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孙殿英是否头投敌的争论在全国掀起巨大的热潮,所有人自觉分成三派,一派以国防部长何应钦为首,二十四集团军庞炳勋、刘从附庸,坚持认为孙殿英已经变节投敌;另一派以国民党副主席冯玉祥为领军人物,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四马为代表,坚决否定;而大多数,却把眼光放在领袖蒋介石身上,不轻易发表态度,蒋鼎文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收买孙殿英,蒋鼎文特意叫来刘稻村,要他从每年两亿五千万的救灾专款中拨付一千万,给孙殿英充作军饷,刘稻村是有苦难言,扳着指头给蒋鼎文算了一笔账,原来救灾专款,从来只有下拨数字,哪有真的到账?所谓救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有少数爱国华侨直接汇款,才能到了洛阳,这部分连个零头也不足。
蒋鼎文冷笑不已:“你是救灾专员,又何曾见过你向灾民发放一颗粮食?即使专款不到位,华侨汇款总不在少数!一千万拿不出,你的救灾专员也不要干了!”
刘稻村一肚子转轴,遇见第一战区司令,也只好认倒霉,乖乖拿出一千万支票,交给蒋司令。
蒋司令当即向重庆中央银行办事处要求支付,中央银行当然不敢怠慢,可是按规定这么大数字必须各高层打招呼,于是这笔钱的下拨遭遇空前堵截。
庞炳文称第五军乃是二十四集团编制,理应先拨付集团军,由集团军再行拨付给第五军,甚至何部长亲自向银行打电话,严厉督促此事。
蒋鼎文得知,气恼无比,问总裁,总裁偏偏不置一词,银行办事员只得按何部长要求办事,这一下白白便宜庞炳勋!
不过孙殿英才不在乎,洛阳领饷,开封诈骗,赚个盆满钵满,一年半载,再也不愁吃穿,孙某人一贯钻过头不管屁股,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
最近为了筹备高副官和李秘书的婚事,第五军上下可是费尽心思,佳期一到,孙殿英命令老魏把李秘书接走,好歹算个娘家,老毛呢,自然当个婆家,两人当了亲家,天地桌上却只坐着孙殿英一人。
高副官和李秘书拜罢天地,正要入洞房,孙殿英举手示意:“别慌!听老孙说几句!”
高副官朗声道:“诸位静一静!军座有上谕!”
众人不解,看定孙殿英。
孙殿英忽然眼红,凄然掉泪:“去年这时候,也办过喜事,那是俺老孙纳妾,天地桌上坐着俺的把弟宣霞父,那时候咱第五军好生兴旺,五万弟兄气势汹汹,日他奶奶啊!今个一办事,俺有想起俺兄弟啊,要是有他在,俺老孙何至于不要老脸跟汉奸骗东西?不过俺再说一件事!高副官木有屌事,李秘书跟老魏个狗东西可不是啥好货!”
这话出口,老魏一脸慌张,文强等也出乎意料。
“老魏啊!你他妈到底是谁的人,俺不想知道,这个李秘书是你找的吧?日的一看就是女特务!你小子是不是真以为俺傻?妈了个比的弄个这货色给俺!俺的副官机灵,把她推到了!还日上了,哈哈,往后你有本事再弄几个,俺手下光棍多得是!”
老魏一脸不自在:“军座,这—”
孙殿英打断道:“去你妈的!老子没心思跟你算账!只要不是日本人的奸细,爱谁谁!这叫啥?啥---统一战线,对了!就是统一战线!俺兄弟给俺说过,不管你是弄啥哩,只要打鬼子,都得统一,咋样?俺叫高副官把你的李秘书统一了吧!”
大家再看新婚夫妇,男的骚,女的浪,还真是天生一对。
老毛咋看高忠咋不顺眼,不禁自语道:“还是赵副官正派,人家舔是舔,那是往脸上舔,那像这家伙,专舔腚沟子!”
老杜一伙纷纷点头。
都想起那个一脸和善的赵副官。
赵副官一身厨师装束,往一个大院的边门里走,几个特务拦住:“站住!你他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要命了?”
