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薮宏太篇,上中下三篇均为薮宏太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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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好吗?”学年刚开始的一个夜晚,一通电话拨进了关东工业大学的体院寝室。能关心球员胜过关心他们的成绩的,jonny里大概也只有这位医护老师了。
“嗯,我已经认真读过教练给我的信,会努力照顾好大家的。说起教练的信,纸袋里除了托付给我的东西以外,似乎还混入了教练她自己的辞退信。”
“这样的吗?”电话里响起了医护老师的轻笑声,“大概是教练她走的时候过于匆忙,弄错了,你丢了它就好,现在没有人需要这封信了。薮君。”
“明白了。那,教练她也还好吧?”
“……事实上,我现在非常担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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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教练离开将近一个月左右了。她答应过医护老师到新的学校以后会再联系,但医护老师除了在她走后第二天收到过一张明信片以外,再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来信。倒是最近两天,在杂志上看到了有关她的报道,还是一个坏消息:
报道声称她在jonny中学校门口,拒绝了媒体的采访,甚至在拧断记者的手腕以后逃逸,目前下落不明。
根据她说的杂志名称和刊号,我赶紧前往校内的书报亭查找这份报道。在那里,撞见了山田。
“你要找的是它吧。”我试图找杂志的时候,他直接把写有报道的那一页摊在了我面前。
和医护老师描述的一样,没有照片,作者用了化名,但有手腕骨折的医院鉴定。想象得出撰稿人一脸委屈的模样。我问他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他反问我,足球运动员要是找人干架,最有可能的结果会是什么。我觉得是踢人。他和我的想法一致,踢足球的,动手实属罕见,尤其还是一个女性。我们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报道上有“警方介入调查”的字眼,对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该是报了案,但在自杀事件频发的四月(日本特有文化),警察可能不会认真调查。这篇报道充其量是败坏名声。如果这本杂志在教练即将前去任教的城市发售的话,确实会对她有负面影响。
“薮前辈的话,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吧。”他这么问我。
管,当然要管。一个在足球界独自打拼的女孩子,非常不容易。
虽然医护老师在跟我说完这件事以后,立即道歉说不该说那么多,让我不要掺和这件事,但作为这支球队里和女教练交集最多的学生,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我告诉他我准备回一趟小城。
“那我也一起吧。”山田说道。我没有阻拦。
我对山田的了解不算多。组建校队的消息传出以后,来到我们球队的人,我都是缺乏了解的。森本已经被迫离开,冈本也有他自己的特殊情况。替补组的新人我多半不留意,但自从前辈给过我忠告后,我察觉到了B君的异样。他时常感觉他在我身边出没,我好像有一直在被他观察的感觉。因此,在他要加入正式队伍时,我原本想投反对票。至于A君,是在读过教练的信之后,让我有点在意的,两人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至于山田,绝对是球队一直以来的焦点,夺走前锋席位的是他,被送去其他校队后又回来的人里有他,带我们走进市队的也是他,是众多替补口中的传奇人物。这是一个认识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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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上一切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东西,刚买下的杂志、教练给我的信和她自己的辞退信,去车站等山田。
“怎么没有叫上知念一起?”可能是因为都有被派到其他校队的缘故,我觉得他俩感情应该很好。
他倒也承认,笑着说,“因为有更可靠的人陪我一同前往,就不麻烦知念了。”尽说些讨人喜欢的话,让我一时接不上嘴。
“那你怎么也没叫上八乙女呢?”他问。
这是第三个了。最近好多人问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提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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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以后,火车上的卖报员朝我们走来,“甲子园春季赛事的最新战况要不要来一份?”
