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明俯身在断崖的长草中,身边卧着手下最好的狙击手,风并不大,下面那条蜿蜒的小路正是宣霞父的必经之路,据宣霞父从汤阴出发的时间算,一个小时前就应该路过这里,出了意外?不可能!也许他们在某个地方休息的时间长了一点,但天黑之前绝对应该到达这里,凭着手下的枪法,有把握在五百米距离上一枪干掉宣霞父,只要干掉宣霞父,一切就都结束了,自己的耻辱也总算到头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摸残缺的右耳,这是在香港执行暗杀宣霞父计划时,阵前倒戈的苍狼留给他的记号,自那以后,自己成为军统的笑柄,学生们眼里也多了崇敬崇拜之外的另一些东西,一些令自己发狂的东西!
这一切都必须了结!
夜了,宣霞父还没到来,路边长草里埋伏的二百五十八人都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绝对精英,再潜伏一天一夜绝不成问题。
忽然小路的转弯处隐隐有火光出现,来了!他捅捅身边的狙击手,那人早举枪瞄准做好击发准备,火光越来越近,借着风势竟然奔跑起来!不对!路上没有人影,只有路边枯黄的长草和灌木燃烧得越来越近,坏了!下面的埋伏!
军统特务们那里想得到这一手,眼看大火就要烧到身上,全无黄继光的觉悟,顾不得埋伏,纷纷跳起来往路上没草的地方跑,后面的见前面已经暴露,干脆也离开隐身的草丛,到较为空旷的路面辟火,眼见一场伏击化为无形,彭德明已感到事情不妙,刚想回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冒着火星砸在他和狙击手之间,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什么,只来得及横向一滚,爆炸的气浪就把他推下十几米高的断崖,接着整个世界清静了。
彭德明的世界清静了,下面的世界热闹起来,先是被一顿四面八方的手榴弹,炸的晕头转向,幸亏炸点较远没几个真正受伤的,手榴弹的烟雾尚未散去,缴枪不杀的口号到处响起,军统特务们还试图抵抗,每次企图冲到隐蔽地点都会被一阵弹雨准确地砸回来,除了徒增伤亡,贸然还击也找不到任何目标,当人数降到一百时,军统特务们终于坚持不住了,举手投降大概是人类的本能,任何军队的教官都不曾传授这个动作,但任何军队都不乏创新这个动作的天才,不管他是流氓草寇还是军统精英!
彭德明被腿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刺激得渐渐醒过来,手榴弹爆炸的冲击仍旧让他有些晕晕沉沉,恍惚中感觉自己似乎躺在担架上,简易担架那刚砍伐树木的新鲜树液的清香隐约飘进鼻孔,随之而来的是几个人兴奋地吵闹声。
抬着担架的正是刘庄所在包厂镇镇长的两个儿子,老二范国干、老三范国长,一边一个扶着担架两侧的是二混子和大春,旁边还有一位始终保持警觉的石头,几个人边走边兴高采烈的议论他们参军以来的第一次战斗。
二混子道:“打仗真好玩,我跟着排长老早就绕到前面,排长交代天不黑不准往前摸,天才黑,排长领着我们三十几个顺大路往前走,看见高岗就停住,排长交代把枪对住大路,一会一起火,有黑影挡住火光就放排枪,俺班长放的是机关枪,一回一梭子,三十发呀!我总共才打了两枪,排长就喊停,拢共打了三回,我打了五枪,耳朵这会还唧唧叫嘞!”
范国干道:“俺哥俩跟着排长绕到北面了,跟你差不多,也是天黑才往前摸,有人影住火就打枪,俺那比你强多了,总共打了八回,我放了十多枪呢!”
二混子气道:“你运气咋恁好嘞。”
大春道:“看你俩那样!那算个啥?你知道那火是谁放嘞?”
范国长道:“看你能嘞,是你放嘞?”
大春道:“是俺班长领俩老兵放嘞!和我放嘞差不多!”