赵副官低头哈腰,变魔术般地从怀里摸出一瓶酒,一个油纸包:“各位爷辛苦,俺是丰泽园的厨子,今个不是府上有事吗,俺是来帮厨的。”
特务接过酒和油纸包,打开一看:“哎呀!红烧蹄膀哎!”
几个特务一哄而上,每人抓了一个酱猪蹄,大啃起来,一瓶白酒瞬间喝个精光。
老赵始终弯腰微笑,不急不火。
门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老四!你他妈作死啊!快把骨头收拾收拾!”
忽然看见赵副官:“你是厨子?”
老赵连忙点头,管家急道:“还不赶紧进来!后边忙的要死啊!”
老赵看看几个特务,特务头子老四忙道:“快去啊!还愣着干嘛!”
赵副官连连哈腰,往门里走,管家看见,有些蔑视,不屑与跟他说话,只是向老四道:“派个人,把他领到后厨!”
这个院子很大,前面是一个大广场,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在如细丝的绿草,草地左边是碧波荡漾的池塘,右边是一边树林,树荫旁长长桌子上铺着白布摆着鲜花,老赵东张西望,来回看,特务训斥道:“看什么看!不许乱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挖你的眼珠子!”
老赵赔笑哈腰,一路无话,到了后厨,几个黄胡子带白帽的外国厨师,戴着洁白手套,摆弄水果拼盘,看见老赵过来,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就低头干活,一个圆咕隆冬的肥猪男,过来招呼:“你是不是丰泽园来的?”
老赵点头。
肥猪道:“大闸蟹都在那边的水池里,你好好弄,别耽误一会开宴!”
老赵跟着肥猪到了水池边,水池里数十只青壳螃蟹张牙舞爪来回横行,老赵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钢刷,抓出一只螃蟹开始加工,这钢刷乃老赵特制,一根根钢丝细如发、亮如银,三四下就把螃蟹满腿绒毛刷个白净,那螃蟹根本没来的及用鳌钳发威,这一手实在漂亮,一般人收拾螃蟹用竹签慢慢剔毛,还得戴着手套防止受伤,哪见过如此专业手法?一时纷纷停住手中活计,围拢来看稀罕。
老赵双手不停,螃蟹一支支飞进旁边干净竹笼屉,也就几分钟,数十只螃蟹收拾完毕,老赵双手用力,百十斤的大笼屉离地而起,这才看见众厨师惊异的目光,老赵不好意思地问:“蒸螃蟹是那个大锅?”
一位厨师指指灶台上一口还未烧开的大锅,老赵嘿嘿傻笑,又放下笼屉,这水不开,可不敢上笼,要是叫螃蟹们慢慢死去,那疼痛势必把大王惹恼,螃蟹们来回乱动甚至打架,出笼时缺胳膊少腿,可是不好看。
厨子们看见老赵内行,出手把别人干半天活弄完,一个个七嘴八舌想要老赵搭把手,老赵来者不惧,不论是分割鸡子,还是片生鱼,出手如电,快到旁人看不清,工夫不大,全厨房的刀工活都被老赵一人干完,众厨子鼓掌喝彩,就连肥猪男对老赵也是刮目相看。
有人给老赵上烟,老赵也不客气,接过烟卷,旁边有人上火,老赵得意地深吸一口,吐个烟圈,还真他妈圆,这帮厨子更加称奇,反正离开席还早,老赵又把众人的活干完,大家立即围拢过来,扯闲蛋。
老赵乃是江湖人物,说起趣闻那是一整套,话题专门招呼男女*,引得笑声不断,顿时成为众人核心,吹吧牛比,再起身时,老赵已经和肥猪男及众厨子称兄道弟了。
洋师傅鬼叫几声,肥猪男连忙招呼,原来是水果盘已经摆好,该往上端了,老赵自称想去前面见识见识,肥猪男虽有些为难,终于还是点头,不过吩咐老赵,衣帽要整洁,举止切忌慌张,不要东张西望,一句话也不能说,老赵点头应是,端起一个巨大果盘跟着几位厨师往外走。
树荫下已经来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抹油脸擦粉,还有些日本军官装束的,军衔最低也是大佐,一群女人喳喳的笑声传到老赵耳朵里,老赵一愣,侧脸观看,一名女子做男子打扮,戴着鸭舌帽,脖子上挂着相机,正在和一群贵妇人说话,老赵仔细再看,岂不正是干妹妹胡巧利!
