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小时,这台传说中的隧道救援水平钻机这才姗姗来迟。
何清远看到这台重型机械,顿时觉得十九局的工程师老哥说的还是过于保守了,这哪是35吨级别的设备啊?这不就是一台加大加宽的大型钻井机么?在它厚重的自走式履带上,是一台长度十多米的双桥结构,看上去,有点类似于某种火炮设备似的,只不过炮口的位置换成了巨型钻头。
似乎是看出了何清远眼里的震惊,一旁的这位结构工程师缓缓开口解释道:
“其实,这种设备最早在设计之初的应用场景是铁路隧道,以及城市地铁隧洞的紧急救援工作,不过现在用在这里也是可行的,因为这台设备是我们所能紧急调集的,距离最近的可用设备了。”
“当初这条隧道在建造之初,已经考虑到所有可能的潜在风险,包括地震活动造成的影响,不过你也知道,秦川自古以来都是一块宝地,所以地震因素的考虑,就已经是我们想象力的极限了,但是谁有会知道,千年难遇的超强降雨还有机会在我们这个内陆省份发生呢?”
这位文质彬彬的学者型工程师说到这里,摘下他的银边无框眼镜,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这是个灾年啊。”
何清远也叹了一口气。
看着细雨绵绵的远方缓坡上,被积存雨水淹没的大量农田,作物就像是残兵败将一般,只剩下主体的杆,光秃秃地支撑在浑浊的泥水中间。
两人在公路的护栏旁边站着,收回瞭望的视线,把注意力重新回到谷底,此时的设备组正忙碌着拆下这台大型水平钻机的一些可拆卸部件,以便于后续运输工作进行。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搭载两人的肩膀上。
何清远回头一看,竟然是张鑫,不过转念一想,发现他出现在这里倒也是合情合理。
需要抢险的路段又不止是这一条线,现在西京城周围,能动的设备基本都已经动起来了。
何清远的员工,经过连夜的紧急征调,现在也分布于秦川公路的山南水北,只不过这边的形势最为紧急,所以何清远也一直守在这边。
“何老弟,刘工,你们都在啊。”
张鑫笑呵呵地从侧兜里摸出个盒软蓝芙蓉王,给两人分发,随着卡察几声过后,三个男人站在护栏旁边吞云吐雾。
何清远抢在雨滴打在烟上前,赶紧吸了一口,味道醇厚,让他没睡醒,萎靡不振的精神顿时清醒了一些。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清远看了一眼这老哥,身上同样尘土飞扬的,显然也是刚从现场回来。
“嗨,这不接到消息就过来了嘛。”
“前半夜带队去后山高铁桥那边补了几个缝隙,弄到三点多,困咧,睡了一会,这才过来。”
张鑫说完,露出标志性笑容,拍了拍何清远的肩膀。
“嗨,不过何老板也是深藏不露啊,几百方的土坡就用一个半点就挖完了,视频都传出来,这我以前老队长看了都自愧不如啊,要不是请不起何总,我也真想学习学习。”
要不怎么说社会混子老江湖就是能成功呢,这语言技能也同样是满级的。
何清远吐出一口烟气,一挑眉:
“哥们胎教就是挖掘机启蒙,奶粉兑的都是柴油。”
这句话一出,几人咧着嘴笑了一会。
一旁的刘工这时候,腰间的对讲机又响了,似乎下边的设备拆卸出了一些问题。
“何总,张总,你们先聊,我下去看看。”
他说完就拎起来地上放着的白头盔,一路小跑着向下。
张鑫眼神怔怔地看着地面忙碌的场景,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一零年的时候,在秦北,那时候我还是个跟班,项目组接了一个矿井通风的项目,结果地下瓦斯爆炸了,当场死了两个,作业面直接就坍塌了,困住一个小队。”
“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设备,都是直接打竖井,当时也是现在这个季节吧,差不多,大雨哗哗下,又排水不畅,四五天后等救援赶到的时候,基本上也就......”
