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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认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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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认负

掂量着手中的桃子,见孔希路不说话,姜星火咄咄逼人道:

“听闻你年轻时曾游历四海,见识颇多,想来并非是读过不少书但却愚钝不堪的腐儒,圣人说读书是为了明礼,那在下倒想请问,你读了这么多的书,难道连一个桃子的本源都无法‘体物’吗?”

这一刻,姜星火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刚才那股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冷厉地直视着面前的老儒。

孔希路只当姜星火是在用小手段扰乱自己的心智,本来并未在意,但回味刹那,却觉得可笑。

万变不离其宗,一个桃子,又有什么好纠结是否有陷阱呢?按儒家的认知论来回答就是了。

“桃之颜色、气味,即所谓‘色’;桃之形状、大小,即所谓‘形’,形与色相结合,即是体物之过程”孔希路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忽然悚然一惊。

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不继续了?”姜星火又啃了一口桃子。

孔希路谨慎地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人之感觉,口鼻耳目种种,便是为物之体,而物所不能遗,既能体物,便可反身求理,求诸于己心。”

这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理学式的认知论回答。

理学认为通过感知器官来观察外物,从大小颜色声音等等因素综合得出一个认知,而这个认知说到底,是不能脱离于人体的感知器官的。

也就是说,程朱理学的认知论公式是:

存在物体→感知器官→获取概念→得到天理

你说有什么错,从前三步来看,也没什么错,从猫狗到人类,稍有智慧的生命体,基本都是通过这个模式来认知世界的由于儒家缺乏显微镜等对事物更进一步的认知手段,所以这个答桉,在旁人看来,确实是极为正常的。

——但问题出在第四步。

获取事物的相关概念后,咋就能直接得到天理呢?

这个问题是理学的一个重大BUG,一直没人有能力修复,有人问,那就看悟性。

当然了,理学不讲悟性,总缝合佛家的东西也不好,所以正确的说法是“诚”。

之前讲过,“诚”在宋儒那里,被极端放大了。

所以悟不透,是你不够“诚”,等你够“诚”了,一心一意,自然可以诚心而明知。

在姜星火的前世,王阳明就是想通过“诚”来认知竹子。

“大儒曰: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阳明即取竹格之,深思其理不得,遂遇疾。”

王阳明非常的“诚”,足足端详了竹子七天七夜,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是还是因为没有科学的认知手段,于是他走到了另一条道路上,一条不需要科学的认知手段也能自圆其说的道路上。

显而易见的是,理学的认知论是非常粗糙的,这也是刚才孔希路为什么悚然一惊的原因。

如果眼前的是他的学生或者其他人,孔希路完全可以用“诚”湖弄过去,但对于姜星火,显然不是这样。

可除了“诚”,孔希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这不怪他,因为北宋五子都没解决的问题,你不能指望孔希路在诏狱里灵光一闪,拍脑袋就想出来了解决办法。

龙场悟道,终究是极小概率事件。

而对付理学这种粗糙的认知论,姜星火现在有两种选择。

其一,祭出王阳明的巅峰心学。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感知器官都是多余的,也就是说“心者身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全都是你的“心”在起作用,属于直接从源头上解决BUG。

把认知论过程改为心学版本:

内心生理→得到天理

至于你得到什么天理,在王阳明时代还有一套系统的章法,而随着心学滥觞,到了明代中晚期,说的难听点,那就全靠内心加工了,所以心学的“狂禅派”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其二,祭出“物质三种性的质”,在哲学概念上严格区分本体界和现象界。

“物质三种性的质”这是极为重要的哲学概念,也是在这个时代能够突破程朱理学认知论,点出物理学学科点的前置条件。

或者换言之,正是因为程朱理学的认知论,在“获取概念→得到天理”这一部分的巨大BUG,才有了姜星火可以“物质三种性的质”来填补这个BUG,从而硬生生地从程朱理学的领域里,给科学开辟出一块战场的空间。

当然了,如果只有“物质三种性的质”,那不过是给程朱理学打补丁而已。

姜星火的目的显然不止如此。

孔希路见姜星火许久未曾说话,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犹疑。

他当然清楚理学认知论上面的缺陷,光是靠“诚”是解决不了的,已经到了交锋最关键的时刻,孔希路心中要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忐忑那是假的。

“《朱子语类》有云:二程说格物,谓当从物上格之,穷极物理之谓也,或谓格物不当从外物上留意,特在吾一身之内,是‘有物必有则’之谓,如何?曰:外物亦是物。格物当从尹川之说,不可易,洒扫应对中,要见得精义入神处,如何分内外便是一个桃子,认知起来也.”

“卡察。”

姜星火咬着桃子,只是静静地看孔希路,孔希路竟是自己说不下去了。

“说的对极了,可这桃子你是如何‘体物’的呢?光是靠看看桃子大小、形状、颜色,闻一闻气味便可以吗?若是这样可以,桃子里面的天理又是什么?”

看着默然不语的孔希路,姜星火戏谑道:

“你不会自己‘体物’不明白,就不说话装高手,让我自己靠‘诚’来悟吧?我悟不出来就是我不行,反正你懂你就是不说,不会是这个套路吧?不会吧?”

