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所长把吕乔从号子里提了出来,招呼吕乔坐在邱警官办公桌的对面。
“有件事想请教你。”谌所长始终不知道如何称呼吕乔才好。假如直呼大名,有碍于刘大强的面子,觉得太不礼貌;假如称呼“乔哥”,又觉得太随便,在看守所有**份不算,没准还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不清道不白。
“您有事请说。”吕乔却很尊重这位年轻的所长。
“是这样。”谌所长面带笑容:“所里的热水工程调试阶段总是存在问题,泵压那一端只要一启动,就会像井喷似地把井盖给掀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谌所长的表情有些犹豫。作为一个看守所的所长,却向一个羁押人求教,实在是有些让人大跌眼镜。
“谌所长,您尽管说。看看我能不能够帮上忙。”吕乔见谌所长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就主动地说出了谌所长想说的另一半话。
谌所长笑了,把一张图纸摊在了桌上:“这是一张我们安装用的图纸,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吕乔站了起来,站起来她才能够看到这张图纸的全部。“草图吗?”
“是啊。看守所的经费紧张,只好请人画了一张草图。”谌所长说道。
吕乔心里清楚,没准这张草图也是关在这个看守所的羁押人画的。谌所长也许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又不敢拿到正规设计部门去审核,所以才“急病乱投医”。
吕乔认真地看看了图纸,问谌所长:“你的泵站压力是多少?”因为图纸上技术条件一栏内根本没有压力的数据,所以吕乔就问道。
“泵房工作压力是0.6个兆帕。”谌所长答道。
吕乔点点头,又问:“那么输出压力是多少呢?”
谌所长给问住了,他也不清楚输出压力,只知道工作压力。就说:“你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只见谌所长电话接通,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一通忙乎后,就关掉手机对吕乔说:“我们基建组说也是0.6个兆帕。”
吕乔又看着图纸笑了:“您看,这张图对管道的铺设还是设计的比较到位,而且您的看守所只是一层楼的建筑占绝大多数,最多就是两层楼。工作压力采取0.6个兆帕可以,而且还有富余。问题就在这里了:输出压力太大,等同了你的工作压力。”
“你的意思是,输出压力不要这么大?”谌所长有些明白吕乔的说明。
吕乔点点头:“所以,您可以通知施工人员把输出压力调在0.4个兆帕,就完全可以满足看守所的用水问题。”
“就这么简单?”谌所长瞪大眼睛问。
“是呀,就是这么简单。”吕乔笑笑,坐回到椅子上。
“那‘井喷’怎么办?”
“你调小了压力,就不‘井喷’了。”吕乔觉得一群“土八路”在这里干‘革命’,干的好,皆大欢喜;干的不好,后果还真的挺严重。但是作为吕乔目前的身份,她并没有这个能力改变看守所的‘土法上马’,只好竭尽全力消除隐患。所以她又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建议您告诉施工人员,在泵房出水管的头上设立一个排气管,在出水管的尾端也设立一根排气管,这样,就是压力过大也会与空气交流而产生缓冲。
“太好了!”谌所长如获至宝,没花一分钱解决这个‘老大难’,他太高兴了!
“你跟我走,到现场去看看,看看排气管装在什么位置。”
“我跟您去?方不方便啊?”吕乔看看另一张办公桌上正在埋头写东西的邱警官。谌所长与吕乔交谈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抬过头。
谌所长觉得吕乔真是多此一举:“你让她写,明天就要交稿子,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的,赶到要交稿了,就像假忙三十夜一样!”
也许邱警官真的一心不能二用,反正就是忙得不抬头。不过她似乎也听到了谌所长要带吕乔去施工现场,就好不容易地把水笔停了一下:“去吧,去吧,谌所长带你去,你就去。”说完这句,就又埋下了头在纸上“哗哗”地写着什么东西。看样子,这份东西也许还真的很重要,否则邱警官也不会忙成这样。吕乔这样想着,就跟着谌所长走出了办公室。
这是吕乔第一次来到看守所高墙电网的最后边。施工场地不大,但是泵房建得有模有样。谌所长向吕乔介绍:“局里下拨的经费只够建泵房,管道这一块就没钱了。还是我们七拼八凑用自有资金购买的管材。”
场地上都是和吕乔一样穿着马甲的人。不过吕乔穿的是黄马甲,那些人穿的是红马甲,也就是“外劳”们穿的那种颜色。用羁押人的说法,就是黄马甲属于“未决犯”,红马甲属于“已决犯”。看来,这个看守所的“已决犯”还真不少,估计这个供热水工程就是这些“外劳”们的主要改造任务了。
吕乔放眼望去,离泵房不远的地方辟了一大块地,种了许多蔬菜。她的视线再往前望去,穿过菜地,有一大排猪圈,那猪的“哼哼”声时不时地传到了吕乔的耳朵里。吕乔在心里笑了一下:这个谌所长还真的会过日子,把个看守所弄成了一个农场一般,自给自足啊!
