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明并没有跟随宣霞父赴宴,蒋鼎文与宣霞父的关系他早有耳闻,更何况胡宗南亲自相邀,军统如果动手,绝不会选择这个根本脱不了干系的时刻。
防范于未然,未必就能万全,彭德明觉得必须先下手,清除潜在的威胁,才是上上之策!
八路军办事处门庭若市,连带着门前的街道也繁华起来,整个下午,彭德明都在观察周围的蛛丝马迹,一个杂货铺正对办事处的大门,柜台后阴影里一张驴脸来回晃动。
不远处有个人脖子挂着香烟盒子,挺大个子,水蛇腰,来回扭动兜售香烟。
还有一个老头卖水果的摊子和一个大嫂卖菜的摊子。
外面只有这四个位置可以看见办事处门里面的事情,老彭认为这四个地方必然有军统爪牙在内!
天黑了,卖菜的大嫂收了摊子,看那收拾剩余青菜的熟练和小心,第一个目标被排除。
水果摊子也紧跟着卖菜的离去,夜间即便有生意也零落的很,犯不着受那份累,这个目标也是错误的。
流动卖烟的小贩却似乎有些受不了,不时换着肩头,来回走动却并不主动拦住过往行人推销货物,彭德明默默记录着他的交易量,整整一下午,只卖出三盒香烟,其中只有一个人卖了火柴,即使这香烟全是无本得来,看那人的身量,所卖货款必定不够此人晚餐!这是一个目标!
杂货铺门前吊着一盏电灯,随着微风来回摇曳,整个下午只有办事处的一个女人买了一瓶长颈瓶子的花露水,夜色来临,柜台里面却依旧黑乎乎没有一丝亮光,这又是一个目标!
彭德明心中暗暗盘算,总是觉得似乎疏忽了什么,突然他想到了,女人!办事处的神秘女人!他找来门口的卫兵,这卫兵是个十**岁的娃娃,眼神清澈,嘴唇上淡淡的绒毛还没有完全硬化,老彭没费多大功夫就问清了买花露水的女人,那个丰满白皙走路扭动腰肢的女人,名叫李淑宁,是八路军办事处的机要员,彭德明心中十分吃惊,如果军统已经打入办事处内部,宣霞父的行踪敌人必然一清二楚!
不过仅凭一瓶花露水,难以断定她就是特务,彭德明决定对杂货铺和卖烟男子采取行动!
彭德明悠闲地逛荡着出门,慢慢走近那个杂货铺,杂货铺依旧开着门,他故意东张西望一番,迈步进去,柜台后的黑影里一个男声响起:“谁?”
彭德明道:“有苏北小花生么?要咸味的带皮的!”
柜台后浮现出那张驴脸:“没有!你到别处看看吧!”
“本地花生也可以,带咸味就行!”
“他妈的!告诉你没有了,快滚!老子要上板打烊!”
彭德明正愁找不到机会,当下佯怒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干嘛骂人!”说着一拳打在那驴脸上。
那驴脸向后飘飞,隐入黑暗里,黑暗里传来稀里哗啦的碎裂声,驴脸一声惨叫,接着悉悉索索似乎要爬起来,“你、你、八路军还打人!你不讲理,我要告诉你们长官!”
彭德明呵呵冷笑:“看清楚点,老子不是八路!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个交代,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
那脸闪闪缩缩从黑影里探出半张驴脸,硕大的鼻子的阴影,在灯光下忽而拉长忽而缩短,驴脸的一边眼眶已经青肿,看清彭德明身上酷似八路的灰衣,却戴着青天白日的帽徽,肩上别着国军大校的肩章,明白不是八路,连忙道:“对不起,老总,真不是故意的,小店真的没有花生,要不这样吧。”
黑影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有一把铜圆。
“这个你拿去,喝酒不醉,吃饭不饱,权当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彭德明心里好笑却不肯放过这个碴口:“妈的!老子买包花生还挨了顿骂,几个铜板!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这!”那人犹豫一下,缩回手,又伸出来,手心托着一块银元:“老总辛苦,这个算是给你压惊,改日兄弟一定给您登门道歉,您看还有什么您看得上的,尽管拿,兄弟一时糊涂,您千万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嘛,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对方一味服软,彭德明再要搅闹,就太没意思了,老彭接过银元转身出门,那个卖烟的水蛇腰正在够着头往这边看,老彭摆手:“卖烟的!过来,给老子拿一包骆驼!”
水蛇腰听见召唤,赶紧过来,就着杂货铺的灯光,在烟盒子里拿出一盒美国骆驼烟递给彭德明,彭德明先不给钱,打开香烟包装,抽出一支,水蛇腰赶紧划火柴给他点上,彭德明抽了一口,忽然咳嗽起来,把整枝烟一下扔在水蛇腰脸上。
“他妈的!拿假烟糊弄老子!活腻味了不是?”说着一脚蹬在水蛇腰小腹。
水蛇腰正在揉被烟灰烫着的眼,不防又挨了一脚,顿时摔个四脚朝天,香烟盒子也摔破了,各种香烟撒了一地。
水蛇腰目露凶光,伸手往香烟盒子底部摸,彭德明一脚踩住那只手:“妈了个八字,要是掏铜的,就别费事了,老子还不如打你一顿过瘾!”
