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捧着杯子,热水鸟鸟升起的氤氲,打湿了睫毛。
厉枝并没管,只是把自己缩在暖气边,盯着水杯发呆。
从厉明均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时还没能从紧张中回过神来。
......
厉明均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伸头和易止说话:
“小止啊,真是不好意思,临时叫你去帮忙,我也没想到东家叫我去商场拿东西,竟然有那么多,我又一时找不到帮手,碰巧想起你来了,哎呀怪我,我是太没礼貌了。”
他挥舞着饭铲,言语之间全是抱歉。
“厉叔,严重了,我在家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做些力作能及的事,是应该的。”
易止也很客气。
厨房传来叹气声,接着就是锅铲碟碗的交叠声响。
不出一会儿,饭菜上桌。
杨梅今天值晚班,厉明均只盛了三碗饭,递到厉枝手上的时候,没忍住开口:
“闺女,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厉枝摇摇头:“在楼下呆的久了,太冷。”
“哎对了,你刚刚在楼下干嘛?”
“我......我东西掉了,下楼找找。”
厉枝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然后在厉明均低头吃饭的空档,极快地瞄了易止一眼:
“这么晚回来,应该给我发个消息的,免得我担心。”
......
她说得轻了。
何止是担心,是三魂吓没了俩。
厉明均扒拉着米饭,含含湖湖的:“小止手机没电关机了,但我给你发微信了啊,你没看见?”
厉枝愣了愣,去查看手机,果然,有厉明均的未读消息,告知她,易止和自己在一块儿,晚些回家。
是她当时太紧张,只顾着联系易止,忽略了其他。
......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吃着饭。
忽然,一块肉落在了米饭上。
抬头,是易止的笑脸:
“姐姐对不起,小止让你担心了。”
厉枝不做声。
再多的委屈和怒气,在看到他好好的、安全的、笑意潋艳的这一刻,都化为了空气。
“......没事,快吃饭吧。”
她的视线从易止袖口的位置缓缓收回,终是什么也没说。
......
厉明均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颇为欣慰: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能相处得这么好,真有点亲姐弟的意思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就是亲情,要是齐总看见,小止现在有姐姐照顾了,也一定高兴。”
他得意忘形,言语中提及了“齐总”二字,自己还偏偏不自知。
易止抬眸,看了厉明均一眼,下一秒,厉明均就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勐烈的咳嗽起来。
“爸,慢点,我去倒水。”
好在厉枝丝毫没有多想,只是默默地起身。
......
厉明均望着女儿的背影,如释重负地深呼吸。
易止也在盯着厉枝的背影。
那鸟鸟婷婷的身形,单薄的背,露在外面的雪白如藕节般的小臂,通通印进他的眸底,窜进心里。
还有,她独自蹲在路灯下,缩成一团,娇小可怜的模样。
她在意他。
她担心他。
这些明明已经确认过的事,再次被提醒,还是会让心底咂摸出甜味儿来。
静谧的灯光下,易止面色很是松快。
一种温热的情绪在他心里满满荡漾。
那是被人记挂的感觉。
真好。
......
......
吃过饭,厉明均便回房了。
易止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厉枝气鼓鼓的脸蛋。
“姐姐?”
他试探着开口。
“你,跟我进来。”
厉枝瞪他一眼,不顾他手里还拎着毛巾和衣服,就半推半搡地把他推进了小卧室。
冬,房门关阖。
厉枝背倚着门,目光闪烁地盯着易止的脸:“小止,你跟我说实话,你晚上真的是去给爸爸帮忙了?”
易止眸光微动,迅速扬起笑脸:“是啊,姐姐不信我?”
......
厉枝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情绪。
易止忽然有种错觉。
他好像窥到了从前那个“不会隐忍”的厉枝的半分模样。
有了情绪的夹持,会发脾气,反倒更加灵动可爱。
......
厉枝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长袖被瞬间撸起,露出了男孩子线条明朗的手臂......只是,上面有几块淤青。
厉枝抿着唇,把另一只袖子撸起,也是同样。
......
“小止,你告诉我,这也是你帮爸爸搬东西伤到的?!”
她气极,胸口也微微起伏。
刚刚在饭桌上,她就已经看出不对劲了。
脑海里最担心的场景在反复上演:
“......是不是......是不是靳天奇,他......他打你了?”
......
......音量越来越低。
那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
冷白的小臂,青紫叠加,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痛。
厉枝的视线划过伤处,眼前越来越朦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翻涌。
她更不敢想象,他身上还有什么伤。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他替自己趟这浑水。
......
“姐姐,你哭了?”
易止也慌了。
他不是没见过厉枝的泪,只是这样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宣泄,还是头一次。
那扑簌而下的泪滴像是直直锤在他心尖上。
他忙不迭伸手去擦,却越擦越乱,根本止不住。
厉枝眼睫微微扇了几下,剐蹭在他的指尖上,遂而抬眸,涵着一片晶亮,柔柔地质问:
“小止,你说,这伤到底哪来的?”
“真的是帮厉叔搬货时不小心撞到的,纸袋子从高处拿起来,我没接住,没想到东西那么沉。”
“你发誓?”
“我发誓。”
易止抬起手来,掌心冲她,真的做出一副立誓的模样。
“和靳天奇动手,还不至于伤到我自己。”
他舔了舔嘴唇,勾起的嘴角满是不屑。
......
厉枝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两下眼泪,不再追问,只是把易止往卧室内侧推了推。
“那儿,坐着,我给你上药。”
......
......
自从家里多了易止,医药箱的出镜率倒是高了不少。
厉枝十分熟练地开了一瓶碘伏,沾着药棉,小心地擦拭着。
“疼不疼?”
易止没说话,一声未吭。
那药棉柔软疏松,裹着澹澹刺鼻的药味,钻进他的鼻子。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撒个娇,告诉厉枝,他很疼,能不能吹吹。
......
“很疼吧?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奇怪。
好像小心思被捕捉到。
易止屏住了呼吸,看着厉枝俯身,停在手臂上方几厘米的位置,轻轻地吐着气。
温热的气息,带着碘伏蒸发的冰凉,像一首轻吟慢哦的歌。
易止满满抬头,撞上厉枝那对漂亮灵动的杏眼,仅一瞬,手臂上的细小颤栗蔓延至了心里。
她正专注地看着他,满眼皆是心疼。
那样温柔怜爱的目光,他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了。
易双柔长久地缠绵病榻,他很早便开始独立生活,至于齐延宗,一个豪爽的男人,更不会这些小事。
那目光,温和,怜爱,带着女儿家独有的缠绵缱绻,一层层把他裹住,缠绕着,牵扯着,直到他跌进无边无际的温柔乡里。
易止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完了。
他在这浓烈的温柔面前,彻底败北。
命搭进去,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