泵房外面的沟渠都已经铺设好了管材。吕乔先进了泵房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又到沟渠边看看管材。
只要是管材没有能够难倒吕乔的。在沈非的公司,她学得最多、接触最多的就是管材的原材料配比、管材的巴氏硬度、管材的柔性和刚性等等。所以,她对陈所长说:“我能不能看看这种管材的质检报告?”
“把质检报告拿来。”谌所长与身边的另一名警官说道。
不一会儿,报告拿过来了。吕乔一看,果然与她想的一样:“谌所长,您的管材压力买大了!这里都是平房啊,你要买这么大压力的干什么?价格也贵。难怪您要种菜、要养猪,还要办小卖部。原来是多种经营啊?”吕乔见谌所长在笑,胆子就放大了:“敢情是卖掉菜、卖掉猪,贩卖商品来买这些管材吧?”
吕乔的风趣引得陪在谌所长身边的警官们、还有那些“外劳”们都笑了起来。
谌所长没有否认吕乔的问话,事实上确实如吕乔所说。他依然笑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看看如何解决呢?”
“早告诉我,起码给您省下25%的经费!”
“我的乖乖!那么多啊?”站在谌所长身旁的警官估计就是负责基建的,傻傻地望着自己的头头。
“可是,这些管材都已经埋进了土里,不能退了。”谌所长望着身旁的警官:“你们这些人哪,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我又不懂,早知道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花冤枉钱啊!”
“权当买教训吧。”谌所长还是挺大方的,不像养猪种菜那般地抠门。
吕乔用笔在图纸上标出了安装排气管的位置,又在图纸的右上角写下了两行字:“1、输出压力控制在0.4兆帕;2、检查管材倾斜度在5cm以内。”接着对谌所长说:“安装好了排气管,您就可以开始试运行。我估计,如果正常的话,后天各个监舍就有热水用了。”
“哇,是专家哎!”“外劳”中有人怪怪地叫了一声。
“干活去!”谌所长身旁的警官粗声大嗓门地吼着:“去,去干活!”
“咱们走吧。”谌所长总算放了心。他和吕乔并排走着,全然没有身份意识:“我也真糊涂,早几天请你帮这个忙的话,我也不会损失这么多经费。”
“您怎么会想起找我呢?”吕乔边走边观望着这个占地不算小的看守所。
“上午不是刘大强来看你了嘛。我问他这个工程的问题,他说‘你放着能人不用,还来问我?我用管材都是在我乔哥手上学的。’所以我就找你了。”谌所长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很老道的样子。
“哦,是这样。”吕乔笑了:“其实我原来也不懂。我的专业也跟这个不搭界。但是卖管材也卖出了一点经验,尤其是在工地上,看别人安装,看别人解决现场疑难问题。久而久之就熟悉了,就像二贩子差不多。”吕乔说这番话,脑子里又出现了沈非。
是的,在沈非的公司,吕乔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个人折回了邱警官的办公室。
“小邱,歇歇吧,一口气吃不了热豆腐,再急也没用。”谌所长对还在那里埋头苦干的邱警官说道:“去,找几个杯子来,我陪——”谌所长就是叫不出吕乔的名字,所以改口道:“我们喝杯咖啡。”
吕乔朝自己经常坐的那张椅子走过去。想了想,就对谌所长说:“邱警官挺忙的,我来吧。”说着就熟门熟路地从办公室的边橱里拿出三个杯子,然后又从小抽屉里取出三包咖啡,用开水调和了一下,分别端给了谌所长和邱警官,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了自己那张椅子上。
“好了,写完了。”邱警官把水笔往桌上一仍,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透了一口气:“哎呀,所长啊,你真的把我逼死了!”说着,就把一摞稿纸递给了谌所长,“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谌所长接过稿纸,翻动了前面的几页,再看看最后几页,就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是要你罗列一、二、三,而是要你写成报告形式,你看你写的什么呀,就像一个年终总结!”
“我就这水平,不行的话你换人,我还不想去呢。”邱警官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边喝边说:“渴死我了。”
“你就这能耐?你是不是要丢我看守所的脸哪?”谌所长有些不高兴:“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报告团的名额,左挑右选让你去参加,早就跟你说准备好稿子审核,到了现在你才开始动笔,你是故意这样为难我吗?”
“我就这水平,谁让你和政委要我去了?我也没做什么工作,天天也就按部就班,怎么写这个报告呢?”邱警官根本不把谌所长的不痛快放在眼里:“要不,你找个人帮帮我行不?”
谌所长望着邱警官嬉皮笑脸的模样,愠怒随即在脸上消失了。谌所长的眼睛望到了吕乔的身上。而吕乔的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了谌所长的用意。她故意端着咖啡,眼睛望着窗外,装着两位警官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见。其实她的眼睛余光已经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同时,一个主意也在心里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