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中岛篇,四篇均主要为中岛裕翔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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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
当我神志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昨晚的事,听他们的描述,我也回忆起了大概。
下班之后,又去了工厂楼下那家服务生都快跟我成了熟人的居酒屋。我也像往常那样,点了过量的酒,试图依靠酒精,再度过一个失落的夜晚。
喝到七八瓶的时候,发现工厂的同事也在,他们邀我一起喝。不知意识模糊的我,有没有扒着人肩膀诉说自己的心事,只知道喝着喝着,就没了节制……
朦朦胧胧间,有人问我家住哪里。我也就迷迷糊糊地应答,鲑鱼街,2号楼,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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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估计绕了个大圈子,走得我那叫一个腰酸腿疼,以至于上楼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累了。我同事敲敲门,无人应答。再用力地敲了敲,有了很轻的应答声。当时的我们大概是相当吵闹的,我都没怎么听清那句应答。
敲了很久,房间里的人似乎并不愿意开门。兴许是我同事听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便一口一个“嫂子”地叫唤起来,嬉笑着让她先开门放我进去,等我清醒了以后再给她赔罪。
我的天呐,哪来什么嫂子?我也跟着乐呵。却全然没意识到敲的根本不是自家的门。
“你们再‘嫂子’‘嫂子’的~嘿嘿~冈本可要生气咯~”只可惜我醉得连冈本的名字都没说全。要是说全了,好歹他们能意识到性别的出入。
屋里人不肯开门,又哭又闹地大喊救命,声称要报警。我却似乎还纠结于“嫂子”这个充满歧义的称呼,跟我的同事纠正。而我的同事又将这当作是醉酒后夫妻间的赌气,一边嬉笑着做和事老,一边尽责地敲门。
后面的事我就完全没印象了,据说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女主人也足足呼救了几十分钟。家家户户的灯都打开了,围观也好,恐吓也好,我们这伙人都“理直气壮”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倒是某个手劲儿特别大的同事,把门给砸开了!女主人吓得从窗台跳下,受了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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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个故事,我也吓得不轻。还好被害人只是受了轻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2楼跳下去能有什么事嘛?”我听几个闲人在外头议论,只见审讯室的写字板上白底黑字地写着被害人的基本信息:X女士,单身,家住鲑鱼街,6号楼201……
鲑鱼街,6号楼201 ?
鲑鱼街,2号楼601 !
鬼知道我在报自家住址时,口误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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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笔录的时候,警察乐得碰翻了一杯茶。我这个当事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感叹我可真是自己欢乐的源泉。
猥亵罪算是免了,很少有民众恐吓下依旧执著于敲门的猥亵犯,警察没把这当作刑事案件处理。过了一会儿,被害人来与我交涉。看到她手上的纱布时,我惭愧到始终不敢抬眼看她,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认得出我。“你好像是关工大球队的球吧?我看过你们的球赛……”她对我们球队还有些好感,最终没有告我。只索取了一部分的医药费和防盗门的维修费,其他则一概没有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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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才,我写好了悔改书,安好了手印。警察说,再坐一会儿,便能放我们离开了。
已经是够好的结局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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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是关工大球队的球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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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扭送过来的路上,就有了穷追不舍的记者,或许他们已经或多或少得知了我的身份。审讯桌的一角,是刊登了昨晚新闻的报刊——《犯罪团伙深夜强入民宅,酒后猥亵女性未遂》的标题,好像一束强光,直刺我的眼睛。虽然报纸上还没有登出名字和照片,但铁窗外已满是嘈杂的人声。记者们可能还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等着我走出警署、或是被转交到拘留所的一刻。
这样的案子,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不过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个引人入胜的乌龙。但放在我身上,真的好沉。足球运动员深夜酗酒,私闯民宅……足以毁掉我之前一切的名誉,以及,我的足球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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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一开始踢足球,一踢就是十多年。突然就被要求离开绿茵场,我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一种心情去接受。眼看着球队在全国联赛上渐渐走向了顶峰,我却输在了这样的地方。我没有办法去想象,上周踢的比赛,会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场球。
那场排位赛,虽然胜了,但我也没有认真对待。
准确地说,我都没有机会认真对待。
那场球的对手很弱,球都很少到达过后半场,更别说有机会接近球门。我就站在球门里远远地看着他们把球往对方的球门里送,再在进球时为他们鼓掌。是的,进球欢庆这种事,守门员都不太参与,毕竟隔得距离太过遥远。我就这样看着皮球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来回滚动,怎么也达到不了我这里。
实在太闲了,我甚至玩起了草地上的蚱蜢。玩了十来分钟,都快变成昆虫学家了呢,想当初,我也是会在同学包里塞小虫子的调皮鬼呐!在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队已经大比分领先。不用再踢点球了。也轮不到我出场了。
类似的戏码比比皆是。因为我队实力提升得很快,很少再需要我一刻不停地守门、扑球。只需静静地看着他们,就能安稳地拿下整场比赛。“关工大球队三比零轻松入围复赛”、“前后两球猛朝对手施压”,诸如这样的报道,充斥了联赛的大半个赛季。