水蛇腰手腕被踩,指尖摸到了枪,却拔不出来,听见彭德明的话,似乎要讹诈几个钱,连忙用另一只手在怀里摸出一块银元:“老总,这个您拿去!”
彭德明冷笑一声:“你今天一共卖了三包烟,怎么会有银元呢?”
水蛇腰脸色再变,彭德明伸手从香烟盒子底部摸出一支手枪,手枪在他手中急速旋转,在灯光下幻化出一团迷彩,水蛇腰简直看呆了。
彭德明手中枪边旋转边叮叮咚咚往下掉零碎,竟是在旋转中把狗牌撸子给拆了。
彭德明把手里残余部分扔到地上,拍拍手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你、还有杂货铺的小子!你们听清了!”
杂货铺的驴脸伸出黑暗。
“从今以后别在老子眼前出现!否则杀无赦!”
彭德明说罢转身过了马路,进了办事处大门。
两个家伙愣了片刻,驴脸出来帮水蛇腰收拾枪械零件,收拾个大概,水蛇腰也不要香烟盒子,驴脸也不给杂货铺上门板,两个人慌慌张张进了路边一个胡同。
彭德明快步赶到胡同口,打草惊蛇,实则为的是引蛇出洞!
西安之夜,灯红酒绿,达官贵人,车水马龙。
间或有河南口音乞丐,衣衫褴褛,满头蓬蒿,只顾追着往来行人讨要财物,那里还有半分尊严,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彭德明借着人流掩护跟在二人身后,走不多久到了一个破旧大院的黑铁门前,驴脸向后张望,彭德明闪身躲在拐角处。
水蛇腰抬手轻叩铁门,彭德明把耳朵贴在墙上,铁门的颤音清晰传来,三急两缓,一急三缓,如此反复三次,铁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水蛇腰和驴脸闪身进去,彭德明等了十分钟缓步走到铁门前。
彭德明解下一边绑腿布,拔出藏在袜筒内的T字形三棱刺,把三棱刺的横梁握在右手,让锋利的尖刺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穿出,左手按规律轻轻叩门,片刻后铁门又开,彭德明隔着门缝快速击出右手,三棱刺闪电般没入开门人咽喉,彭德明右手力道改为向上,用三棱刺架着对方体重,闪身进门,左手顺势拦腰抱住对手,门旁有间小屋,大概是看门人栖身之所,彭德明夹起那人两步进屋,把尸体轻轻放下。
转身出门,把大铁门重新上闩,彭德明收起三棱刺,拔出两支盒子炮,借花木隐映向亮灯的那座两层小楼潜去,他深信,这里就是军统西安老巢,军统办事向来神鬼莫测,集散地更是三月一换,若不是两条狗带路,任凭天大本事也难这么快找到地头!
小楼上下共有八人站岗放哨,两边花圃中黑影晃动,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彭德明眼见无路可绕,干脆起身,大摇大摆向小楼走去,楼上四人根本不予理睬,楼下四人见来人双手持枪大摇大摆过来,以为是某个同事刚刚完成任务,有意示威,也未加注意。
彭德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左顾右盼,不住回头,一派后面还有同伙的样子,几位哨兵更加放心,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往来换位交叉巡视,其实就三十米的走廊,一眼就能看到头,警戒只是走个过场,这些人根本不相信有人敢来找麻烦。
彭德明走进台阶,当先一人才看清面孔,不禁一呆,彭德明抬手,迎面就是一梭子,接着快步上了台阶,看也不看,两手大张,向两边射出子弹,盒子炮连发威力惊人,几乎就是两挺机关枪,每侧仅有十余米长度,子弹像雨点般密集过去,楼下四人登时了帐,彭德明抬腿踹开屋门,几人正在屋中,从开枪到进门,所用时间不足两秒,那些人只来得及从沙发上抬起屁股,彭德明已经进了屋子,双枪枪口冒出悠悠蓝烟,屋内四人顿时被施了定身法!
彭德明看清背对自己二人,一个正是水蛇腰,另一个不用问肯定是驴脸,西边那人鼻子歪歪,正是与自己齐名的张严佛,上首那人个子不高,面容清爽,黑眉细目,正是戴笠。
彭德明抬手两枪正中水蛇腰和驴脸的头颅,子弹从后脑射入,又从额前带走一大块颅骨,花红脑浆喷在地板上,血腥气顿时弥漫全屋。
张严佛欲摸腰间手枪,彭德明一枪击中配枪处,张严佛手枪连同枪套和腰带一起断裂,向后飞出带走一片衣物,张严佛腰间渗出红红血迹,却面无表情道:“彭兄!即便不念同僚之谊,也不用下手如此狠毒吧?”
