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务长见钟洪友提着大刀来了,很不明白。要打仗了,你个指导员不好好做事,拎刀到处乱跑什么?
钟洪友说,大事都办完了,正让大家休息,找你就是磨个刀。
司务长笑了,我这里磨什么刀?
你这里不是有……钟洪友这才醒过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你忙你的,我找找去。
司务长说,既然来了,你等会,我去找个石头来。
司务长到老乡家里借来磨刀石,看着钟洪友磨了几下,就看不下去了。你这磨的不对,我来吧!
钟洪友见司务长磨的有模有样,很服气,你的刀法怎么样?
我?我这磨刀,都是为杀了猪,我没拼过大刀。
钟洪友奇怪,你是拼刺刀呀?
司务长说,赤卫队的时候,用过一次槊标。毛竹,削尖,用火烤干,再用尿一泡。你们不用这办法?用尿泡了,伤口长不合。他们都怕这个。第一次打仗,是伏击。那人背了个汉阳造,见我过来了,他就跑。跑不动了,就把枪丢了,见我还追他。他就说,枪都给你了,还追什么呀?我说,子弹。
钟洪友问,你没拼过刺刀?
司务长想了想,一次吧,要不两次。
钟洪友感叹,你们什么部队呀?打仗不拼刺刀。
司务长说,这要看你用什么家伙,机枪手能拼刺刀吗?
你打过机枪?
我一直是放冷枪的。进攻的时候,连长把我叫过去,这里,那里地一指,看清楚了吧?我就扛着枪自己找个地方,等着一打响,就把那些个军官呀,机枪手呀,还有旗手,一个一个地嘣了。当排长的时候,也是这样。把队伍交给指导员呀,副连长呀。打伏击,就是趴在那点名,数数,不下去的。红军打防守少,就遇上几次。防守的时候,枪里有子弹就打呗,对,打腰枪,一枪一个,十几步左右,还是我快。二十公尺的我打过,再远就端起来了。子弹没打光过,这一批打下去,往前稍微一追,子弹又有了。有一次,还是在独立团,有一杆十三太保,守一个口子。第一批上来,打了十一发,第二批打了十发。十三太保你见过吧?那子弹粗,一枪能打倒一个,口子前面二三十公尺这里躺了一大片。对,还有别人打的。伤兵哇哇地叫,烦的要死。我们就喊,过来两人,把人抬走,枪留下。你是耍大刀?
钟洪友说,对,用大刀比刺刀带劲,特别用短枪了以后,又不能再扛个槊标。你大刀一轮,当兵的就服气你。哎,以后你不干伙夫了,咱们一齐干吧。我在前面挥大刀,你在后面放冷枪。
司务长笑了,我连长当的时间不长,就打过五次仗。第一次使短枪,领人一冲,就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子弹都朝我这飞,头上边呼呼的,脚前边全是土花。胳膊就给划了一下。第二次是攻山头,刚到半截就被撩倒了,四个兵上来拖我,还叫人家打倒了两个,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出来以后,我就找了支马枪,平常通信员背着。后来三次打仗,再也没受伤。用短枪吧,他打得着你,你打不着他。有了长枪吧,三、四百公尺,他机枪没开火呢,我就把他放倒了。对呀,我是没事啦,指导员那边就有事啦。我这一打枪,怎么也要停下吧。出发的时候打头呢,七八枪下来,就落后头了。指导员带着旗手在前边呀,替我挨子弹去了。三次,牺牲了三个指导员,还有我负伤那次,那次指导员也牺牲了,总共四个。可不是吗,人家都问我,你们连怎么这么费指导员呀?上级总结,三连为什么能打胜仗,我那个是三连,就是因为指导员不怕死。我最后一次当连长打仗,进入阵地了,上边领着指导员才到。个不高,福建人。队前一站,大刀一举,党员举手。那天打的是一个小山坡,我们不是第一拨,那山坡上躺着二、三百人。上边有两挺重机枪,还有好几个督战的军官。那天一路打上去,打了差不多二十枪,两支枪轮流打,通信员跟在后边压子弹。我们是一气就冲上去了,巩固住阵地,一找指导员,他们说抬下去了,肚子上叫人捅了一刀。下来之后,去医院找了一趟,说是抬去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没有治,直接放棺材里了。问埋在哪了,没人能说清楚。当时,没听清他叫什么名,后来问了团里,说叫刘前进,名肯定是后改的,不知道姓是不是真的。
钟洪友说,你短枪使得也很好,到快枪队来吧,咱们一块打山头。
司务长说,上次谁说过来的。团长说,快枪队,单独使用,其他人没有当过干部,只有我当过连长。好啦,你试试。
钟洪友回到连里,找了块布把刀包上。游击队的老韩过来看看,问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钟洪友对老韩一见面的印象是个有几份岁数的庄稼人,仔细一聊才知,其实只长自己六七岁而已,在太原读过洋学堂,文化人。老韩二五年就入了党,大革命失败后,先后在太原蹲过六、七年的大狱。老韩就是离石本地人,七七事变后出了大狱,他回到家乡,拉起了这支游击队。
二月份鬼子占了离石之后,老韩他们就进入了王老婆山。打鬼子吧,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撤到北边临县去吧,又舍不得离开家乡。县政府已经撤到北边去了,王老婆山的这拨鬼子不退,县政府是不会回来的。县政府不回来,经费就断了来源。靠东借西讨,支持不了多久。被困在王老婆山中,饥寒交迫,队伍越来越拢不住了。
老韩说,你们一过来,大家的精神头又起来了,这些长矛大刀,就是这一带几个村二十几名铁匠打造的,大家还在附近筹集八百多斤粮食。我们去募粮,人家问,是给哪一家?人家也不信,以为我们骗粮食。他们说,北边的七十一师,南边的十九军,河东这么多军队都不管,河西的会来管吗?
