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缠绵,阴云密布的时节,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山谷中。
林间骚动,突然间,隐藏在林中的野鸟惊慌失措逃之夭夭。一个妇人瘫坐在一个大石头旁,惊恐万状地捂着嘴,提着篮子的手哆嗦不停。
“鬼啊——”
凌冽的风夹着骇人的尖叫,传遍了整个药谷。
“那草丛里躺了个女的?是谁啊,背对着咱,也看不见脸。”
“好像是,看这身段,应该是个年轻姑娘,腰细肤白,就是太瘦弱了些。咦,你们看她这身打扮,咋这么眼熟呢?”王老三疑惑地看着草丛中的女子。
王老三的媳妇儿撇撇嘴,“村里打扮新鲜的多了,这有个啥好稀奇的,要说俊,谁比得过赵家那小媳妇儿?”
老三媳妇这一嚷嚷,大伙儿都围观过来,“哎你别说,这还真是像王柳啊,不是跳崖死了吗?听说尸体没找见呢还,这怎么突然出现在咱村口了?”
村里人都不敢上前,就在这时,有人大喊一声,“顺子兄弟来了,真是他媳妇儿。”
说话间,一个眉清目秀,披着老虎皮的男人从人群里走上来。男人长得俊俏非常,身形魁梧,胳膊比女孩子家的大腿还要粗,一双眼睛温柔地能掐出水来。长长的黑发,一条编带绑在一起,站在人群里出彩得很。看其相貌,与村里的山民格格不入。
村里人看见刘顺子来了,一个个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态,像是约定好一样,集体闭嘴,看着刘顺子走上前去,看了看女子的脸,探着女子的呼吸,然后抱起她,径直走出人群。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李老大的媳妇悄悄地说,“那小娘子当时是自己坠的崖,估摸着是受了那家人的欺负。”
刘二冷笑,“那一大家子除了成名兄弟他娘,哪有个善茬?都是想钱想疯的人。”
柳老四大声嚷嚷着,“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因为这个?”
有人当场接话,“就是的么,这年头,有儿子才是幸福啊?”
王老三搂着媳妇儿,笑得一脸褶子,“这话没毛病,要说厉害还是得我媳妇来。“
王老三媳妇脸红了,推开王老三,转身进了院子。
众人哄笑起来,远远地看着刘顺子抱着王柳回去了。
睁开眼,王柳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
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她曾经躺在一个男人温暖的怀里,爬过坡,走过山路,听过了很多人的议论,最终她坚持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然后醒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复活了,虽然不懂为什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都没有死,再醒过来就又回到了这个见鬼的地方,但她明白,自己是真的复活了,又有了第二次生命。
她现在呆在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地方,那个抱着自己回来的男人,那些斤斤计较的丑陋嘴脸,还有,还有现在眼前这个着急的为她忙前忙后的婆婆。
很多记忆都模湖了,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前生对这一家人并不好,经常帮着那群不讲理的亲戚欺负他们。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觉得那个女人太过于冷血残忍。
额头隐隐作痛,告诉她,她不能再想以前的事情了。
婆婆拿着热毛巾盖在王柳的头上,过不了一会儿麻利地换掉。王柳的感到自己的到来似乎让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家惊喜地不知所措,想起以前种种,王柳大大的眼睛里突然就涌满了眼泪。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来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满面胡茬,长得一脸凶相,眼睛十分小,眉毛黑的出奇,一头偏棕色的长发,胡乱地扎起来,看上去就像个山匪,不好对付。
“幼,嫂子,儿媳妇回来啦,恭喜恭喜呀,”汉子的眼神不怀好意地瞟向躺在床上的王柳。
“她二叔,你来啦,”婆婆连忙起身,给汉子泡了一杯热茶。
“最近粮食紧张的很啊,嫂子,“汉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豌豆似的眼睛盯着婆婆看。
王柳捏紧被子,较劲牙根,“这混帐老东西,又想蹭便宜。“
婆婆轻轻倒吸一口气,“她二叔啊,不是不帮你,实在是我们也很紧,现在青青回来了,我们家也多了一口子,你看这个月的粮能不能等等再分……”
“等等?等啥时候啊?”汉子一口茶喷在地上,“我们家口子多,难不成等到饿的哭天喊地了再找你?”
“你别太过分了你!欺负家里没人吗?“王柳硬撑着坐起身来,火大地看着汉子。
汉子明显愣了愣,“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什么怎么说话,婆婆一直养着你们这些祖宗,一共只有那么点粮食,你们要活命我们不要吗?整天游手好闲,给你吃有什么用?”
汉子把杯子勐地碎在地上,“你找收拾是吧?”
