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君,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看你脸色不太好。”坐在走廊上,为大操场使用权而烦恼的山田,听到这一句陌生的问候时,警觉地站起身。
“院长好!”山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轻松的笑容,“没有,一些小事情而已,自己可以克服。”
现在,还不是麻烦院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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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名副其实的大夜训时代
“得到好处的甲队和丙队,自然不愿意重新洗牌。这很好理解吧。”休息室里,中岛再次提到这件事。
薮点了点头,“但丁队,明明没有得到好的训练时间,为什么也甘于现状呢?”
“丁队目前处在垫底的位置,心里一定着急。但哪怕在比赛中得到了好的名次,分到的天数会从每月十天降到每月七天。比起对你提出的方案拍手叫好,他会选择站在甲队、丙队那一边,计划怎么排挤我们——这个想来跟他们分奶酪的后到者。”中岛叹了口气,“这事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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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后到者!到底谁先想出夜训的,心里都没点数的吗?”薮咬咬牙打算再次交涉。
我们站在一边,围观那如同在搓麻将的四名队长讨论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知念挤到薮身边,“各位队长,听听这样行不行。”
另外三个队长弯下腰,困惑地看着知念,“这是谁啊?”知念的身高让他们忍不住想伸手摸他的头。
薮习惯性地将知念护到自己怀里,不让他们碰。
“之前我们乙队在小操场练,而你们在大操场练,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们不就是正式组不愿意和替补组踢比赛吗?”知念的声音里透着狡黠,“不就是正式组和替补组没法在一块场地上练球吗?既然这样,那我们乙队,就与你们队想来小操场踢球的那一半人,互换场地。不就大家都相安无事了吗?我们哪里要占用你们的份额啊。”
薮在反应过来以后,马上表示之前想参与所有权的分配是自己的错。另外三名队长也很愉快地一致通过。
知念真不愧是个机灵的小恶魔!这个协定一旦达成,就换到了大的操场。开头几天先装模作样地进行常规练习,任何人一句“来都来了,要不比一场?”,我们便能自然地与其他球队进行切磋。不仅能和正式组踢,还有机会和替补组踢!从此,我们成为了交手机会最多的队伍。
而这样的机会,其实是对方给的。只有正式组和替补组窝里斗的队伍,才会给我们这种外人带来可趁之机。但这样的机会,更是我们的替补组给的,他们的临时离开使得我们球队更加灵活。要不是这样半支队伍的情形,知念的妙计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奏效。想来,正是我们正式组和替补组之间的友好关系,才能相伴着走过更远。
替补组的离开虽然是出于他们自己学业的需要,但他们回来之后,肯定会因此而落下一截。作为因替补组而得益的我们,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地在他们回来以后去帮助他们。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事情。而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助他们,我们先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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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们用了理论课上所说的多种阵型,反复试验,试图在其中找到最适合我们自己的。想着反正都是输,输也要输得有点创意,便把没有束缚的自由发挥到了极致。随着阵型的变化,基本上除了门将以外,我们前中后场都有机会尝试。职位确实相当混乱,但每次都是满满的新鲜感。
有些阵型,前锋特别多,我也赶鸭子上架似的踢了几次前锋。几次下来,我果断做回了我的后卫。前锋真不是每个人都能踢的。做后卫的时候,想的都是如何防住对方前锋,做过前锋之后才意识到突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先前一直都以为前锋的风光足以盖过一切,其实前锋除了射门机会多,选拔占优势以外,承载了太多的责任和期盼。
那个时候,感觉山田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在高中的时候,他那么出色,到现在,在将近百人的体育学院依旧如此出众。无论他踢前场,中场还是后场,教练和其他组的球员都能很快地认出这个富有实力的球员,就连偶尔路过的院长,都会在他上阵的场合长久驻足,甚至送来掌声。
有他在的比赛,对方球员,尤其是替补组的球员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看到他带球奔跑,都会把球传出的一刹那作为截球的时机,不敢轻易从他脚下抢夺。
长驱稳进,凌空一击!紧盯皮球的对方后卫没有料到他会选择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直接射门,悔恨地跳起,却也只能徒劳地寄希望于最后的防线——门将扑空,球门乱颤,他那骤然坠落的独特球径,在经过无数次的练习后,已然成为了我们球队得分的利器,成为了外人眼中所向披靡的任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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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漂亮的进球!”圆阵散开,知念拍了拍他的肩。
