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芸瞪着林阡陌, 想从她脸上看出慌张来, 却没有如愿。林阡陌捡起地上的碎纸屑,摇了摇头:“随地乱扔是不好的行为。你撕了一张,还有一张, 婚书有两份。”
“你……”张芸语塞,“林阡陌, 你不要太过份!”
“我从未与你为难,你扪心自问, 咱们俩是谁过份?是你先抢别人的未婚夫婿, 是你先负了文修,如今你得偿所愿了,文修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真的在意他, 还是为了你那可怜的自尊?”
张芸沉默了,她发现, 若真的要她放弃韩筝, 她做不到!那个年轻的,阳光一样的少年,和他在一起,她体验到了人生极乐,就算是青楼男子, 也没有谁能如此取悦于她,可要放弃严文修,让她非常非常不甘心。她思量着, 如果林阡陌公布许婚书,韩筝势必不得不离开。
“自从遇到你,我就没有顺过,林阡陌,你真是一颗灾星。”考虑半天,张芸发现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她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许在她遇上韩筝时,就注定了她与严文修的分离。
“祸福很多时候,只在一念之间,我从没有与你争过什么,是你自己太过执着。”
张芸打量她半晌:“你到底有什么魅力,我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男人这么喜欢你,对你都是那么死心塌地?我与文修十几年的感情,你与他才相识这么短,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韩筝不也对你死心塌地?他一样选择了你,弃我而去。”
“你会好好对他吗?”张芸长叹一声。林阡陌知道她已经松动了,点了点头:“我会,我会尽一生之力,想办法治好他,治不好,我也会尽自己的力量,照顾他一辈子。”
“我考虑考虑,三天后给你消息。”张芸站起身,往外走去,背景显得颇为萧索。以前的林阡陌或许她还可以不放在眼里,现在的林阡陌却是她不能忽视的存在,新科状元,还与宛平公主走得近,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虽然说她很想那么做。
林阡陌还有许婚书在手,她占着个理字,张芸不得不从。她没想到林阡陌会以韩筝来要胁自己,可是这一招,真的掐到了张芸的软肋。如果张芸不放弃严文修,林阡陌想必也不会轻易放韩筝与张芸双宿双飞,算来算去,她始终输给林阡陌。想想严文修的现状,张芸无奈自嘲,似乎自己并不吃亏,也许他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林阡陌得到的不过是个废人。想到这里张芸发觉自己竟然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她明白了一点,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严文修,如果不是与她争的对象是林阡陌,也许她早就放手了。面前的这个人,总是让她一败涂地,她抓住文修不放,就是想看林阡陌着急,想看她那求而不得的表情。
她的伤心,不全是因为自己得放弃青梅竹马的那段感情,而是她发现了自己又一次败给了林阡陌,从那双眼睛里张芸读出了太多的信息,就算自己选择不理会韩筝的死活,硬留下严文修,那人也不会放弃吧,她应该还有后招,似乎不将严文修抢到她的身边,她是不会罢休的。从这点来说,她对严文修的感情,似乎也比张芸的要深,至少张芸见到严文修瘫痪在床,生过放弃的念头。
林阡陌看着张芸落寞的背影消失,坐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她确实有后招,如果张芸今日不答应,她只有耍赖了,与严文修先成亲,反正严槿如今站在儿子这边,这事不难办,至于张家若是要闹将开来,少不得用公主府的权势压一压。秦宛已经答应了会帮这个忙,不管看林阡陌的面子,还是她欠严文修的,她都该还。
来的时候她什么不好的设想都猜过,最终张芸还是没有太多的为难,她赌对了,张芸对韩筝确实有情,这情甚至超过了对严文修的,她肯放手,心肠也算不上坏,人都是有良心的,世间的好人,毕竟要比坏人多,就像她遇上的,林大娘夫妻、苏三,甚至秦楼,都不是坏人,没有他们,便没有今天的林阡陌。
墙上一块隔板被推开,竟是一扇暗门,连着隔壁的房间。秦江走了出来,林阡陌对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没事了。”
秦江低头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态度很是恭敬。宛平公主将他赐给了林阡陌,从今后,林阡陌就是他的主子。林阡陌推辞不过,只得收了,身边也需要个有功夫的人保护,但是下面的事,她不需要秦江在场。
秦江离去,门外身影一闪,秦楼出现在她面前,看了看桌上的菜,皱眉说道:“都凉了,走吧,换个地方。”
换的地方林阡陌来过,就是楼道尽头秦楼的那间房。走进屋坐下,她微带抱怨地问道:“秦楼,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怎么,想我了?”秦楼转身,他没有易容,窗户映进来的亮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优美动听的声音,配上俊郎如月的脸庞,就这么直直地撞进林阡陌的眼里耳里。
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秦楼的眼神,转过头去佯装观赏窗前的天堂鸟,秦楼保护得很好,花开始打苞了,深深浅浅的紫,忧郁地对着林阡陌。秦楼站在她的身后,一同看向天堂鸟,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喜欢这花吗?”