原来酒井隆谈判遭戏弄,内阁全面否定把中国直接纳入版图的计划,扶植傀儡政府再次成为解决中国事件的良药,自艳电发出即被冷落的汪精卫,终于找到市场。
日方命令汪精卫去东京面见天皇,而同时又把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也请到东京,裕仁故意一同召见二人,溥仪见了天皇,双膝跪地磕头不已,口称天皇陛下,汪精卫本来还有些风骨,不愿意那般奴颜屈膝,但天皇鼓励的目光,和溥仪怨毒的眼神,渐渐腐蚀了汪精卫最后的尊严,他最终和溥仪跪到了一起,裕仁大喜,这一跪即确定汪伪政府与满洲国一样“儿皇帝”的地位,从今后扶植汪精卫再无顾虑。
日本人要汪精卫在南京组阁,可是南京城那边,大屠杀尸骨未寒,全城死了几十万,可以说家家戴孝,户户挂白,在那里成立政府?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汪精卫再傻,也不敢去南京,只是一味龟缩在上海租界,一切筹备事宜都交给两条忠狗周佛海、陈公博,但是毕竟他才是正主,有些事不出面还是不合适,比如今天,对外宣布国号、国旗和宪法草案,身为未来国家元首,再不出头,也太不像话了。
可是越南遭遇枪击的阴影实在过于强大,他只敢在租界寓所开个简单的招待会,宴请各国记者和日本军方代表,保卫措施不可谓不严密。
赵副官看见故人,愣在当地,而胡巧利也看见熟人,两人情知各自目的,生死顷刻,有好多话又不敢问,老赵后边一名厨师轻轻推推老赵,老赵不敢再看,端着水果盘子,往蒙着白布的桌子走去。
刺杀汪精卫,本是男儿使命,老赵情知胡妹妹必是暴漏身份,而军统派出巧利,正好一举两得,除共党、杀汉奸,二者必能完成其一,汪某护卫森严,老赵足足等了大半年才跨进门庭,能否动手还要看时运,逃脱路线虽然巧妙,也不敢说必能成功,巧利那边不知如何安排?
等老赵回来,路过人群,给巧利使个暗号,巧利心领神会,借故离开,老赵放慢脚步,被厨子们甩开很远,巧利左顾右盼款步前行,两人终于并行。
老赵低声道:“你有脱离路线没?”
巧利道:“没有!我的相机是炸弹,一按快门就会爆炸,我必须接近他五米以内!”
老赵急道:“你的行动取消,这次任务由我来完成!”
巧利笑了:“我们比比看,谁先当大英雄!”
有人招呼:“鹿女士!哈哈哈,真没有想到,你也能来!”
巧利眼中流过一丝心酸,瞬间转化为高傲:“丁先生!怎么那里都能看见你呢?”
“丁先生”款步走来,伸臂欲挎巧利,巧利撅着嘴,不情愿地伸出手臂挽着那个瘦高个往树荫下走去,那瘦高个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路上高声说笑,满面作春风之色。
老赵在报纸上见过瘦高个,这小子乃是霞飞路74号,三号任务:丁墨村。
老赵暗暗咬牙,怕引起特务注意,只能快步赶往后厨。
水已经开了,老赵把笼屉坐上,心思不安,恐怕错过刺汪良机。
西餐洋厨子的烤箱打开,一股奶味弥漫在厨房,洋厨子大喊,肥猪男又在喊人,老赵殷勤地跑过去,肥猪男担心地看看蒸笼,老赵抢先道:“还要半个多小时,这会正好闷得慌,就叫俺多见见世面呗!”
