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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残部之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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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罗卜的鞋早就丢了,事实上从活埋的坑里出来,他就不记得自己穿了鞋子,野草已经枯黄,奔跑时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偶尔踩到干硬的蒺藜,才有刺痛感,他不敢停下,只能在奔跑中伸手揪下嵌在肉里的尖刺,好几次触动指尖,更加剧烈的疼痛,才使他注意到指尖已经成了血和泥土凝结的黑球。

在他的意识里,逃生的隧道远不止泥土中的长度,那个距离也许是几百里或者几千里。

荒草里不时跃出一两只不知名的小兽,大罗卜与这小兽一样惊慌,他心里希望这世上最好只剩下自己这一个活物,沿途经过好几个村庄,他想进去找个鞋子,可是那些黑黢黢的断壁残垣,让他数次无功而返。

冀南豫北,本是人烟稠密之所,战争,竟然把这里变成不闻鸡犬的荒凉之地。

前边有一个光柱刺破夜空,他只好再次修正方向,企图绕开那个碉堡,突然脚下一空,一头栽进一个深深的壕沟,幸亏身子强壮,这重重的跌倒,竟然只是扭了一只手腕,大罗卜活动一下身体,判断着受损的情况,几番试探,没有骨折。

碉堡那里传来急促的狗叫,大罗卜一个激灵,爬起来沿着壕沟狂奔不已,跑了不远,找了个比较低一些的地方,斜着跳起,在壕沟壁上蹬了几下,总算够到了边沿,大罗卜双臂发力,从壕沟里探出身子,脚尖猛蹬,总算爬出深沟,狗叫声却更近了。

大罗卜不管不顾,只是向远处跑,可是身后灯光晃动,眼看有人追赶,他只有咬牙拼命,希望那些人放弃目标。

奔跑中,身后传来一阵呼吸声,那种短促的声音,在离开地面半米的地方发出,他知道那是日军的狼狗,前边一条大河拦路,白花花一片水光,后背一疼,一块肉被一个毛茸茸的动物叼住,狼狗得手,在大罗卜后背上不住甩头,希望猎物能够停下脚步,大罗卜却强忍剧痛,背着这条几十斤重的大狗,继续往前跑,终于到了河边一个断崖,大罗卜脚步未停,纵身跃入大河。

那狗往水中一沉,被迫松开嘴,冰冷的水,瞬间麻木了大罗卜的所有伤口,他挣扎着浮出水面,那狼狗正在转圈寻找目标,看见大罗卜出来,竟不依不饶抬着两支前爪敲打着水面,向大罗卜游来,大罗卜气得心中直骂,一把揪住狼狗头皮,往水里按,狼狗水性不差,一个摇摆挣脱他的手,大罗卜连忙又抓,那狗再次挣扎,他有心用力,只是指尖受伤,抓握不紧,被狗一口咬住手腕,锋利的犬齿刺破皮肉,大罗卜急切间挣脱不得,头脑一热,抱起狗头张嘴就啃,一人一狗,在水中激烈搏斗,用的是最原始的武器—牙齿。

岸上日军眼看追不上,向水中连连开枪,黑暗中,人与狗沉浮不定,片刻即消失在**中。

日军们懊丧不已,沿河搜寻几里,无奈收兵。

大罗卜在水里咬着那狗的咽喉,狗不会闭气,松了嘴咳呛几下,渐渐伸了腿。

大罗卜不敢放松,只管狠狠咬着大狗喉管,直到一口气用尽才浮出水面,河流宽阔,搏斗中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大河南岸,他的脚碰到石头,才敢庆幸逃过一劫,拖着死狗一步一摇到了河边,艰难地爬上河岸,在一处大石头后面的干草窝里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火车终于到站,毛旅长从木板的空隙向外看,却看见更多的日军和伪军,压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上了许多闷罐车厢,那些车厢被牵引调头,一会就消失不见,老毛觉得自己趁坐火车的车体震荡不已,而且声音越来越远,频率越来越低。

老毛认为那是在加挂车厢。

不大会,火车又开动了,老憨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往毛旅长身上倒,毛旅长看见老憨长大了嘴呲着牙往自己脸上凑,恶心地伸手推老憨的大下巴,老憨的脸远了,身子却过来,老憨感到奇怪,伸手支撑,却不小心摸到毛旅长的嘴。

毛旅长气得大骂,绻起腿用力蹬老憨的肚子,老憨满是委屈:“不怨俺!这车斜了!”