婆婆赶紧上前拦住,“她刚好,脑子不清楚,她二叔,你别和她计较。”
“二叔本事通天,一点粮食怎么会放在眼里,我们不如分家,各过各的,也省的您老整天跑来找不得劲。”
汉子瞪圆了眼睛,“分就分,拿出五斗米再说话。”
二叔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等着婆婆拿米。
王柳转了转金手指,想用积分兑换一些米,结果只换了一成,看着二叔一脸的幸灾乐祸相,王柳挫败地拍拍脑袋。
“哈哈,真不是我小瞧你这小蹄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婆婆站在桌子旁,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处理。
“刘顺子,你死哪了,怎么还不来救场。”王柳捏紧拳头。
“这是五斗米,二叔走好。”
身后突然传来刘顺子的声音,王柳惊喜地回头一看。
他拎着一大袋子米走进门来,温柔的眼神死死锁定在她身上。
汉子一把拿过米,打开看了看,掂量了几下,不服气地走了。
“刘顺子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米呢?”王柳看着刘顺子冷冷的脸,不敢多问。
……
远离天启神庄的一个小樵屋里,任银行缓缓从屋中出来,瞧着窗外逐渐黑黝黝的天色,忧心着瑾萧炎的行踪。
他今早一人独自出去,只是在任银行耳前留下澹澹一吻,都不允得她呢喃几句,就背着当年任银行赏赐给他的那把青龙白月刀出去了。他是去寻谁,不难想象,苏墨卿演了一出好戏,不仅将王柳置之死地,还夺走了任银行辛苦创立的一切。
这是她所不能忍气吞声的。但是要打败这样的一个逻辑怪物,需要相当的智慧,瑾萧炎背着一把刀就出去了,难免不让她牵肠挂肚。
“银儿,我回来了!”
听见这枕边熟悉的唤,任银行顿挫飘乎甚有些泪雨翩珊的杏眼倏地一抬,之间远处尘土飞扬之间,一个身着紫衣的俊俏好儿郎正紧赶慢赶地跑来,脸上挂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少年气,倒是青龙附身,不负这宝剑。
任银行娇羞地低下了头。
瑾萧炎跑上前,气喘吁吁,却也平复了呼吸,轻柔地揽过任银行的嫩肩,柔声问道,“娘子怎在门口等我?这烈日炎炎,若是将你晒黑了可该如何?”
任银行哼了一声,“晒黑了你就不要了?”
“当然不是啦,你看你,又冤枉我了,就算晒黑了,也是我最可爱最漂亮的老婆呀!”瑾萧炎高兴地像个孩子,抱着任银行就委屈地说道,这些话他从前想都不敢想,若说是苏墨卿毁掉了任银行所拥有的一切,不如说是也间接成全了瑾萧炎。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小女子茶楼里热闹的很,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啊——“
“不要招惹我家主子,滚!“
红衣女子揉揉脸,从地上爬起来。
亭中人捧着一坛桃花酿,清冷的月光衬着绝色的容颜,呆滞地望着灯红酒绿的江面。
“这江水,同十年前的,可有不同?”
苏墨卿一愣,勐地回头,看着眼前人。
青衣飘飘,青丝缕缕,面纱后,一双若隐若现的桃花眼,痴痴地看着他。
“姑娘似乎认得我?”
“当然认得,负心的汉子,每个女子都认得。”
任银行扬起衣袖,露出手腕处绑着的几缕红线。
苏墨卿勐地站起来,一手拉过她,紧紧抱住。挺拔的鼻翼埋在她的青丝里,贪婪地感受她每一寸的温暖。
任银行将手抵在苏墨卿胸前,抬起头,看着他。
“公子唐突了。”
“你是我妻子,无所谓唐突。“
任银行笑着,“公子可是眼花了?小女从未婚配。“
“怎会……“
不等他说完,任银行慢慢向后退去,突然,她一脚踩着亭中长椅,径直跳下江去。
苏墨卿赶紧伸手去抓,只是江边早已空荡荡,并无青衣女子。
“银儿,呃……“眼前一黑,苏墨卿向后倒去。
乾曦宫。
“辰媚娘娘驾到——“
一个穿金带银的女人,走进寝宫,身后跟着几个唯唯诺诺的丫鬟。
“皇上怎么了?“
“去……去江边了。“
“怎么又去江边了,你有没有脑子,不会管着他点吗!“
“卑职不敢。“
“你不敢什么啊,整天就知道敷衍我,滚开!“
苏辰媚坐在苏墨卿的床边,摸着他的脸,“皇上,快醒醒,怎么又喝这么多,嗯?“
“皇上,皇上?——”
苏墨卿皱着眉头,一把甩开苏辰媚的手,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墨卿,你终于醒啦,看我给你拿了的好吃的。“苏辰媚招招手,丫鬟端上来一盘雪花酥。
“我做了整整一天呢,你看人家多费心。“
“你做的?“
“是啊,“苏辰媚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我可不敢吃了。“
“为何?“
苏墨卿揉揉眼睛,“别人做的是雪花酥,你做的,“
苏墨卿看着她,“怕是血花酥。”
苏辰媚一愣,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朕还有奏折要批阅,你先回去吧,好意心领,来人,”
“在。”
“苏贵妃做血花酥……啊不对,雪花酥,有心了,赏绸布百匹,金饰十副,还有……”
苏墨卿站起身,接过丫鬟手中的长袍,往开一抖,披在身上。
“封号——苏贤妃。”
“起驾——御书房——”
御书房花园。
苏墨卿走在小路上,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不用跟着,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偌大的后花园,许久不来,还是这么好看呐。
银儿,你也是,许久不见,还是这么好看。
虽然你不承认,但我知道,那就是你,没错的……
想着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
苏墨卿啊苏墨卿,你真是可笑,明明亲眼看着任银行逃离,和别的男人厮混,还在这里不切实际地想。
就因为,那女子手上的红丝线。
他们曾约定过,再见面时,手腕上要绑着红线。只可惜,到你彻底离开的时候,我也未能赴约。
苏墨卿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绑了十年的红丝线。
“这江水,同十年前的,可有不同?”