老韩问,大刀是否合手?这刀的款式都是按照当地习惯打制的,不知合不合你们南方人用?
钟洪友比划着说,挺合手,我就喜欢重一点的。我们南方人个子矮一点,力气还是一样的。
钟洪友与老韩聊了一些离石这边地势和风土人情什么的。老韩说,你对这边了解挺多的,经常过来吗?
钟洪友说,在来到吴堡之后,鬼子没占离石之前,来过几次。除勘查山西这边的情况外,到碛口,是去赵寿山师长的十七师,他们搞整军,我们去交流。去过一次柳林,护送供给部刘主任到柳林给部队购置冬装。因为军费未到,要与商家协商赊账。
一听要赊账,众商家全都推诿,刘主任走遍所有的布店,无一家答应。钟洪友有些着急,刘主任劝这事急不得,在这些老板的经历里,赊给军队就如扔进黄河。何况现在战火纷飞,军队说开拔就开拔,到时候你找谁去呀?如果能说清找谁,这事还是能办的。
然而在众多布商中,无人愿意带头,大半天下来,一无所获。陪同刘主任的柳林战动会的同志,灵机一动,便带着刘主任去见天赐长的马老板。
钟洪友跟在后边,进到店中,四下一望,心里奇怪,这里不是卖布的呀?
马老板五十岁左右,很平和的一个人,热情接待了刘主任、钟洪友一行人。交谈了几句之后,钟洪友感觉马老板对八路军的基本主张很清楚,也很赞同,刘主任详细讲述了走访各家布商的情况,希望马老板能出手相助。马老板一听,二话没说,便满口答应了。
钟洪友不懂做生意,看着他们说的热热闹闹的,没听出什么名堂。他不明白,天赐长的生意是纸烟和粮行,并不卖布匹。也不是借钱给我们,怎么就能解决冬衣的问题?
马老板在柳林最大的饭店摆下酒席,宴请各布店老板,刘主任、钟洪友他们也去了。席间,马老板起身朗声说道,八路军是抗日的军队,言而有信,如有差错,我来担保。
众家布商见马老板发话了,纷纷站起表态,愿意赊账。席间,众老板还向刘主任、钟洪友敬酒,八路军英勇抗敌,劳苦功高,祝愿八路军再打几个平型关。
钟洪友从小受压迫,最恨土豪劣绅资本家。多次与民团、靖卫团之类的土豪恶霸武装作战,深仇血债,更是不共戴天。在他的印象中,资本家都应该是象那些布商一样,见财忘义,什么国家民族的。但眼前的这位马老板,似乎与那些人有所不同。
老韩对马老板的情况知道不少,他说,马老板在柳林商界是个屡开先河的人物。民国八年,马老板第一个在柳林贩卖洋纸烟。民国十一年,马老板买了两部汽车,第一个在柳林搞起了汽车运输。而且这马老板还支援过一些地下党的同志,是个开明人士啊。
开明?这个词钟洪友听帅政委讲过,什么意思没搞太明白,他向老韩请教。
老韩说,意思有好几个,主要的有两个。一个是明白事理。比较说,知道全民抗战。知道八路军是什么部队,不会赖账。二个意思是不守旧,你看这马老板,卖洋烟卷,用汽车跑运输,那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老韩走后,钟洪友到各排住的房子又转了一圈,查看情况。路上遇见了文团长,文团长说,你也赶快休息吧,养足精神,晚上还要打仗呢。
钟洪友躺在炕上,一丝睡意也没有,尽管昨夜行军百里,身子并不觉疲乏。自己动员大家休息,便不好起身乱动。于是静卧着想心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