张鑫没继续说,摇了摇头,把手里燃尽的烟蒂轻轻丢掉。
何清远正要开口,他的对讲机又嘶嘶地响起来,于是他便没再说什么,拍了拍这老哥的肩膀,把烟头一掐,转身前往指挥部的小帐篷。
最新的路况地图已经出来了。
装载好设备,何清远跟着平板拖车一起出发,沿着最新疏通的公路一路前行,终于到了那个有些惊险的拐角。
确实,起重机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位置进行任何操作,公路一侧是已经塌陷的边缘路面,而里面则是狭窄的山石峭壁,凸出一部分就像是胳膊肘一般的凸起,立体空间有限,只能冒险采取原有计划方案。
隔着不远的距离,大家把拖车上把挖掘机卸下来,一旁的总队郭震有些紧张地看向何清远,握着对讲机的手一直端在胸前。
何清远沉着脸,摆了摆手,冷静地把设备开上皲裂的路面,等到了弯道的位置,在场的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屏息静气地看着这台花花绿绿涂装的卡特彼勒355艰难地通过肉眼可见的倾斜弯道。
近乎40多吨的自重的机械,此时在何清远的操控下,就像是一只灵活的机械蜘蛛,何清远旋转大臂,靠着小地图上,驾驶系统给出的最佳操作提示,完成一步接着一步的精细操作。
终于,这台充满艺术气息的特种作业机械完全通过狭窄的弯道。
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等挖掘机停在特定位置后,又是一组操作人员跑上前来。
保险起见,经过之前的商议,他们决定采用固定链接的方式最大程度地保障作业安全,随着几根钢缆被固定在卡特彼勒355的车身上,这台挖掘机此时就更像是一只色彩怪诞的机械蜘蛛,处于自己的捕食网上,静待猎物上门。
九点十分,运输重型平面钻机主体结构的半挂车缓缓进场。
半挂车的前面由一台斯堪尼亚头车头负责平面牵引,嘶吼低沉的引擎怒吼着,迸发出前进的动力,总指挥握住对讲机,看着那宽大的车头一点一点通过弯道,后面的半挂车体与牵引车头呈现近乎70度的夹角。
在这个时候,按照之前推演的惯例,牵引车头原地停车。
又是几根高强度的钢缆从半挂车后半部分,分别固定在卡特彼勒挖掘机的动力臂上。
两位操作员上车仔细检查一番无误后,退回到安全距离,抬起象征着继续操作的绿色小旗。
何清远一点一点精细地操控着平台柄杆,按照三维地图的数据显示,微微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大臂微抬,刚才还松弛的固定钢缆瞬间变得笔直硬挺,紧接着就可以看到,半挂车的后面已经微微离开路面。
此时说一句千钧一发,是一点也不为过,连救援设备,带半挂车板自身的重量,保守估计都得三十多吨往上。
按理说,这属于是行业内严格禁止的危险操作,因为使用挖掘机起吊重物,不管是从哪一点来说,都是具有极大风险的操作。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场景,六七米的距离,就是山涧悬崖,也没有合适的基底作业层,稍有不慎,就会滚落山体,最后机毁人亡。
这是有着极大风险的一件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目前的情况紧急,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做这样的事。
而在这中间,最危险的位置莫过于此时此刻,正坐在这台挖掘机驾驶室里的何清远。
何老板,谁都认识。
不过大家都只是流于网络传闻的各种小道消息,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物”的各种江湖故事广为流传,有人说他手眼通天,20岁不到就被安排着进入京圈资本漩涡中间,家庭背景深厚,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金融大鳄;
也有人说他脾气暴戾无常,就因为停车场里的一场小剐蹭,就动用自己的“社会力量”,安排敌对的老板,让其身败名裂,那台被砸的扁扁的崭新奔驰S的照片,时至今日,仍然在黑白圈子里广为流传;
同样也有人暗中披露过,关于“西京土方太子爷”的称号是否属实,传闻中西京的几场恶劣暴力事件似乎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位神秘的“大老”,时至今日,仍然无人抓住其任何把柄,甚至成为那闹市城区,唯一一座最大的湖畔庄园之主。
这些都是众口铄金,活在都市传说中的何清远。
而在场的所有人,在过去的12个小时内,似乎都重新认识了这位“大哥”。
在救援最需要的紧急时刻,带队第一批抵达,而且身先士卒,永远都是把最危险的工作留给自己,态度和善,懂得尊重所有人,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仍然与大家共同进退,甚至此刻奋不顾身,即便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仍然选择坚持计划的进行,与时间赛跑,挽救他人生命。
在场的众人,说不动容,那都是假的。甚至现场一位泪点较低的女记者,眼含热泪,用镜头记录着这感动人心的一幕。
.......
