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的呐喊短暂打破了沉寂,但也仅止于此,数百村人一同怔神,无人附和罗德、也无人为两个恐慌无助的年轻人求情。
在罗德老爹的仰望中,争辩不休的亚便与拿弗忽然惊恐地呼喊,他们被看不见的力量提溜着离开地面、飘上半空,无论如何挣扎却只能空挥着手脚无处着力。
“神啊、你是我的神!我愿意献上祭品、献上什么都可以,不、我不要死!请杀死拿弗吧!”亚便哭喊。
“我也愿意、神啊、你要什么都行!杀死亚便吧!”拿弗哭喊。
梦冷眼瞧着两个年轻人显露出最真实的感情,依旧不动声色,但仿佛话语的神意仍直接浮现在人们的心底:“你们都不愿认罪,都希望对方替你承担死罪,既如此,你们便分担罪责吧。”
惊慌的惨叫自亚便与拿弗喉咙里传播覆盖全村,随着一道幽蓝光斑凭空闪烁,两人的叫喊戛然而止,同一时间消失的还有他们浮在半空身躯。
所有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气息可怖的“女神”兑现了她的宣言,亚便与拿弗通通被治以死罪,且身躯被神的恐怖力量消灭地连灰都不剩。
阿南见两个平日熟识甚至常有搭档的年轻猎人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抹除,相比留下尸体的一般死亡而言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即使他们是差点杀死神绮的直接凶手,也不禁为他们而感到悲伤。
但她不打算为此质问拯救了神绮的神秘女神——罗德也曾认真地打算杀死凶手,阿南不可能责怪罗德,当然也不可能对银发女神不满。
亚便与拿弗的消失让更为深刻直观的恐惧传遍村人心底,这一刻,他们彻底遗忘了亚登与该隐编造的神——事实上就是该隐本人——带来的恐惧,虽然原因很讽刺:新的、庞大的恐惧驱逐了旧的、神秘的恐惧。
阿南忽然发现眼前漂浮着一滴散发金色微光的水滴,并有银发女神的声音告诉她:“吞下去,它将帮助你获得保护神绮的力量。”
猎人少女毫不犹豫地一个张嘴就把液滴吞了进去,一股混合着疑似酒香的奇妙滋味从舌头蔓延到腹部,阿南回味无穷地咂了咂嘴,进而感觉到身体中有另一个更加细微更加本质的东西在显现,她闭上眼睛仔细体会,然后仿佛在心中看见了自己,接着就在这半是祈祷半是自发沉静的状态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没有人发现阿南正交着难得的好运,梦小姐虽然在对神绮不得不展现大方之后只“小气”得给阿南准备了区区一滴神酒,但只一滴也对刚刚踏上唤醒灵魂道路的猎人少女拥有极为显著的效果。而同一时间,同样也没人发现另一滴金色液体正跨越夜空穿过屋门直奔昏迷不醒的埃都因武士。
做完这一切,梦不再理会空有火把烈烈作响的寂静村庄,回望了一眼躺在阿南怀里的神绮,接着升上高空,在人们视线里渐渐化作光点最终融入夜空消失不见。
直到人们看得见的“女神”与恐怖的的威势消失许久,村人们方才在呆滞中渐渐回神,他们面面相觑、嗡嗡细语,然后恐慌地确认:亚便与拿弗、这两个在村人们鼓励中射出阻止“祭品”逃亡的箭矢的年轻人,的的确确已不存于世,他们的身躯、灵魂、衣裳、武器被抹除地干干净净,除了村人们的记忆,两个年轻人的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至此,自然无人再敢于提起将阿狸拿去做祭祀神的祭品——对于凡人而言,梦已算得上真真切切的神,她的神迹、她的力量、这一切对于质朴的凡人而言都是难以想象必须敬畏的,神既已亲自显灵,并以恐怖的手段惩罚了企图杀死带走祭品的陌生女孩的亚便与拿弗,亚登的神再也不能给村人们留下什么,从今往后,“女神”或许将成为他们切实膜拜的神。
村人们望着最先向女神表示信奉的罗德——而在人们看来,女神的确是站在罗德那边帮助他的——老人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那个曾最先出声为他指责年轻人们的老人来到罗德身边,“罗德……从今往后,我们、我们该如何祭祀神?亚登死了,可神显了灵,神为你的家人祝福、惩罚企图以阿狸做祭品的年轻人,我们看、你是最接近神的人,你来告诉大家吧,我们该如何祭祀神?”
罗德被老人们匆匆推作主持祭祀者,事实上在外人看来,这就如同许多原始部落的发展过程中几乎都将经历的历程:罗德被推举为群落的祭祀。
原本应当如此,但罗德出乎老人意料地摇头,然后叹息着说:“亚便和拿弗的父母将怨恨我与神,我已定主意,我会带着妻女离开村子,走到先祖所来的方向。”
“你不该离开!罗德,村子需要你,亚登的神如果欺骗了我们,还有什么神能让我们信服?只有惩罚村人愚蠢而显灵的女神,我们必当祭祀她,你是能够带领大家祭祀神的人,你不该离开。”
“我看见了亚便和拿弗的父母,他们在人群后方,他们怨恨神、也怨恨我,我若留下,将为村子带来仇恨和争端,”罗德说,“如何祭祀神,由你们定吧,只要别再像亚登那样以损害村人为手段,况且,我真的希望重新看一看先祖的地方、先祖所祭祀的神又是什么样的。”
罗德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决心离开生存了一辈子的山村迁徙他处,老人似乎理解又不能完全理解,他认为罗德其实是对村人们逼迫他献出阿狸而失望,所以不愿意再见村人,亚便和拿弗的父母对罗德和“罗德的神”杀死两人的怨恨只是借口之一。
见罗德心意已决,老人不再劝,他叹息着离去,村人们已散去大部分,少数留下等待罗德回应的老人便也随同散去,罗德家门外重回冷清寂静。
“老罗德,我们、我们真的要走吗?”老妻不解地问道。
“走,我们必须走!只是这么祭祀神的话,我担心迟早有一天村子要回到今日的局面,村子会在自己人的手中毁灭的,我不知道该去找什么,但我必须为村子寻找到不再让村子被恐惧摧毁的东西,或许先祖的地方能给我启示。”
退休老猎人罗德甩下柴禾棍,与老妻回到依然在发呆的女儿与熟睡的阿南与神绮身边,把三人带回屋内安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