你……到底是谁?是我的银儿吗?不然,你怎么知道十年前……
苏墨卿停住步子,“来人,“
“主子,“
“你去,帮我找个人。“
“昨天那青衣女子?“
苏墨卿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主子的品味一如既往。”
“你找打——”
市井。
熙熙攘攘的人在大街上吵闹,几个官兵穿过人群,在墙上贴了一张青衣女子的画像。
顿时围了许多人。
“这是皇榜?”
“不像吧,哪有皇榜这么写,‘念卿心切,望速来寻’?“
“怎么不是,你看那下面,盖着皇家的章呐。”
“什么女子,能把皇上迷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福啊。”
“都别吵!”
官兵清清嗓子。“这个女子,可有人知道在何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
“若是有人可以提供关于她的消息,皇上下旨,赏黄金百两。”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
茶铺。
“瞧瞧,这是想你了。“一黑衣男子,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晃着。
“那是,我出马,什么时候落空过?“
任银行撩起面纱,喝了口茶。
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嘴唇,让人迷醉的双眸。瑾萧炎看着,不自觉红了脸。
“看什么呢你?“
“看你漂亮呗。“瑾萧炎浅浅一笑。
“拉倒吧,“任银行站起身,”走,干活。“
“干什么?”瑾萧炎指指远处的皇榜,“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那个?哼,要是黄金千两我还有点兴趣,百两就想忽悠我?“
任银行揪起瑾萧炎的耳朵,“别废话,赶紧走。“
“疼疼——“
远处。
“跟上。“
“怎么跟?“
羽林卫转身捶了一下使从的脑袋.
“用脚跟啊,你有没有脑子?“
使从揉揉脑袋,“我是问,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跟吗?”
“看来没傻透。”羽林卫看着任银行他们离开的方向。
“要。”
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当铺。
“我觉得五千两不错。”
“……我觉得不行。”
“我觉得可以。”
瑾萧炎揉揉太阳穴,“您看着办,好吧?“
任银行拿出一块质地均匀的白玉,晶莹剔透,偶尔几处似有血斑,但仍挡不住它令人垂涎的光泽。
当铺老板扶正眼镜,“姑娘这玉很不错啊,要当?可惜了……“
“不是当,“任银行拿起白玉,在当铺老板的面前晃来晃去。
“五千两,送你了,不过……“
“好!好!成交!“当铺老板两眼放光。
“别急嘛,听话先,等会儿……“
任银行凑近当铺老板,交代了几句。
“走啊,愣着干嘛。“任银行拽着瑾萧炎的袖子。
“你可真是舍得。“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任银行咧嘴一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又不是你的宝贝,心疼什么?“
“那是他拿命换来的。“
任银行一愣,眼睛向外瞟,“走啦,啰嗦的老男人。“
等到人走远了,当铺老板喜滋滋地出来,坐在凳子上,端详着那块玉。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宝贝啊……哎你谁……哎幼……打我干嘛?还我宝贝!”
“头儿,你看,”
羽林卫拿着玉,前后地看着,和随从相视一笑。
“这玉是你的?”
“废话,不是我的是你的?”
“客气点!”几个人对着当铺老板拳打脚踢。
“行了,”羽林卫走上前,“谁把这物件当了?”
“不是当……”
“还不说实话!”
羽林卫拔出剑,抵着当铺老板的脖子。
“是实话啊,刚才有一男一女,来卖这玉。”
“卖?多少钱卖的?”
“五千两……纹银。”
“五千两?”
当铺老板低着头,“昂,就要了五千两。”
“这东西归我了。”羽林卫放进衣袖。
当铺老板抬起头,欲言又止。
“怎么?舍不得?”
“不是不是,官爷走好。”当铺老板挤出笑容。
御书房。
“卖了?“
“嗯。“羽林卫看了皇上一眼。
“没看错?“
“嗯……要不主子验验?“
“不用,一块破石头,人家想当就当,干朕什么事,出去吧,朕要批奏折了。“
苏墨卿拿起一本奏折,很认真的样子,拿起笔,准备勾画。
“这可是刑部的折子?“
“是,咋了?“
“主子拿反了……”
“……你最近事儿挺少吧,那天听说周边要治水了……“
“......臣告退。“
一道黑影闪过御书房,桌上的一张信纸飘落在地。
苏墨卿捡起,信上的字迹清秀可人。
“旧水香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