昏暗的车厢里,所有人都往一边靠,一片惊恐之声,老毛大喊:“这是火车转弯!别他妈叫唤!”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觉得压力已经消失,又坐回原位,不过有人发现原先已经满的快要溢出的尿桶倒了,尿水四溢之下,气味难闻,车厢那头的人都往这边挤,老憨再次正对毛旅长,这次任凭老毛如何用力,也推不开分毫。

火车的哐当声忽然密集起来,前边传来奇怪的呼啸,老憨惊恐地瞪大眼,呜地一声,火车完全没入黑暗,只有轮子撞击铁轨接缝的通通通通更加强悍。

“老天!这是下了阴曹地府啊!”

老憨大叫,臭烘烘的吐沫星子喷了老毛一脸。

火车却忽然又明亮起来,老憨的阴曹地府不过是个山洞。

老憨诧异地咧着嘴,毛旅长想到前路漫漫,不知这罪要受到什么时候,心里一阵悲哀,随即看见石头,眉清目秀,可爱至极,当即命令道:“你!跟老憨换下地方!”

石头奉命,费了好大劲才和老憨调换,还别说,石头自从娶了媳妇,特别爱干净,每天都洗澡,虽然在火车上挤了快一天,身上还是清清爽爽,老毛一把抱住,心里还真是很美,看着石头不住傻笑,弄得石头一身鸡皮疙瘩。

二混子和老憨吵翻了天。

老憨辣手摸小泽,虽然毛旅警卫连视为奇耻大辱,并没有走漏风声,但二混子正是见证人之一,对龌龊的老憨那是烦道了骨头里,被迫和老憨对脸,很是不习惯,只得转身,屁股不小心碰了老憨小腹,老憨这人还真是动物本性,小憨竟然受不了两瓣的挑衅,跳起来还击二混子,这下二混子可恼了,叫嚷着把老憨摸女特务的下身,辣手催比肿,这个典故说出来,车厢里顿时笑翻了天。

老憨也是要脸的人,被二混子揭了短,恼羞成怒,爆出冷门,在林县,二混子和当地的一个放羊姑娘勾勾搭搭,最后还成了好事,老憨还给二混子放过哨。

老毛吃吃的笑,二混子有事,石头正是连长,又是本家,出了丑事,大有责任。

老毛道:“人家办事,跟你有啥相干?”

老憨大叫:“他不仗义!”

老毛故意道:“咋个不仗义法?”

老憨理直气壮道:“他就知道得劲!俺跟他一块的,自己人也不说让让!”

二混子气得大骂:“*妈!这事有让的吗?”

车厢里几乎翻了天,这些战俘们,浑然忘记身处困境,忘情地开怀大笑。

老毛笑得浑身乱颤,耸动的石头上下颠簸。

老憨突然再次发飙:“你俩咋回事?俺看见二混子排长跟放羊的小妞也是这个动法。”

车厢里安静片刻,爆发出更大欢笑,毛旅长像吃了个苍蝇,急忙往外推石头。

石头剜了二人一眼,二混子当然闭嘴,就连老憨,也很怕这个小连长,竟然也闭嘴不说。

火车穿山越岭,时而上坡,时而下沉,一夜无话,天明时,火车还在飞奔,车厢里气温点点下降,正好人多,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寒冷。

李老憨没坐过这稀罕玩意,时间太久,有些晕车,憋着气看二混子,二混子瞪眼:“看啥看?”

老憨开口:“你---”“哇”一口酸不拉基的液体喷了二混子一身,二混子气得抱住老憨来回乱动,把酸臭液体平分给老憨一半。

石头思绪飘飘,一颗心穿过铁皮和木板,跨越千山万水回到家里,娘给自己生了个弟弟,会娟说爹非要给弟弟起名叫个砖头,会娟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会娟有学问,孩子叫刘抗抗,因为孩子的爹是抗日的军官,砖头和抗抗的照片就在石头贴身的衣服里,两个孩子几乎一个样,石头根本分不清那个是弟弟那个是儿子,这两个小家伙出声日期只差十天,反倒是抗抗比小叔大,石头每次看见相片都笑,虽然还是弄不清那个是儿子那个是弟弟。

老毛从车厢板的孔洞中往外看,天空中竟然飘起雪花,这才阴历九月中旬,林县那边刚种下麦子,老毛心里越来越紧张,这日本鬼子到底要把第五军这些降卒如何处置?