她感受到了一股压迫的气息,深呼吸一口气,侧走一步,对上秦楼的眼:“我听到谣言,说是皇上要为你我指婚。”
“不是谣言。”秦楼说道。
“你说过不强求的,我……我并不喜欢你。你是皇子,我也配不上你。”林阡陌说道。
“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就算的,皇上若是没有考察过,又如何会答应将我指给你?阡陌,你太谦虚了!”秦楼笑道,“而且你还爱撒谎,看吧,耳朵都红了。”
他伸手揉了揉林阡陌的耳朵,林阡陌一把拉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是你揉红的,我没撒谎。”
秦楼笑指着另外半边脸:“那怎么这边也是红的,我可没有动手哦?”
“反正你我是不可能的,你能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幸好现在旨意还未下,待到几日后金殿面圣,只怕就来不及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邱大人可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你从何得知?”秦楼偏了偏头,“让我来猜一猜,是秦宛那个小丫头告诉你的?我就知道宫里的人是藏不住话的,总会泄露出去。”
“难道这是你的意思?”林阡陌愣了愣。她一直很相信秦楼,他说过不会强迫她,所以宁愿相信这桩婚事并非出自秦楼的主意,而是邱大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在皇上面前提起她来,让皇上起了怜才之意,但是照秦楼说来,从开始他就知道,难道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联想到之前他对她的帮助,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林阡陌脸色发白地看着秦楼,如果这是他的主意,那么,秦楼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别这么看着我,丫头,似乎我是个恶人似的。”秦楼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可掬,“我对你没有坏心的,相信我。你不是要娶严文修了吗?反正你的誓言已经打破,多一个我又如何?”
“可在这之前,我没有娶严文修的意思。”林阡陌摇头道,“如果你早点出现,你能够治好他,也不必……”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她顿住了,难道这时候还有她反悔的余地吗?就算是严文修没有受伤,他对她的深情又怎能视而不见,心,其实早就动了,只是责任让她选择了却步。
“你为什么只想着拒绝我呢?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对不起苏三与沈慎d,可若是他们不反对呢?他们不反对,你可愿意家里再多一个我?”
“怎么可能,他们不会答应的。”林阡陌被他逼得节节后退。
秦楼走近,袖口精美的花边轻轻扫过林阡陌的脸庞,声音带着蛊惑:“你没有问过,怎么知道他们不同意?”
“换了是你,会同意吗?”林阡陌反问,“金陵的驸马向来都只有皇子一个正夫。”
“是别人,不可能,是你,我愿意。”秦楼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阡陌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还是请皇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好?我们还是朋友,这样多好,我……我和你也不适合。”
“真的不适合吗?”秦楼轻声说道,“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我早就离去了,丫头,何必自己骗自己,你对我有情,我能感觉得出来,或许没有我对你的那么多,可好歹你还是喜欢我的。别顾着否认,先听我说说娶我的好处,你再作决定,娶了我,我可以保证你家人的安全,若是有事,我这个金陵第一才子还可以为你出谋划策,你有了驸马的身份,任何人也不敢为难你,就算是皇上,也会看在她心爱的儿子面上,对你照顾三分……”
秦楼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像是在赞他自己有多么好,可林阡陌从他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妥。她抓紧了他的手:“有什么不妥吗?是不是……我的身世问题皇上知道了,她不会……不会是想要斩草除根吧?”
秦楼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莫要多想,没这么严重,不过若是我不嫁给你,只怕你会有些麻烦。”
秦楼似笑非笑,林阡陌抬头,清亮的眼眸,倒映着她的影子,坦荡荡地与她对视。
“没有骗我?”
“我说过,永不会骗你。”
“就算是有义安公主与宛平公主相护,也保不了麻烦不找上我?”她相信,自己与秦宛的交往瞒不住秦楼,他就像暗夜的精灵,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果然,秦楼点了点头:“那个人,二姐也不能与之抗衡!”
“常乐公主!”林阡陌说道。
秦楼却摇了摇头:“你别问了,反正只要我在,一切有我。”
“不和你成亲,就不能保我平安吗?”林阡陌皱着眉头想,这是什么逻辑?不过似乎说得过去,秦楼是皇子,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也只有他才能保住自己,谁让那个爹犯下的是灭天大罪!
“你为了感恩,答应了娶严文修,苏三与沈四郎都未反对,现在为了保全家人的安乐而娶我,他们也不会反对,这样不正好?”
林阡陌跺脚:“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反对?我答应过他们,却一再失信,这让我在他们面前还怎么做人?”越想越是难过,可是她能力渺小,对秦楼所说的危险,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不行,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喃喃念道:“我真没用,总是靠别人来为我化解危机,我怎么就这么没有用,总是负人,负了一个,又负一个……”
秦楼不忍再逗她,叹着气拉她入怀,低头说道:“陌儿,别着急,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真的,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林阡陌泪眼盈盈地问道,在秦楼面前,她从来都不用背负太多压力,就好像回到了前世,她还是个小女人,可以撒撒娇,这一点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突然她想起一个问题来:“严文修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恩?”这件事如此保密,除了她与两位夫郎,便只有义安公主母女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为了破坏秦楼与她的婚姻,出事时秦楼人不在京,现在居然不用林阡陌提起,他都知道严文修的病因,岂不是他一切都知道了?