卡特彼勒355的大臂继续抬升,连带着小臂微微调整姿态,只见厚重笨拙的机械臂此刻就像是外科医生的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灵活地牢牢钩锁住半挂车的链接点。
钢缆发出令人不安的紧绷声音,像是古筝紧绷着的琴弦。只是,现场并没有摄人心魄的动人音乐,反倒是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捏着手指。
钢缆吊升继续。
这次似乎是已经来到机械臂与钢缆绳索承重的极限,不再只是机械臂的颤动,而是固定挖掘机的锚点钢缆同这台挖掘机车身的共同颤动。
众人在心底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何清远依旧冷静地微微调转方向,连带着操控大臂继续抬升。
“可以加油门,往前走。”
何清远对着对讲机那边的半挂车司机说道,这台牵引着半挂拖车板的卡车加着油门,缓缓向前艰难地爬行。
在他前面,斯堪尼亚牵引车头也同一时间加起油门,两台拖头牵引着后面长长的重载半挂拖车板爬上弯道缓坡。
而在后面,重载的半挂拖车板后轮几乎悬空,被卡特彼勒355吊装在半空,随着牵引车辆的缓慢移动,何清远也在同步微微调转方向,三维地图上,各种压力配比的数值不断变化,何清远也不断地根据数值变化,微微调整大臂姿态。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的一瞬间,随着牵引车前进,半挂车后面的几个承重轮胎也重重地压在地面上,在这个时候,整个卡车组已经完全地转过这个惊险万分的弯道。
随着解除链接钢缆,卡车在安全的位置停下车,计划获得圆满成功。
现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何清远也靠在椅背,身上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MD,吓死了。
何清远顿时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又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了一句阿门。
淦,这驾驶系统,这真牛皮啊。
熄火,打开驾驶室的小门,凉爽的空气吹进来,让他几乎湿透了的衬衫下面的肉肉,打了一个激灵。
现场总指挥郭震带着人快步走过来。
“小何!谢谢你!”
这位老哥激动地握住何清远的手,他甚至不敢想象,甚至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刚才那异常惊险的每个瞬间。
“没事,我应该做的。”
何清远咧嘴一笑。
郭震老哥习惯性地拍了拍何清远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救援工作还要继续,转身大家又都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岗位之中。
现场又一次开足马力运行起来。
通过这个惊险的弯道以后,到达救援隧道的路,基本上就已经变得畅通无阻。按照原有的计划方案,救援队伍迅速向前推进,赶在十二点钟之前,抵达隧道入口。
背负着专业探测设备的消防员三人一组,慢慢进入隧道探查情况。
之前已经探查过情况,不过那是在七个小时之前,而这次探查的主要任务是确保第一次探查所标注的点位是否出现位移,从而判断目前隧道的具体情况。
12点整,隧道内,已经连续被困近15个小时的被困人员按照事先约定时间,同救援指挥部通话,沟通他们目前的具体情况。
根据其中被困人员的共同描述,指挥部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隧道内,一直在淌水。
或许是因为此前暴雨冲刷的缘故,在山体里积攒了太多的水份,就像是一个充盈的海绵一般,顺着隧道结构连接处,滴落在隧道内的地面上。
目前积水已经达到12厘米的高度,大家虽然暂时不缺少食物,但是时时刻刻流淌下来的微弱水流,就像是一把钝刀子,正一刀一刀地刻在他们的心上。
被溺亡的危险就像是缓步走来的死神,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
时间刻不容缓。
在现场,他们又重新组装起来这台重型的隧道水平钻机,因为之前为了减重通过危险弯道的缘故,他们拆除了机械自走动力模块,改为牵引模式。
下午一点三七分。
简单补充燃油之后,张斌驾驶着斯堪尼亚重卡车头,牵引着这台重型救援设备,开进隧道。
同行的除了设备组的工作人员,还有尽职尽责的指挥部也在同一时间进驻,这次是郭震亲自带队挺进隧道。
坍塌发生的部位位于隧道出口处近1.5公里的位置,就这么简单的1500米,竟然成为挡在生与死之间的一道厚厚的壁垒。
这谁能想到的?
或许当初就是简单一脚油的事,不过,生活本就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奇幻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