彭德明并不答话,眼睛定定看着戴笠。
戴笠雪茄未曾离手,轻轻点头道:“故人前来,何不坐下一叙?即便要雨农人头,也喝杯茶先!”
彭德明面对多年老上司,骤然间还真是下不去手,踟蹰一会,门外嘈杂声起,十几个人闯了进来。
张严佛道:“你枪里还剩几颗子弹?这么多人,你跑不掉的,干脆缴枪投降,老板念在你多年辛苦,说不定会饶你不死!”
彭德明下垂的枪口又抬起:“剩两颗足够了!你一颗,老板一颗!”
戴笠轻轻一笑:“你们都出去!”话是对门内持枪的十几个人说的。
张严佛开口欲说,戴笠挥手制止。
十几个人默默退出门外,彭德明左手枪弹夹掉落,手往下挥,腰里的弹夹被小指一勾,跳出来刚好插入弹槽,大拇指向后一扳,机头张开,另一手如法炮制,转瞬间两把枪已是弹仓满满,张严佛懊悔不已,戴笠却沉静如山。
彭德明用枪比着二人,慢慢在戴笠对面坐下。
戴笠道:“杀我之前,告诉我,为什么?”
彭德明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戴笠那里对不起自己?把自己从街头斗殴的混混一手造就成为超级特工,说他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戴笠又道:“你在五军失手遭擒,你的老婆和孩子都很担心,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照顾,并没有片刻忘记,你投靠共党,我一心认为不过是权益之计,没想到你今天竟然杀上门来,唉!也罢,戴某就当认错人,活该受死!来吧!用戴某的人头去向你的宣霞父邀功去吧!”
彭德明一时激愤道:“我、我、我何尝要杀戴兄啊!是你们要杀宣霞父,我才不得已出手!说什么邀功请赏,这、这简直就是侮辱彭某!我是那样的人吗?”
戴笠惊讶道:“谁要杀宣霞父?谁告诉你的!”
彭德明诧异道:“老板亲临,还调集如此众多人手,难道不是为了宣霞父?”
戴笠哈哈笑道:“党国危机,正是用人之时,宣霞父智勇双全,屡次打败日寇,总裁正要嘉奖,那里会横刀杀害?总裁正要宣霞父指导武汉战略,山西局势全在宣某一身!十八军也好,第五军也罢,都是总裁武力,如今对付东洋人要紧,保护他还来不及!再说了,此时此刻谁担当得起这个罪名?”
彭德明不禁有些头晕:“您说的全是真的?那您亲临西安总不会无的放矢吧?”
戴笠正色道:“我的目标是板垣征四郎!这个战争狂已经被东京任命为陆军大臣,这个家伙人称日军之胆,如果上任,定会对武汉战局产生极大影响,因此总裁下令干掉板垣!这么大的事,我不来怎能放心?”
彭德明双枪落地,噗咚一声跪在戴笠面前:“我、我背叛先生在前,刚才失手杀了六名弟兄!请您亲手处决,我是天大的罪人!”说着眼中泪水不绝,竟失去自制。
张严佛对戴笠好生钦佩,一张利口说的彭德明迷失理智,当下就要上前拾枪,戴笠抬手制止:“别动!彭德明一时糊涂,我们怎能不给机会,起来吧,我们把以前的事先放一放,暗杀板垣还要借重德明手段!”
当下进来几人把死尸抬走,打扫整理已毕,重新落座,徐一觉捧上香茶,戴笠与彭德明、张严佛浑似回到过去,凑在一起研究暗杀板垣方略,一壶茶饮完,彭德明与二人也谈妥方案,起身向戴笠告辞,戴笠再三挽留,彭德明流泪道:“容我辞别霞父,定来报到,杀板垣,怎能少我!”
戴笠与张严佛送彭德明出门,彭德明下台阶时不小心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彭德明心里觉得蹊跷,以自己身手那能如此不堪?但想到今晚之事太过离奇,大概是受刺激过度所致,当下起身欲往大门外。
台阶上戴笠见彭德明走远,忽然抬手三击掌。
各处顿时开枪,彭德明连躲避的念头也未生出,即被数十弹击中,全身如筛子般处处漏洞,惨死当场。
张严佛翘起大指:“老板才智冠绝当今,彭德明死的不冤!”
戴笠轻哼道:“彭德明多勇而寡智,好义而轻生,学人家单刀赴会,收拾这般蠢货却好比探囊取物,没有半点意思!”
徐一觉问道:“老板说彭德明的家人还在,是不是真的?”
戴笠回头道:“你说呢?”
徐一觉看见戴笠眼中冷光一闪,顿时打个寒战,不敢再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