三人不服。
二混子道:“那你打了几枪?”
大春遗憾道:“俺班长说俺嗓门大,光叫俺喊话了,没叫俺打枪。”
三人立刻平衡了。
石头道:“看恁几个那样,恁知道那高坡上手榴弹是谁放嘞?”
二混子道:“是你?”
石头道:“是俺全班一块扔嘞!十个手榴弹一齐响,你们连听都没听过!”
大春道:“都听见了,那么大声听不见成聋子了!”
其余三人也道:听见了,听见了。
石头撇嘴道:“你们是离远了听,跟俺在近处听会一样?你们四个是不知道,十声连成一气,活像打连蛋雷样嘞!上头有个人崩成碎末了都!”
彭德明听见五人说话,气得险些又昏过去,二百六十个精英啊!在自己的组织下伏击宣霞父,连宣霞父张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就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地这么完了。不服!死也不服!
彭德明挣扎道:“我要见你们宣霞父长官。”
担架旁五人一呆,这家伙醒了,五人商量几句,石头朝队伍中间跑去。功夫不大,宣霞父姗姗而来。
彭德明借着火把的亮光认真打量着宣霞父,这个人个子高高,脸庞黝黑,风尘仆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那眼光的亮度超乎寻常,似乎可以看穿一切虚伪与轻浮,洞察任何细微的真实。
“是我,我就是你要杀的宣霞父。”宣霞父平静地道。
彭德明黯然道:“可惜我还是没能杀了你。”
宣霞父道:“假如你成功,中国只有一个人高兴,而日本恐怕要全民庆祝了!”
彭德明道:“中国人多的是,抗战有你无你无关紧要,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宣霞父道:“抗战需要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少了我少了你都会少一分力量,至于我们两党之间的争执,可以留待将来解决,现在算账实在是亲者痛、仇者快!”
彭德明道:“我现在也不明白,我这次的失败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宣霞父道:“当然可以。先说说这次伏击与反伏击的胜败因素吧。第一,是情报因素,你只知我今天必经此路,但后面的情况自你们离开新五军驻地,你就失去了新的情报来源,从而犯了不查之错。第二,是战术布置因素,你只想着怎样伏击我,而选择了一个利于伏击的天然绝地,这地方伏击对方固然是好,可一旦失败,四周没有可以快速撤离的安全通道,自身的情况就会十分不妙,孙子兵法曰:未虑胜,先虑败。你犯了不详之错。第三,你们所携武器均为自动武器,火力凶猛,但射程有限,全是轻武器,这些家伙用在城市环境固然无敌,但野战就未免不济,你犯了器不利之错。第四,你布置的埋伏全围绕这条小路展开,四周没有任何警戒,我们对你们实施包围时,你们毫无察觉,你犯了怠军之错。有此四点任何一点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何况你四点全犯!输的实在谈不上冤枉。”
彭德明道:“我选的伏击地点是我信手而来,事先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人为了保密,连电台都没带,你从何判断我的具体伏击地点?还有我隐身的高崖,你怎知必有埋伏?”
宣霞父笑道:“你看地图了吗?”
彭德明道:“看了!我看得很认真!相信没有什么疏忽!”
宣霞父道:“那你认为,在这条路上还有比你选的地方更适合打伏击的地点吗?”
彭德明道:“绝对没有!”
宣霞父道:“还用我解释吗?”
彭德明思考良久颓丧道:“我明白了,但我们火力充沛,你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能成功打垮我们,你是怎么指挥的?”