“也多亏你,在把传球给我之前,帮我甩开了好些对手。”山田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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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念的盘带,在与越来越多的队伍交手之后,渐渐有了更多自己的特色。最初,他在赛场上能略胜一筹,靠的是让人迷惑的身高。但多次对决之后,其他队的选手也摸清了他的底细,不会再在他面前轻易松懈。甚至在识破他把我们乙队迁回大操场的妙计后,有目的性地给他施压。
我们安慰他,在真正全国性的赛场上,不会遇到同校的球员,体型上的差距可以由团队合作来弥补。他认真地听完我们的话,说着“体育已经是我最擅长的东西了,不能拖大家的后腿”,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进一步提高盘带的速度和技巧之中。如今,能够成功甩开认真应战的对手,对他来说,又是一次了不起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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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知念现在偶尔还能接应我从后场传过来的球呢!”伊野尾跟着鼓励道。
自从伊野尾在那次偶尔的机会上,发现了自己远传的才能,知念渐渐成为了他在前场的接应。知念的身高限制虽然不足以争夺第一落点,但长期的盘带训练帮助他在预判方面获得了意外的优势。只要球没有在第一次落地时被他人率先抢夺,知念多半能够把握住再次坠地的时机。
“别只顾着为别人高兴,你的短传,练得怎么样了?”八乙女轻飘飘一句问候,让伊野尾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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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从来不是伊野尾的强项,比起相对静态的远传,短传需要的是整场跑动不息的体能。但可惜短传又偏偏是我们关东的特色,是人人必须精通的必备技能,即便他在远传上有所造诣,也很难得到教练和观众的认可。为此,八乙女时常监督他练习跑步,如同还在jonny时日复一日给他打m call一样,从不遗忘。而伊野尾也如同当年坚持足球、高考两条腿走路的倔强高三生似的,一边接受八乙女的监督,一边也不放弃远传个人技的练习。只要完成每天该有的短传训练指标,八乙女也不会再多唠叨些什么,甚至有一脚没一脚地帮他捡回踢飞掉的远传。或许,副社长的内心,也并没有那么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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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大家都把场上的职位都玩了个遍以后,终于把“魔脚”伸向了球门。
中岛似乎已经对场上的职位没有了留恋,没有加入到我们中来。不过,他不上场是他的事,我们打着“万一门将犯规被罚下场,总得有个人来守门”的旗号,借着每一次对方罚点球的机会,把中岛请出球门,而后每个人尝试了做一回门将。轮过一圈之后,我们头也不回地把门将还给了中岛。不说别的,光他这个身高、弹跳和球踢过来的反应能力,门将绝对非他莫属。
“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守得比你们好,是因为我有担任过前锋的经历。在别人射门的时候,我能从对方的进攻方式大致推测出球的路径,所以我扑中球的概率会更高……”在我们的赞许声中,他还在耿直地为我们做解释。
这个较真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在海边说着“会努力做好门将”的男孩子融合在一起。他真的努力去做了。
并且做到了一件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这同样也是教练给的原话,并且只说过一次。在教练给出这个评价的瞬间,中岛身上所释放出的激动简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看着他连续几天在场上疯得有点过头的表现,教练都忍不住朝他喊出“再这么作践下去,就没几年门将可以当了”的警告!终于,中岛在一句“你以前的教练是不是也特别为你伤脑筋?”的调侃下,缓和了亢奋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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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夜训,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幸福的日子。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连我们的国足也在世界的舞台上刷新了形象。那年八月,在柏林举行的足球赛事,我们体院靠着工业大学的便利弄到一台扩音器,一边听着无线电里的赛况直播,一边在大操场上进行复盘。听到日本队3-2决胜瑞典队的瞬间,整个体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惊扰到了方圆十里外其他院系里忙着跟人搓麻将的体院院长……
仿佛也从赛事的胜利里受到了鼓舞一般,我们把更多的热情投入到夜训之中。
