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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尾岛以东四十海里处,五月雨号驱逐舰上。
这艘驱逐舰已经开足了马力,正在向冲绳方向逃遁,而做出“反进”决策的舰长福田英夫则眼神坚毅地站在指挥室中,不断用他那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与远在东京的司令部进行着沟通。
“是,是,我们已经开始撤离事发海域了,但我们的速度太慢,恐怕无法逃离对方的追击范围。”
“不,我们不打算去与里根号及其他舰艇汇合,那样做风险太大了。”
“战争一触即发,我们必须尽可能保全自己。”
“明白,明白,我已经通知其他舰艇退出演习,但具体的命令,还需要司令部统一发布。”
“.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小型战术核武器。”
“它的威力.总之,赤尾岛已经彻底消失了。”
“好消息是,我们都不用再为了争夺这座岛而努力了。”
福田英夫说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但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因为,他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了。
在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无与伦比的、铺天盖地的恐惧。
在那枚导弹爆炸的那一刻,五月雨号距离赤尾岛的直线距离其实只有20海里。
他亲眼见证了那一场爆炸,亲眼见证了那座岛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也亲眼见证了那朵诡异的蘑孤云的升起。
是的,爆炸产生的蘑孤云确实跟他所见过的不同-——无论是核武器、还是常规的大当量炸弹,当他们爆炸时,炸药剧烈燃烧所产生的烟雾必然都是遮天蔽日的,无论是洁白还是灰黑,总而言之,它的“透明度”,都绝对不会太高。
但这次的爆炸蘑孤云很奇怪。
它的烟雾很澹,澹到在20海里这个距离上,如果不是借助望远镜,甚至有可能压根都看不到。
而哪怕看到了,也会被它如同幽灵一般的形态所震惊。
那就像是不可捉摸、不可观察的死神,正在挥出它致命的镰刀。
福田英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几乎吓傻了,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从父辈口中、从教科书上、从电视节目里看到的、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场爆炸。
刻在血脉里的恐惧登时被唤醒,哪怕坚毅如他,也几乎软倒在了甲板上。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幻觉”。
血肉烧焦的臭味、剧烈的冲击波、因强光而刺痛的双眼、以及在超高的温度下,皮肤所感受到的,微微的凉意
整整过了五分钟,他才从恐惧的幻觉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身上的凉意,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打湿了衣服而已。
而在那之后,哪怕他尽可能地履行了舰长的职责,安排好了一切撤退计划、汇报了侦查到的所有情报,但他却始终无法从那种剧烈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电话那头,司令部的联络员还在喋喋不休地安排着后续的“作战”计划,但福田英夫却听不下去了。
因为他捕捉到了那一系列计划中最关键的那一句:
重新返回赤尾岛海域,建立防线,阻止对手舰队靠近。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
福田英夫难以置信地问道。
“什么开玩笑?根据情报,对手航母编队已经开始向赤尾岛海域靠拢了。”
“如果我们不前去阻止,很可能就要彻底失去这座岛屿。”
“不,最重要的不是赤尾岛,而是它南侧的你明白吗?”
“赤尾岛可以放弃,但那个岛,绝对不行。”
“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去阻止他们?”
话说到这里,福田英夫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恐怕要被当成敢死队了。
这是自己无法拒绝的任务-——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任务能达成期望效果的概率微乎其微,可那又怎么样呢?
相比起那处关键的岛屿的丢失,上层显然更愿意用他这条已经老旧的驱逐舰去赌一把。
到时候,无论是把辽宁舰逼走,还是将冲突扩大,对岛国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听到他的问题,电话那头的男人回答道:
“福田桑,想尽一切办法吧——除了主动开火,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无法给你可靠的建议,你才是位于最前线的那个人,你需要靠自己的判断来做出指挥。”
“.我不是在询问你们的建议.这是一个反问句。”
“我想要说的是,我们根本无法阻止那支舰队——或许,你们应该先跟美方取得联系,而不是在拿到一个‘一切正常’的回复之后,就真的以为一切正常。”
电话里一下子静了下去,而福田英夫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于是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谁也指望不上了。
司令部不允许他撤退,也不会增加支援。
美方的回复只有千篇一律的“一切正常,保持战位”。
其他舰艇全部都已经退出演习,准备回撤。
只有自己,将会朝着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去迎战那个巨人。
想到这里,福田英夫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悲壮的豪气。
是的,也许自己就是那个斩杀妖魔的武士呢?
也许自己就要建立不世之功呢?
也许对面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呢?
美妙的幻想如同毒药一般渐渐蒙蔽了福田英夫的心智,在骨子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岛国人。
而只要是岛国人,就会继承其因狭小的生存空间、动荡的生存环境而产生的民族性-——以下克上的狂想,几乎就是这样的岛国人的标配了。
福田英夫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指挥全舰的无线电。
几秒钟后,五月雨号开始全速转向,冲向赤尾岛海域。
辽宁号编队还远在100海里之外,五月雨号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而是越过了那座已经不存在的赤尾岛,继续向西方驶去
3个小时之后。
在判断冲突风险基本消除之后,栾奕军已经重新回到航母上,而此刻,他正满意地观察着前方一览无余的海面,在海图上标注着原本属于赤尾岛的位置。
“从现在开始,这片岛的实控权,就要正式易手了。”
“我在想,也许对另一个岛,我们也可以采取同样的策略。”
“争不出来、抢不过来的东西,也许一发YJ-21H就解决了——总之,我们必须要亮明态度。”
“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给他们。”
“这么以来,就不会有人跟我们抢了”
听到他的话,曹刚川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你啊。老栾,没想到你还会讲笑话,看来心情不错啊?”
