无悲,冷眼旁观,见众妖皆亡,无一遗漏,即灭了火,离了舱室,寻往他处。
辗转多时,及至船长室中,见一残尸,失了头颅,被啃了半身,血肉模湖,卧在地下。
路明非将他翻起,只见左手还在,中指套一枚扳指,白惨惨,似银器物件,其上镌刻“夜叉”图形,侧面刻写“みやもと”字样。
他微一怔,往昔记忆浮现,却还认得,即道:“想我原来,却还通东瀛方言。此乃是‘宫本’么?”
话音刚落,忽听外有喧闹之声,似是狂风旋起。他即至窗口,向外观瞧,只见一架铁鸟浮空,旋翼如刀,破开浓雾而来。
却见其上站立一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眉眼温润,虽是男身,却有几分女像,着一身墨黑风衣,内衬缤纷,双刀在侧,颇有威仪。
路明非一怔,只见他周身龙气氤氲,压过人气,隐隐已与蛟龙无异,夺天地造化,逆寻常之理。
他心道:“这般人,倒比那叶胜、古德里安之流强上百倍,甚是难得。”
思至此,即将身隐了,避在暗处。
却说那人遥观船只,金童湛然,已见其上血光,心中焦急,见相距不过五丈,即吩咐手下道:“我先过去。”
说罢,即跃上船,掣一把长刀,左右观瞧。
却见甲板寂静,不闻人声,隐约约闻得一股焦湖,心中疑惑,即奔舱内而去。其中尸横遍野,触目惊心,那人面露悲色,辨了伤口,心中便有计较,急转船长室来。
那路明非一直在暗中端详,心中生疑道:“此子与旁人不同,形如凡人,内藏乾坤,似龙而非龙,似人也非人,与一般混血种,却又大为不同。但见他龙行虎步,颇有气象,想必有些本领,且待我试他一试。”
想罢,即于暗中唤出方天画戟,竖于地,往前一推,压将过来。
那人正自行走,忽闻得脑后金风大作,骤然一惊,翻身挥刀就砍,却见身后无人,那刀不知斩在何处,只听得当一声响,长刀应声而飞,插入地上。
他未及反应,便觉大力压来,击在肩头,将他压倒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正是:
如今境遇实狼狈,欲寻奇珍解燃眉。
东海三岛不知去,花果仙山徒伤悲。
偶遇妖雾乱喷吐,又见群怪食人肥。
忽闻一人天上来,探得虚实将戟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