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有冈篇,此后数篇均主要为有冈大贵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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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内阁大臣来访当天的日记。
1949年X月X日/土曜日/晴
发生了很多事,虽然很累,但还是想逐一记录。毕竟我是切身经历了今天那样场面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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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了地铁,远远地看到了迎接的人群,大多是休假的妇女和学生,她们一边排进指定位置,一边有组织地开始制作欢迎内阁大臣的标语和条幅。虽然大臣尚未抵达,但聚集在海关口的各家报社的摄像机已经“哗啦呼啦”地闪个不停。
在我们去往海关的时候,受到了阻拦。拦下我们的,应该是现场维持秩序的官员,他要我们去指定的等候区域。我们告诉他我们不是来接大臣的,是来接同伴的。
就像我们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冈本没有签证,这一点很让人担心,我们还是希望能去海关接他,在他被误解的时候尽可能地帮他说上几句话。然而,在迎接大臣这样的特殊场合下,我们属于闲杂人等,官员不让我们过去。同在执勤的山田与那名官员交流了两句,后者做了让步,但只允许去两个人。
原则上应该是正副社长去的,但因为薮出了点小意外,一时半会儿不能到场,大家推荐了我和八乙女一起去。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和八乙女说话较有技巧,别人听了不容易生气,平时在生活中很能解决问题,没准能帮上什么忙。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原则性的场合下,我们派不上半点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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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因为去不了海关,也不想挤在人群里迎接大臣,就一起在官员执勤范围以外的地铁口等候。交代好之后,我和八乙女一同走向海关。
若干个窗口在海边一字排开,海关官员站在柜台前处理公文。海关大多是男性,也存在个别女性。通过海关之后,是一条很短的通道,不过人的时候,栅栏门是关着的。通道的两边,同样也是高高的栅栏。
当天进关的人不多,流程也很简单,半分钟不到就给了通过。但有些也被要求提供各种资料,被提问了很久,看得我们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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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冈本。时间掐的非常准。看到冈本的那一刻,我和八乙女朝他招手,三年不见的喜悦自然是溢于言表。但看着八乙女的表情,我也能够想象我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我们在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们和冈本仅相隔一道栅栏,能否通过它,我们心里没底。接待冈本的是名女海关,祈祷她能友善一点。
冈本送上自己的资料,那是他偷渡前带去的那些,包括早年英国留学时的文件,我们见过。但这样的资料在如今这个年份行不通。海关检查他资料的时候,另一名官员走进了她的工作区域。当时我紧张到把目光瞥向了别处,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句娇声抱怨:
“走路拜托长个眼睛!”
女海关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生气地瞪着那名官员。后者一面鞠躬道歉,一面退出了海关的工作区域。女海关口中还是埋怨不断,“那个人不是我们部门的吧。”
她隔壁的男海关接过她的话头,“少说两句,现在这一片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官,再忍忍吧,我们想调回中央还得靠他们帮忙。”
无心去研究他们的闲聊,但我发现冈本上交的那沓资料里,突然夹进一本签证!
我赶紧转过头去看刚才的那名官员,但他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我没能看清他的脸,但这个身穿黑色西服的背影令我非常眼熟……
我与那个人一起做过半年的临时公务员,我比谁都熟悉……
但当大家拜托他接冈本的时候,他很为难地说为了不能擅自离场,那么这个背影又会是谁?
我没有机会去多考虑我的假设,因为这个时候,女海关把一张文件推向冈本,然后提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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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黑色西服的官员平静地走回自己工作的区域。没有人上来多问,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的离开。他以为事情就这么地过去了。而在两个小时以后,他与同事完成交班的下一刻,一个戴着半框眼镜的女人向他走来。
“请等一下,”女人叫住他,“签证……”
山田转过身。
“……不巧被我看到了。”女人的笑容带着几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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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海关的问题提得很突然,我也没注意到,冈本可能也没有听清。
“sorry,what?”
冈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用英语向海关发出了能否再说一遍的请求。眼神迷茫地看着推过来的文件。
普通的日本公民是不太会有这样的行为!至少不会在紧张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英语来!
想来在海外的三年,他用惯了英语,思维还没调整过来。而且像他这样从小就在英国留学的人,英语是他的母语,日语才是他的第二外语,本能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还不止……”八乙女死死盯着冈本,声音发颤,“他大概连字都不认识。”
糟了,冈本离开的那一年,文省部进行了文字改革,废除旧字,提倡新字。冈本的汉字本就没学好,盯着这一纸新字,恐怕心态都崩了。
按印章的手悬在半空,女海关又一连串地问出很多个问题,冈本每一个都认真地进行了回答,但从她的语气中,我察觉到她不太满意。几个问题之后,她叫来隔壁的同事,“帮我请一声课长,我可能遇到了一个美国间谍。”
美国间谍这个词,在战后,谁都不陌生。海关仅凭一句英语便草木皆兵,也无可厚非。我们跟那个女海关、以及之后走来的课长解释再三,但他们不会轻信熟人的辩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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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但知道终究不是个办法。八乙女让我留原地,自己先去地铁站,让大家给关工大打电话,试图找到有权威的人为冈本做证明,另外他要去找山田帮忙,毕竟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公务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我等八乙女回来简直等了一个世纪。看到他脸上还带着笑,我稍稍放下了心。八乙女示意海关让冈本走到栅栏边,让我们同冈本说几句话。极富礼貌的言辞,让人难以拒绝,官员允许我们隔着栅栏交流。
八乙女告诉冈本,地铁站的大家和山田都在想办法,让冈本再耐心等一小会儿。然后他拉着我转过身,我这才知道,刚才的笑容是给冈本看的。他说地铁站的大家确实在帮忙,但即便隔壁班教练和关工大的校长能开证明,在国家安全面前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然后,他又遗憾地告诉我,山田不愿意来。山田身边还有其他的官员,他也不好久留。
“这种时候总该帮点忙的吧!”八乙女长叹一口气,说不出更多的话。
虽然我也非常认同八乙女的说法,但因为我也从过政的缘故,有了一些其他的看法。或许,有一个公务员朋友做内应,才更像间谍的作风。能在海关就被拦截的间谍,实属稀奇。听了我的解释后,八乙女也平静下来,道歉说自己刚才确实担心到有些失态。
回头看了一眼冈本,他也在朝我们张望。他应该是更着急的那个,我们还得想办法安慰他。
八乙女调整了一口气息,勉强微笑着告诉冈本,再等一下,过一会儿,他再去了解情况,很快就会回来。八乙女走后,我继续陪冈本聊天,除了调节气氛,我已经想不出更多能起到帮助的事情。
我平时也算话多的人,但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我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而且在那种绝望的心情下,讲出有趣的话题,实在是件太困难的事。八乙女每隔十分钟就会回来一趟,给冈本聊聊情况,带来的永远都是好消息,却也永远只是让他再稍等一下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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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长让冈本重新拿出资料,走形式地复印了一份,声称会仔细查看,就走出了我们的视线,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其他的海关也只是告诉冈本不要堵住一会儿大臣进来的入口,在被强制要求离开之前,自行离开。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威胁,全市的市民都在港口聚集,采用强硬的手段势必会引起关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有行动。但时间也不是无限的,最晚不能超过6:00,大臣抵达的时间。
终于,八乙女又一次离开的时候,冈本透过栅栏的缝隙,向我递来一沓手稿。
“这个,是英国名将写的足球笔记,我自己翻译了一遍,留给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