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秦楼微笑道:“现在才想起来?我是医仙的弟子,医仙医仙,带了个仙字,当然也会一点未卜先知之术了!”
“还说不骗人的,现在不就是信口雌黄!”看他得意洋洋,还在卖关子,林阡陌急了,抓紧了他的手:“快说,不说以后再也不理你!”
反手将林阡陌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腰的两则,用披风捂住,秦楼这才说道:“苏三与沈四郎我已见过,他们都是明理的人,我向他们陈述了厉害,他二人已经同意我嫁进林家。”
“你什么时候找过他们?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没听他们说过啊!”林阡陌诧异满怀。
“是我让他们不说的,因为……你会为严文修着急,为他奔走忙碌,我想看看为我,你能做些什么。”秦楼摇头,“可惜失望了,你对谁都有心,独独对我无意,让我伤透了心,你摸摸,这心如今都还凉着。”他把她的右手拉到胸口,紧紧地按住,林阡陌感受到了衣衫下的震动。外面虽然披着厚厚的披风,秦楼里面却穿得不多,和秋日穿的一样厚,她能感到他的心跳,非常有力,带着些许急躁。
“对不起!”林阡陌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秦楼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她,苏三与沈慎d已经同意,那么,她还能说什么时候呢?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只不过对这四个男人来说,都不太公平。
“不想听这三个字,换一换。”秦楼说道。
“什么?”林阡陌不解地抬头。
他的唇贴近她:“陌儿,说你爱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唇角紧抿,眼里含着期盼,暗藏着一丝紧张。两人隔得那么近,林阡陌看到他眼中的血丝,显然他休息得不好,一直东奔西跑,一定很累吧!她的心软了,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秦楼等了半天等不到想听的话,神色略变,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要说林阡陌不喜欢秦楼,那是不可能的,他符合了她曾经的白马王子的形象,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男子爱上自己,可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她就是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早上才对苏三说过,转眼间,却又要对着另一个男人说,太不真诚。
她想起与秦楼相识的点点滴滴,想到了落在她马背上的那个刺客,命运之神也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个人的缘份。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走到秦楼面前:“你说的这些,太让我吃惊了,我有点晕,你让我理一理,等我理清头绪以后再说。”
秦楼突然道:“我说过不强求你,不用勉强,施舍的感情我也不想要,你我的婚礼是一定要的,你可以当它是一场戏,人前你我是夫妻,人后依旧你是你,我是我……当然,我会等你,除非有一天你能亲口说出爱我,否则这场婚姻就不作数。你不用觉得内疚,觉得欠我什么,我不是严文修,不需要你的怜悯。实话告诉你吧,保护你是我师傅医仙无涯子的遗愿,我继承了他的衣钵,当完成他的遗愿,我在他坟前立了誓的,违誓必受人唾骂。”
“怎么……怎么又扯出了无涯子前辈?”
“不知道!”秦楼答得很干脆,“他这么吩咐,我便这么做,我哪里知道原由,他都不在世了,不过我在他那里见过你爹的画像,所以我见了你就猜到你和画像上的人有关系,后有玉佩为证,再结合一些蛛丝蚂迹,于是肯定无疑。”
何殷棠到底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多少谜?林阡陌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暗中祷告,祈求老天保佑他在天之灵。她深深体会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小人物,除了文采好一点,实在是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她一直以来的好运气都和何殷棠有关,是他的福泽让她一路化险为夷,并步步走高。
她问秦楼:“医仙原来不在世了吗?我还以为可以找他帮文修解毒,你是医仙的嫡传弟子,文修的毒你能解吗?”
秦楼看了过来,眼神透着一丝古怪,摇了摇头,他淡然说道:“无解,当年你爹爹中的半年锦,听说师傅也只是压制住了毒性不让它发作,但也只能维持一年,文修中的是蛊毒,比单纯的毒药更难解。”
“你试一试吧,或许试一试有解呢?”她祈求他。
“等我们成了一家人,我自然会尽心为他医治,不过没有把握就是。”他冷笑道,“二姐与宛儿对你下毒,你倒大方,一点也不恨她们?”
“她们……也是想帮我。”
“不让你娶我,让你永生不能动弹,便是帮你么?”秦楼轻轻一笑,笑得林阡陌浑身发悚。
“你想干什么?她们是你姐姐与外甥女,你……你可不能伤害她们。”
“怎么会,正如你说的,她们是我的姐姐与外甥女,我又怎么会与她们为难?”秦楼说道,“就算她们差点害了你,我也不能做什么。”林阡陌看他容色正常,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看花了。
“我也没什么事,她们……也不是诚心的。”
秦楼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吧,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一问苏三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