媒体如何吹捧,与我们无关,毕竟这种偏小众的赛事,外人图个开心便好。我们则仍然会在每个周六,准时开始严肃的短会。一同分析,怎么赢的球,一同检讨,怎么丢的分。所谓荣辱与共,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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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没人说,每个人都清楚:进球总有前锋的功,失球总有门将的过。
小学生都懂的道理,我不会不明白。早在下定决心担任门将的时候,就做好了觉悟。不至于到现在,才为这样的事情而难过。
既然要靠我救的球寥寥无几,那么在需要我的时候,守住门就是了。场上的队友都在努力,中岛裕翔继续努力就是了。可是,我发现哪里好像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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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是冈本带回的厚厚的手稿。当大家兴高采烈地领取自己职务的篇章,准备专心研读的时候,我发现关于门将的内容,居然只有薄薄三页。还得和伊野尾的右后卫共享一张纸。仅有的三页纸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通篇都是“积累经验”这样假大空的措辞。我又去看了其他职位的部分,没有谁的是像我这样的。冈本也仔细地为我找了一遍,没有更多的收获。他说,自己当初在翻译时,似乎就对门将这块的内容没有印象。
没有就算了,我不再执着于这件事。冈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翻译这些内容的,不能再让他自责了。
再后来,留在大城的那几位,竟找到了一名代课教练!正想着让新教练教给我守门的技巧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他说,“门将,不需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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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导我们球队的日子里,愣是没有给过我半点建议和辅导,只是让我站在球门里观察场上的情况,然后再汇报给他。说到底,还是为了场上的那些球员,让我充当一个辅助的角色罢了。刚开始的几周,我还抱有过一些幻想,以为他只是看我不顺眼。我多顺从他一点,他哪天就会乐意教我了。因而尽职地完成他交给我的观察场上的任务。他对我的辅助工作感到满意,但门将的技巧,依旧毫无着落。
终于有一天,我去找了他,
“我到底还要打多少回下手,您才可以不要把我区别对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也可以对我说点什么!”我很少对人鞠躬。
他倒也直截了当地回应我,“该教的,先前那位教练应该已经教得差不多了,我没有可以教给你的东西,我能力有限。”
他想骗谁?他把别人都教得那么好。他是即使道歉,也不乐意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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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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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还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
原本我还是能凑活着做个后卫的。
女教练下了那么大决心给了我后卫的位置,但那时的我只顾着发脾气,没有好好珍惜。在我提出想做门将的时候,她答应得那么干脆利落。我心里还是有点希望她能劝阻我的啊,谁知她竟那么乐意让我去担当门将!
那一刻的失败感,是席卷而来的。她如此支持我去做门将,才不是因为我守门守得有多好,而是因为我前锋做得有多糟。无论如何,我都是第二前锋选拔赛中的失败者,难道不是吗?
她或许早就想放弃我了,只是不好意思下那么直接的命令,连“后卫”,都是犹豫再三。我主动申请做门将,简直是正中她下怀。对她,我已经无言以对。要不是运气足够好地成了全团的海拔,在守门上有了公认的优势,我可能都没脸在球门里站上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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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抛弃,不过是时隔多年,再次降临到了我头上。习惯了。
本就不是命中注定的门将,哪会有什么守得云开的结局?
我以为自己释然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每天下班,都试图劝自己早点回家;每天醒来,都试图让自己去随便期待点什么。却还是落得一个自我放纵的下场。
就此断送足球生涯,或许,也不全然是件坏事。一副好牌打得稀烂,也该收场了。
姑且当作一种解脱吧,就此离开了球场,便可以不用再频繁地依靠酒精糊弄自己,时间久了,也会忘记其中的是非。后卫也好,门将也好,来之却不能安之,又有谁像我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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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可惜了我的队友。
我承认我一直都是球队的惹事精,没少给他们添过麻烦。成校队前就是,被换掉前锋的日子里也是,吵着闹着要来郊县时更是。这次的丑闻曝光以后,绝对会给球队带来很大的伤害。因为我的缘故,整个团队都要背负非议,还没结束的排位赛该怎么办?明年的参赛会不会受影响?为什么每次喝酒,只顾着自己消愁,不想想会连累别人呢?
就算队友不逼着我退团,关工大和jonny也有可能施压的吧。再者,喜欢我们球队但对我没有好感的球迷,也会叫嚣着让我滚开的吧。与其那么被动,不如自己递上辞呈。
尽可能地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吧,他们也好应对媒体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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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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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先生,你可以走了。”警察打开审讯室的门。
最糟糕的一刻来了。我也是时候去面对门外的记者和摄像机了。
与足球,做一个了断吧。
也与球队的大家,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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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署的后门开启,中岛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出,低下头,等待灾难的到来。
——却并没有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和摄像机所包围。就连看热闹的闲人,也不过三三两两。
经过一夜的拘留、笔录和反思,临近中午的阳光,显得格外晃眼,使得这恬静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与想象存在太大的出入,以至于中岛完全不敢接受这样近乎完美的现实。踟蹰之间,一件大衣罩上他的头,遮住他的脸。他被人飞快地带离警署,直到深入人迹罕见的树林,才慢下步伐。
腹部受到的突如其来的一击,终于让他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要是敢再喝酒,你就试试看!”
熟悉的八乙女的恶言恶语,在耳边响起。中岛终于安心地顺势蜷缩起来,落下劫后余生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