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月说完才发现程六脸色不对,试想了一下自己若被人说不是家里亲生的,一定会很伤心,尽管程六是个大男人,但无论外表多冷硬的人,内心都会有一处柔软地。
自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也确实不合适。
而且话也说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王氏在搞鬼,她纵然有怒火也不该再朝程六发,要找也是找王氏。
于是梁初月把剩下一只鸡腿撕下来递给程六。
“对不起啊,是我说话没分寸,这个鸡腿当我给你赔罪的。”
看着伸到面前的鸡腿,程六阴郁的心情微微驱散,嘴角浮起笑意,抬手接了鸡腿。
两人就并排坐在门槛上无声的啃烤鸡。
吃完烤鸡后程六离开,梁初月独自坐在堂屋想着程六的事儿。
原主嫁过来这一年里将程六从小到大的事儿打听的很清楚。
他从三岁起就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衣裳,用凳子垫着做饭,后来七八岁时,地里的活就全部交给了他一个,每日回到家里还要洗衣做饭伺候王氏。
可便是这样的忙碌他也没耽搁读书。
王氏说读书没出路还浪费钱,于是他偷偷用攒起来的铜板买书趁着王氏睡觉时借着灶里的火光读书,小小的他一心想着只要他中秀才,王氏就会以他为荣,让他读书。
可中秀才那一日王氏把他的书烧光了,还威胁他在读书就撞墙一死了之。
他只能放弃。
可他头脑聪明,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在城里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最开始王氏不管他,看到他生意越做越大便故技重施,强迫他留在这个小山村里头。
王氏用的理由是舍不得一手带大的儿子离开自己。
便连原主都是相信的。
可梁初月不信。
没有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好的,这个王氏就是见不得程六优秀,感觉上她就是希望看到程六一辈子没出息的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村里伺候她。
这不合逻辑。
任何事儿都是有原因的,王氏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一定要弄清楚。
于是从这日开始,梁初月便有意无意的观察王氏。
三日后,王氏拿出程六买的香烛纸钱,用个小竹篮提着,对程六说道:
“娘要去给你爹烧些纸钱,你也知道,你小时候身子弱,你爹之所以出意外就是为了给你打野味补身子,顺天大师说你天生命里带煞,是个不祥的孩子,会克父克母克全家,眼下你爹被你克死,大师说了,你不能去你爹的坟头,否则后果严重。我知道你也想去看看你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完王氏长长叹了口气。
程六点头,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祭日也没多少关心的样子。
王氏瞧着在心里骂了一句白眼狼,提着篮子就走了。
直到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程六没有表情的脸才寸寸皲裂,自责,愧疚,厌恶自他的眼底倾泻而出。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家里本来可以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便是因为他的出生才会变得残破不堪贫穷困苦。
他是个罪人。
他讨厌自己。
外面艳阳高照,而一个门槛之隔的屋内却冰冷阴翳。
明明抬脚就能迈进阳光里,但无数次的被否定之后,他再也没有抬脚的勇气。
程六高大的身子慢慢靠着墙滑下来,他抱住自己的头,额头 抵着自己的膝盖,膝盖那里湿了一小片。
“程六。”
忽然外头传来梁初月清脆的声音。
程六立刻擦掉眼角的湿润,眨眼抹去眼底的脆弱,面无表情的提步来到了门口。
就见梁初月站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仰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微微停留后,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程六心中有些窘迫,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就听梁初月自问自答道:“昨晚熬夜没睡好?”
他便随着点头,“嗯。”
梁初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前拽了两步。
温暖的阳光立刻裹了他一身。
“我昨晚做噩梦了,梦里梦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想去找大师瞧瞧,但是我一个人不敢走这山路,你今日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程六眸底划过意外,想问她为何会找他,又担心问出来她一恼火不肯要他陪了,于是点点头,淡淡道:“我有时间的。”
梁初月脸上浮现笑意,就这么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去。
到了院子外面她才放开手,而程六冰凉的身体也在炽烈的阳光之下慢慢回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梁初月,他问道:“你要找哪位大师看?”
梁初月面露苦恼:“我从前在家也不怎么出门,不太了解这些,也不知道哪个大师好,就先去城里问问看吧。”
程六想到一个人,对她道:“我知道一个顺天大师,你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好啊!”
顺天大师不在城里,而是在离落梅村一个时辰脚程的无名山的半山腰上,因道术高超,很多人慕名而来找他算命看相。
到了山脚下,程六仰头望了一眼藏在树林后的小竹屋,内心深处划过恐惧。
这个地方他曾经无数次经过,但却都不敢靠近,只要靠近,他就会想到被自己克死的父亲,想到自己为家里带来的不幸。
对这个地方,他有天生的恐惧。
他对梁初月说道:“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梁初月指了指被树林杂草遮盖的上山小路,脸上露出害怕,“会不会有蛇啊?你不能陪我上去吗?”
程六笑,“都快入冬了,哪儿还会有蛇,不用怕,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有事你喊一声我一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要是真有意外你根本来不及,程六,你就陪我上去吧。”
梁初月红唇微撅,语气又软又糯,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巴巴将程六望着。
梁初月模样生的极好,平时即便冷着脸也透着风情,眼下这一撒娇,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
程六是男人中的男人。
“好。”
梁初月脸上绽放甜美笑容,让程六在前面开路,她在后面跟着。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被程六连拖带拽的弄上了半山腰。
此刻这半山腰上还排了好几个人,在等待顺天大师的接见。
梁初月和程六排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他们。
两人被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小童领进一间小屋,小屋里放着茶几蒲团,茶几对面盘腿坐着一个梳着道士髻,穿着白色道袍的白发老人,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
梁初月拉着程六坐下,那道士吩咐小童给他们倒上一杯茶,然后开口问道:“你二人要看相还是算命?”
程六正要说都不是,是他身边的姑娘被不干净的东西粘上时,梁初月却抢先开口。
“我想让大师帮我看看我朋友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