大家都尝试新的职位,从中寻找自己擅长的东西。之前,或许有人对分配到的位置不甚满意,常常有抱怨的想法,这次的机会帮大家看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以及自己究竟能否胜任。并且还隔三差五地尝试不同的阵型,所以对手眼中的我们,没有哪两天是完全一样的。由于对手战术不及我们多变,我们更容易地能找到对方的特征。在遇到特定对手的时候,会选用不同的阵型以及会在特定的位置安排特定的球员。在那种情况下,我们致胜了甲队、丙队的替补组,以及丁队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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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本意只是一种报复式的发泄,终于离开了女教练的管束,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做主的训练之中。夜训是我们自己开创的,时间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场地也是我们自己争取的,全部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所以即便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群在玩着过家家的孩子,不过是一群无头苍蝇般乱踢球的新选手,也成了关工大生涯中最快乐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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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即将来临,为期半年的体育理论课程也进入了尾声。最后一节理论课上,教练为我们讲了一些世界闻名的足球强国。像英国这样近代足球的发源地、巴西这样把足球作为全民文化的国家自然介绍了很多,但这些地方对于我们来说都有些遥不可及,是跨过半个地球才能到达的地方。而且,那里的人远比我们高大,一个个都比中岛还高。即便学习到了他们的技巧,体型上的硬伤也无法将动作发挥到极致。见我们快没兴趣听的时候,教练告诉我们,其实还有一个距离我们非常近的国家,可以作为非常理想的学习范本。它是与我们仅隔一片日本海的中国。
上一秒还无精打采的学生,在听到这个名词后,立即坐直了身子。纵使在座的都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位熟悉而陌生的邻居,纵使鱼龙混杂的媒体将其议论得扑朔迷离,它却是真正让我们品尝到了厉害之处的足球强国。
早在明治44年,远东运动协会成立,中国足球就已经在亚洲地区享有盛名。那个时候,我们国家连个足协都没有。这之后的十届足球比赛中,中国蝉联了九届的冠军,并且每次都是大比分的领先。有一届举办地设在大阪府,我们作为主场,被中国的足球队踢了个5:1,那真的是我室友所谓的“吊打”。那场比赛上,中国还出了一位祖籍香港的优秀名将,现在已然成为了全亚洲当之无愧的球王。教练给我们展示了几盘当时录下的影像,据说是足协的内部资料。那个年代技术有限,全程默片,但大家都看得特别认真,没有任何闲谈的声音,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黑白的画面。那种协作、那种力度,至今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出,看完之后,全班爆发出畅快而激动的呐喊: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足球!
下课以后,一群学生还意犹未尽地挤到讲台前,问教练还有没有更多的影像资料。又有学生问什么时候中国代表团会再来日本参加比赛,届时想前往现场观看。教练说从前年开始就没有再举办过远东赛事了,不知明年还会不会办,可以期待一下。更有甚者问有没有机会在暑假期间,前往中国,去拜访那里的球队。教练说足协确实在争取这件事,但是因为两国紧张的关系,交流一度被暂停,没能再进一步地学习下去。他个人认为接下来的局势只会更加糟糕,还是趁早放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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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候,失散好久的替补组,终于归队,带着他们通过jonny毕业考试的消息。看着他们一个个过于兴奋的样子,暗自嘲笑毕业考都过不了才是更困难的事吧。
理论课一结束,真正的训练课紧随而来。强度有了显著提升,不仅有下午两小时实打实的训练,就连原本夜训的时间,也成了课堂的一部分。
浪够了,该听教练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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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晚结束自行训练的时候,我们挥别了自由自在的大夜训时代。载着替补组球员不解的目光,载着操场上低吟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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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吗?我们体院的院长,好像特备喜欢乙队那个山田凉介。”
“可不是嘛!隔壁那队也这么说,院长从来都不主动跟人打招呼的,有的时候甚至连咱们教练他都不理,倒是会和那个山田搭话。”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什么重要赛事,院长绝对会推山田,你们信不信?”
“球技也没高到那种地步,怎么看都是个手段比能力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