宣霞父道:“首先是风向,我判断这乍起的东南风不会停歇,于是想到了用火攻的办法把你们从暗处*出来,然后是地形,根据这一代的地形我选出有明显方位物的十二个点,把部队分成十二支,把我们的十二挺机枪分给每一支小队,要求他们在五公里外斜向四十五度进行穿插,于天黑前到达指定的点,然后伺机前出至战斗位置,为避免伤亡,我要求他们不要过分*近,离个三四百米就够了。”
彭德明道:“后面我知道,人影挡住火光就开枪,我们虽然带的是自动武器,吃亏在射程太近,你让你的人离三百米,就是算准了我们的武器有效射程只有两百米。”
宣霞父笑道:“正是如此。包括你潜伏的小高崖,我觉得那上面必定藏着厉害人物,所以要战士们尽量*近用手榴弹解决。”
彭德明道:“原来中了十三面埋伏,看来能逃出去的最多也就几十个吧?”
宣霞父道:“击毙一百零九,抓获一百五十一。”
彭德明大惊失色道:“一个也没跑出去!”
宣霞父道:“正是。”
彭德明无力的闭上眼睛:“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宣霞父道:“你知道苍鹰吗?”
彭德明刚刚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他现在何处?”
宣霞父道:“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射击教官。”
彭德明道:“提他干什么?”
宣霞父道:“这次任务失败,别人回去可能还有活路,唯独你,你想想戴笠还有蒋介石会如何安置你?我在延安听苍鹰多次提起你,说你枪杀殷汝耕,对国家对人民立过功勋,所以在香港你策划暗杀我时,他那一枪才只是警告了你,而不是要了你的命,苍鹰同志对你的城市特工技能十分推崇,他盼望能和你再次合作,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彭德明心中一热,这是什么样的胸怀啊,对于常年生活在阴暗里的人来说,那里散发的光和热,是多么令人向往啊,彭德明心想回去戴老板会怎么处置我呢?一定是派另一个同僚干掉自己,自己以前不是也没少接手这样的事么?不如跟着宣霞父,光明磊落、胸怀广大的宣霞父绝不能辜负自己。
想到这里,彭德明激动道:“如果宣先生能不计前嫌,我彭德明愿终生追随左右。”
宣霞父温暖的手握住彭德明的手道:“欢迎你加入,我代表苍鹰同志欢迎你,现在你不要动,尽量多休息。”
这时远处一片灯笼火把,人声鼎沸。
毛营长跑近宣霞父喜道:“是军长来接您了,宣长官!”
孙殿英坐在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上不住喝骂:“都他妈快点!要是我兄弟死了,我把你们全枪毙!”
赵副官来报:“军座,宣主任的人马就在前面。”
孙殿英大喜一纵身从吉普车车上跳下来:“我老弟在哪?伤着没有?快带我去看看!”
赵副官开路,孙殿英迈开与年龄不符的跑步姿势,一路小跑来到队伍前面。对面两匹马正飞奔而来。
“宣老弟!”“孙大哥!”
孙殿英一把抱住刚跳下马的宣霞父不顾一切大哭起来:“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可吓死哥哥了!呜呜呜呜---”
宣霞父拍打着这位年长十多岁的结义大哥,被大哥的真挚感动得眼眶也有点湿润:“大哥,是有人不想让我回来,可我不还是回来了吗!大哥,别哭了,咱弟兄见面该高兴才是。”
孙殿英哭罢怒道:“张旭振这个龟孙子,我这就回去宰了他!”
班师回营的路上,宣霞父给孙殿英讲了反伏击的经过,孙殿英一听还有俘虏,马上回头要崩几个出气,宣霞父苦劝之下只得作罢。
回到安阳城南,第五军临时司令部驻地,得知张旭振已带领新一师师部人员逃往滑县,孙殿英立即就要调兵追赶,宣霞父、李锡九又是一番苦劝,孙殿英只得作罢。
次日,宣霞父得报,日军以至邯郸,不日即将南下,计有日军十四师团、一零六师团和一零八师团,约八万人。
宣霞父当即和孙殿英制定战略,调兵遣将,厉兵秣马,准备新五军抗日第一战,没有张旭振处处制肘,一切都异常顺利。
恰在此时,孙殿英告诉宣霞父一件事情,令宣霞父哭笑不得:孙殿英要纳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