我们挥手让他走开。
“不容易啊。在这个时代,多年如一日地坚持办自己的足球社团。”山田说道,“一个人干活该有多累,你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正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时,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薮是怎么想到要办一支足球社团的呢?”并不想知道答案似的,悄悄转移了令我困扰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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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怎么想到要踢足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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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年,我还没上学,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虽说现在在团队里文我是最年长的人,但在家里,我其实是老末。遇上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父亲因公司倒闭而失业在家,我出门玩的时候也时常会遭到同龄人的嘲笑和欺负。被人泼水、推倒的时候,总想着,会有一个很强大的人来帮我。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我不相信会有那号人物的时候,那个她,出现了——
一脚踢开即将落到我头上的纸箱!虽然砸在身上也不会疼,但那一刻心里的感激之情,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只是看清那人的时候,我愣住了,对方原来是个金发碧眼的、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女人。丰满的胸部挂着细长卷尺,苗条的腰部扣着麻布手套。欺负我的孩子们看到大人来了,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我和她默默对视。
“这是我们公司用来装货的纸箱,被他们用来砸人,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她会说日文,还向我道了歉。
听她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她是个洋商。我对她们好感全无,就是因为有她们这号人物的涌入,父亲所在的企业才会倒闭的。我没有回答她,想爬起身,竟发现腿上还破了皮。
“我送你回家吧。”她不由分说地把我抱了就走。而我因为疼到几乎麻木,也就任她摆布地被送回了家。不知她和我父母说了点什么,第二天,我被她带去了一个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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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到过那么热闹的码头!千百艘船停在港口之中,来来往往的吊钩和推车,多到我数都数不清。各种肤色的水手,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或是在和谈,或是在争辩,闹作一团。码头的另一侧,是排列整齐的摊位。摊前人头攒动,可算是听到了我熟悉的国语,大家穿着和服,踩着木屐,紧盯商品的双眼闪着惊奇的光彩。我踮起脚尖,看到摊位上摆着各种城里很少见到的东西,洋伞、西服、皮鞋……大家讲着价格,挑着花色,兴奋到仿佛在过节。
“早啊,物流部部长。”“部长,等你的指示!”“部长今天还带了个小鬼过来哦~”一大批男水手朝我们走来。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临时工,薮酱。”
?!
我才不会帮洋商做事呢!我甩开她的手,不多看他们一眼。
“呐,薮酱,我会付你工资的,和他们待遇一样。”她从后面叫住我。
谁信她的鬼话!
“我所在的国家,童工已经被合法征用一百多年了!而且,你们家现在也很需要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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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看在我力气小,打死也搬不动箱子的份上,这个所谓的物流部部长有意挑了轻便的工作给我,整理空箱、摆货,以及跑腿。工资也果真如她说的那样,与其他文职人员一般无二。反而还会有额外的奖金,比如她让我领走她自己早饭里的牛奶——
“你们日本人应该多喝点这个,长得高也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我把瓶子还给她。
“受不了它的味道?一口气喝下去,不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吗!”
我信以为真地一试,结果脖子里都被灌进了牛奶!就看到她和她部门里的下属笑得前俯后仰,任凭我怎么喊都笑得停不下来。
闲暇的时候,我也会静静地看她工作。她一手拿着记录板,一手握着笔,嘴里叼着笔帽。船上员工抛下一件货物,她轻轻一个提膝,做足缓冲,然后往侧边一踢,货物灵巧地飞上一旁的推车,整齐地摞成一叠,而她的双手已经在记录板上做好了笔记。整个过程娴熟而潇洒,以至于我也想学学她的样子用脚接货。
“要接住哦,薮酱!”
一个货物朝我抛过来,于是我便毫不意外地被砸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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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薮你别睡了,我们到了。”山田推我下火车,“社长果然是老年人啊。”
山田起初想直接找校方了解这件事,但我劝他先去比较好说话的医护老师那里,了解教练离开那天的情况。
3月13日上午,八点,负责传话的员工带来了女教练需要立即离开的消息,并且之后由杂工将教练从学校送至车站。杂志上所写的,是三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时间上相符。如果按照报道上的内容,确实在校门口发生了冲突,那么杂工应该是这起事故的见证人。我们问医护老师,那位杂工她认不认识。她说她后来去找过,但杂工表示完全不知道记者一事,从校门口到车站的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教练也没有跟他提过任何有关记者的事。这与“拧断手腕以后逃逸”的报道不符。退一步说,如果冲突发生在杂工接到人以前,那么逃跑的也应该不是教练,而是记者。
这给我们增加了信心,如果连事发地点都可以造假,拧断手腕的事恐怕也非事实。
我们问医护老师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的时候,她拿出了教练寄回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她给医护老师的祝福,她离开时的心情,以及她对自己来小城两年生活的感谢。这样的内容应该是还没离开小城时留下的言语。医护老师说,是教练离开两天后收到的此物,基本可以判断下来是小城内的邮件。
关于明信片上的图案,我给高木打了一通电话,心想这个每星期都要给妈妈写信的家伙,可能会对这种东西有所了解。但是他似乎也毫无眉目。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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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田做了一番简单的讨论,我们认为冲突或许确有其事,但事发地点应该不是校门。如果这是杂工将老师送到火车站以后发生的事,不妨把事发地点换成火车站,再加以考虑。正计划前往火车站的时候,医护老师拽住了我的手。
“我不相信教练她会做那样的事,但比起杂志社说谎,我更担心杂工在说谎!”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慌。
杂工为什么要说谎?我重新扫了一眼教练写给我的信。
「应该是我昨天无意间看到了一些校方内部的不该看的东西,他们让我马上走人的。」
“您是不是在担心女教练临走前一天所看到的东西?”
医护老师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假的吧?我心里也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