栾奕军同样哈哈一笑,回答道:
“那能心情不好吗?这次的2号方案,效果甚至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
“老美确实不蠢,只是一个毁伤情况报告,就让他们把后续的一系列发展全部推测出来了。”
“我猜,他们应该已经看出来,我们撤掉电子干扰、放任他们的侦察机进入赤尾岛上方是有意而为了。”
“毕竟,从那一个时间点开始,里根号编队就中止了一切训练活动,完全进入了龟缩防御的状态。”
“怎么说呢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不算是一件好事-——他们太敏锐了,我们跟他们的对抗,不会太容易。”
听到栾奕军的话,曹刚川微微点了点头。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这点事情都聊不好,那就有点离谱了。”
“不过,其实我们也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强-——金属氢的产量太低了,我估计这一点,在后续技术公布之后,他们会很快察觉到异常。”
“所以说,归根结底,我们也只是拖延了一些时间而已。”
“那也够了-——给了我们准备的时间,后续无论南岛是真的要动,还是说‘吓退’,都会更从容。”
说到这里,栾奕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过得实在是太压抑了。
虽然说作为一个专业的军人,他不可能收外部压力、外部舆论的影响,但内生的焦虑和愤怒却是不可遏制的。
有很多个时刻,他甚至真的有一种不顾一切地向对方发起进攻的冲动,但刻在灵魂深处的纪律却是最牢固的缰绳,让他迅速压制了自己的情绪。
但好在,这一刻,他的情绪得到了纾解。
——
虽然这显然还不够,虽然他还在渴望着更凶狠、更全面的报复,但至少,他可以稍稍缓一缓了。
但也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雷达屏幕。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迷惑起来。
“这艘五月雨号是什么意思?还不走?真打算跟我们碰一碰?”
实际上,从辽宁号编队起航驶向赤尾岛海域开始,那艘五月雨号就已经在彩虹-9的监控之下了。
栾奕军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爆炸之后仓皇逃窜,紧接着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大角度掉头冲了回来,越过赤尾岛海域,像是要当守门员似的,拦在了己方的航线上。
栾奕军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因为他知道,老美不敢动手的时候,岛国更不可能动手。
他只是觉得可笑-——靠这么一艘满载才6000吨的小型驱逐舰,它是打算吓唬谁啊?
听到他的话,曹刚川摇了摇头,回答道:
“大概率是想碰瓷,给老美打表演战。”
“不过,他们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我估计,在这个时间点,哪怕我们真的把这艘五月雨号击沉了,估计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要不试试?”
栾奕军半开玩笑地问道。
但他没想到,曹刚川居然认真考虑起来了。
“国际风险有点高,但如果做的够干脆的话,还是可以解释过去的。”
“这边的海水深度也足够,短期内不太容易打捞出来。”
“但问题是,想要在五月雨号察觉、并且对外发出信号之前击沉,恐怕不太容易。”
“我们目前只有两门电磁炮,射速太低,即使加上电磁屏蔽,也做不到滴水不漏.”
栾奕军目瞪口呆地看着曹刚川,现在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随口说要给谁谁一个教训,结果这小子就开始考虑杀人分尸了一样.
“.我就那么一说而已,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略微思索了片刻,他开口说道:
“把055往后撤,052D顶上去,如果它真的要碰瓷,就直接压过去!”
“明白。”
曹刚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虽然让052D去冲锋陷阵他确实有些心疼,不过他也知道,为了这次的演练特意升级过的船艏装甲,终究是要派上用途的
几个小时之后,五月雨号上。
福田英夫坚定地站在指挥室里,眼神没有丝毫犹豫。
此刻,这艘实际吨位不足4000吨的小型驱逐舰与那艘庞然大物的距离已经不足1海里,以双方将近50节的相对航速,再过两分钟时间,两艘舰就会迎头撞上。
他就如同端坐在马背上的武士,五月雨号就是他的战马,奥托127mm全自动舰炮就是他的战刀。
但可惜的是,这把战刀却不能动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身体,成为阻挡在对方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礁石。
福田英夫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会怀疑他身下战马的坚固。
此时,两舰相聚不足百米,双方都已经失去了反悔和犹豫的机会。
福田英夫闭上了眼睛。
他不打算去看这令他痛心的一幕。
毕竟,这艘舰,就如同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一般。
在最后几秒的时间里,他仿佛入定。
随后,巨大的碰撞轰鸣声响起,剧烈的震动直接将他抛飞在地。
金属弯曲断裂的声音刺耳得令他牙酸,但舰上船员们的尖叫声却更加深入灵魂。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可当他茫然睁眼,准备要去检查自己的战果时,却赫然发现.
根本没有战果可言。
那艘052D,就这样碾过了自己的战马,碾过了这艘弱不禁风的五月雨号。
在他的舰体上,甚至看不到明显的磨损痕迹。
而相对的,五月雨号的舰艏已经被彻底摧毁,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如果不是水密舱的设计,他甚至怀疑,这艘舰马上就要沉入海底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就这样不可一世地扬长而去。
甚至连船上的水兵,都没有回头看上一样。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自己所谓的勇气,在他们的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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