风雪中,火车再次靠站,这次车厢门开了,一股寒风夹着雪花飘进来,带走了污浊的空气,也带走了温暖,第五军降卒们立即感到寒冷刺骨,不自觉地往一起靠。

下面有人喊:“下车,下车!”

人们茫然地涌向车厢门,一个个僵硬着手脚往下跳,周围满是荷枪实弹的日军,不过那些日军穿着棉大衣,戴着棉帽,倒是一点也不冷。

三百多人全部下车后,有汉奸抬来一个大筐,不知什么东西做的馒头样的物品,看起来像是食物,一个汉奸吆喝道:“一人一个,领了东西上那边的车厢!”

另一边,有一条稍微小一点的车厢,石头刚要问,毛旅长低声道:“那是山西的窄轨铁路!”

第五军的人,自觉排了队,每人领了一个灰色的馒头,旁边一个车厢下来的穿百姓衣服的,就不一样了,有的仗着身高力大,两手抓了满把,那个高个子光头,霸占着大筐往怀里猛塞食物。

旁边的鬼子和汉奸根本不管,笑呵呵在一边指指点点。

每节车厢下来的人,都被鬼子们隔开,大家往左右看,第五军的人参杂在更多的百姓中间,互相无法通气,前边领到食物的,上了另一边的指定的小火车车厢,石头和毛旅长故意落在最后,来回看着,日军警惕性很高,老毛和石头根本找不到机会,只好放弃逃跑的想法,跟着大家上了小火车。

小火车又开了好久,终于慢慢停下,很久也不曾动弹,但是反锁的车厢却始终没有打开,老毛认为,这是夜间,日军怕有人趁夜逃跑,要等到天明才能开门,众人只好拥挤在一起睡觉,这次老憨不知去了那边,马六子跟石头与毛旅长挤在一起。

众人正在熟睡,车厢门哗地一声开了,更为冷酷的严寒涌进车厢,大家被迫再次下车,这次没有食物,一个汉奸说,到了矿上自然有饭吃。

这一回,改了步行,前面尽是黑色石头胡乱堆砌的大山,石头仔细辨认,那些黑色的石头,原来是煤!

寒风中,队伍在日军严密看护下前进,不远处,热气蒸腾,一条上百米的地沟里,青烟袅袅,火沟那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铁丝网,铁丝网内,是一排排泥土和木板拼凑的房屋,石头走进火沟,那火沟足有一丈多深,两三丈宽,笔直伸出一百多米,直到一个青石碉堡前,才算尽头。

沟里估计烧的是煤,里面炭火通红,热气烤着十分舒服,但是那炭火上的残骸却令石头毛骨悚然。

那还在燃烧的物品,分明是人,还不是一个,那是无数人的残骸在炭火中闪耀。

一辆木头手推车吱呀呀过来,石头们被迫靠边停下,大车上满是死尸,推车的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口罩,车子在火沟旁停下,两个白大褂抬起死尸往火沟中扔,每一具死尸落地,势必腾起一股火苗,火焰迅速包围那些骨瘦如材的躯体,瞬间就烤焦了皮肉,露出一具白骨,那白骨也被高温烧的噼啪作响,第五军的人,吃多了人肉,还好一些,那些百姓们大部分弯腰干呕。

车子轻了,那些白衣人懒得一个个搬运,把车子靠近火沟,几个人合力举高车把,让那些死尸自然掉落火沟,死尸们在下边堆砌在一起,一时不能燃烧,一个白衣人在靠近铁丝网的地上拿起一根两三丈长的铁钩子,伸进火沟,勾住一具死尸,沿着沟沿往里边拉,一具尸体突然爬起来,哭嚎着惨叫着在火焰中挣扎,白衣人哈哈大笑,看着那人在燃烧得通红的煤炭中奔跑、燃烧,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火把,然后扑倒,然后沉寂。

众百姓惊呼哭叫,第五军的人沉默站立,个个羞愧无比,马六子最先忍不住,跳过去一脚把一个白衣人踢进火沟,白衣立即着火惊呼,正如先前那个劳工。

剩下几个白衣人目瞪口呆,一名押解的日军嚎叫着一刺刀捅进马六子肚子,马六子一把拉住那名日军,纵身跳入火沟。

第五军众人顿时一阵大乱,靠近日军的纷纷出手,夺枪锁喉,意图反抗,石头和二混子老憨等正要上去帮忙,毛旅长一声大喝:“趴下!”

几人离得近,连忙卧倒,远处听不见,还在搏斗,四周碉堡突然想起机枪声,红红弹道迅速穿过骚动人群,大长的队伍,顿时血流成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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