肥猪男点头,再次提醒,千万不要停留,外面那些特务动不动就乱抓人。
这次老赵端的是饼干,他故意走在最后,一队厨师脚步从容向前走去。
前院树荫下的人已经离开,熙熙攘攘往别墅门厅那边走,老赵看见小胡已经混在人群里。
门厅下,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站成一排,身后有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中间那个穿白西装,不住咳嗽的男子,正是汪精卫!
老赵手心顿时出汗,瞳孔紧缩,目标离自己不过三十米,可是中间隔着好多人,还有那四个保镖,一看就是外家高手,一个还好办,四个很难缠,老赵心思电转,判断着出手的胜负概率,最终觉得胜率实在太低,只好向树荫下继续走,离开目标也是越来越远。
可是胡巧利却离目标越来越近,老赵清楚,那意味着姑娘离死亡越来越近。
老赵放下饼干托盘,故意落在队伍最后,再次绕过草坪,近了,又近了,这次领班的不知何故,鬼使神差竟然往人群后绕!
老赵走到人群后,默默运气,抬头看见巧利举起相机,顿时不再犹豫,闷头向人群撞去。
后排的几个鬼子军官,立即成了陀螺,转着圈,左右跌开,四名保镖一时没有反映过来,老赵窜到巧利身边一肘击中丁默村肋部,格格的骨头断裂声中,老赵一把扯断巧利相机牛皮挂带,按下快门往白西装的汪精卫掷去,把手中白铁大方托盘护在自己和巧利身前,俯下身子。
四名保镖这时才如梦方醒,横身挡住,其中一名伸手要抓相机,轰隆一声巨响,一阵黑烟滚滚,四名保镖血肉横飞,白西装也遭受重创,向后仰面跌倒,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四面八方无数日本兵和特务,哇哇叫着往这边跑,老赵一把拉起巧利快步往厨房方向窜去,有人指认二人,日军和特务很快锁定目标,子弹呼啸而来,好几颗打在老赵的白铁盘上,叮当作响,老赵不管不顾,把巧利护在身前,只管飞奔,俩人到了围墙,那围墙足有三四米,巧利惊呼着要减速,老赵一把抱起,大吼一声旋转着用肩头撞向围墙,不知何故,那围墙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结实,被老赵一下子撞开一个大洞,两人竟然跌出墙外,老赵挣扎着站起身,拉着巧利再往前跑,前边就是苏州河。
苏州河桥,那边是公共区域,鱼龙混杂,一旦两人过桥,正如雨水落入河中,万难找回,巧利气息悠长,老赵却渐渐有不支之状。
巧利反过来去搀扶老赵,却看见他的后背早被鲜血染红,巧利惊呼一声,老赵深吸一口气,拉着巧利向着生路狂奔。
眼看二人就要上桥,桥南端却跑来一伙日军,端着枪单膝跪地瞄准。
老赵脚下转弯,一把提起巧利,两人飞身纵入河中。
河水混浊,老赵拉着女人一直往下潜,终于摸到一个圆形入口,老赵把巧利往水泥管道里推,巧利虽然惊恐,但是对老赵无比信任,只管往里探索。
老赵挣扎一下,也进了洞,枪身顿时远去,世界变得漆黑无比,洞里有一半尽是软呼呼的淤泥,四壁滑溜溜毫不受力,两人只能靠着本能泥鳅般往前蠕动。
巧利的肺几乎要炸了,急速奔跑快速呼吸,骤然变成屏住呼吸,这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巧利意识渐渐模糊,一口气再也憋不住,噗噗地吐在水中,下边老赵听见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推,巧利吸气,却呛了一口水,肺部剧烈痉挛,巧利想终于要死了,忽然却吸到了空气,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巧利终于恢复呼吸,黑暗中她恐惧地来回摸,想知道老赵去处,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人。
“赵大哥!”她绝望地叫喊,声音在管道里嗡嗡作响,好久也没有消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