孔希路坚持了这么久,终于破防了。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羞恼:“汝心不诚,戏谑对圣人言,如何体物?”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姜星火开怀大笑,好半天才止住声音。

姜星火摇头叹息道:“说得冠冕堂皇,然而却不曾想到,孔子之后,竟然只有这般水平,与江湖骗子何异?”

孔希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地回答道:“那你且说来,你是怎么‘体物’这桃子的。”

姜星火掸了掸青衫道:“可是,是你先问我的啊。”

孔希路语塞,这个问题确实是他先挑起来的,从“穷理”延伸到“反身而诚”,再到“穷理”的具体办法,这是今日辩经一条脉络极为清晰的主线。

但孔希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星火竟然真的又找了一处理学的死穴严格的来说,这是孔希路的认知盲区,就仿佛道路上的大坑填不上就铺了几块木板凑合,来来往往久了,就以为大坑不存在了,因为以前大家都是这么稀里湖涂过去的,所以孔希路在辩经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认为,这里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偏偏,姜星火就是那个走到大坑前揭开木板,然后问孔希路要怎么过的人。

没有了“诚”这块木板,孔希路也不知道“获取概念→得到天理”这个坑怎么迈过去。

“便是我问你,你又能答得上来吗?”

姜星火哪能被他的激将法轻易湖弄过去,只道:

“答上来如何,答不上来又如何?”

孔希路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恢复了镇定自若地姿态,缓缓道:“若是你真能答上来,有切实可行的认知方法,那对于天下儒生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一件功绩.反身而诚固然无错,可人至精诚,殊为不易,有更简单的路,自然更好。”

还在嘴硬。

不过姜星火需要的也只是他这句话,免得事后不认账。

旁边一直在紧张地旁听的黄信、李至刚、纪纲三人,也在等待着姜星火的答桉。

“真有答桉?”纪纲有些将信将疑。

虽然纪指挥使以前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但是不代表他是读死书的人,在上学的时候,纪纲对于理学的认知论,也是有过疑惑的,只不过被先生的“不够诚”给湖弄了过去.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年少无知,被人给忽悠了。

“应该有。”

刚才纪纲给他透露了“安南”二字,李至刚心情可谓是大落大起,纪纲没必要骗他,既然永乐帝没有放弃他,哪怕是扔到安南,也说明仕途还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姜星火也没放弃他,李至刚是很清楚安南这个地方在姜星火的布局里,到底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所以对纪纲也是态度立马亲近了不少。

说回眼前,李至刚也是听过姜星火讲课的,自然对姜星火的能力有所认知,既然姜星火如此信誓旦旦,那说不得就真的有。

更何况,姜星火可是谪仙临世,为旁人之所不能,实属寻常.远的不说,近的祈雨、以矛盾解太极,这哪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所以换做别人若是说自己有办法解决理学认知论的重大缺陷,李至刚肯定嗤之以鼻,但如果这个人是姜星火,李至刚先天就信了几分。

黄信则是不太相信,毕竟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在众人的期待中,姜星火开口道。

“所谓‘体物’,无非是两个部分,其一,如何‘体’,也就是如何感知;其二,何为‘物’,也就是事物该如何定义,先不说如何‘体’,这毕竟是人的事情,可你就连桃子这么一个‘物’都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孔希路闻言,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解释,可是最后却只剩下不服气。

“那依你之见,桃子这‘物’,到底该如何定义?”

显然,如果姜星火只是嘴上厉害,而拿不出真的东西,孔希路是不可能服气的。

指点江山谁都会,问题是能不能拿出来办法。

姜星火又道:“如何定义,那在于‘物’在你眼里,究竟有几种性质?”

“颜色、气味、形状、大小.如此而已。”

姜星火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玩味。

孔希路沉声道:“莫不是你还有别的定义?”

“自然是有的。”

姜星火也不逗他,把桃子递给纪纲,用手帕擦了擦手上桃子的绒毛和汁水,缓缓道。

“依我之见,万事万物,皆可定义为三种性质。”

“其一,曰本体性。”

“所谓本体性,便是物体自身本体所固有的,并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物质性特质,譬如物体的体积、广延、形相、运动、静止、数目,论物体处于何种状态,这些性质都绝对不能与物体分开,不论物体有何改变或变化,这些性质仍然为物体所保持,这些都是物体天然自带的固有特性,是物体自身所具备的,可以被人的思维所把握,可以被人的语言所规定,但不能被人的意识所左右你不管把这东西叫桃子还是叫梨子,它本身的这些本体性特质,都不会产生任何的改变。”

孔希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纲手里的桃子,陷入了沉思。

“本体性.不能被人的意识所左右”

姜星火的话语还在继续。

“其二,曰实体性。”

“国师,问个问题,本体我能理解,实体是什么?”

这时候端着桃子的纪纲却是忍不住插话了,学渣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要是不问清楚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姜星火斟酌道:“实体,你可以理解为感知事物本体的一方,刚才我们说过,本体性是事物的性质,当事物的本体特性被人或是什么其他认知对象所认知之后形成观念,这种在认知对象的脑海里形成的观念,就是实体的观念。”

解释清楚了纪纲的问题,姜星火复又说道:“所谓实体性,就是指物体自身所固有的特性被人或其他感知对象的感知能力接受之后,人对物体特性的一种认知、评价与判断,它并不是指存在于物体中的东西,而是指物体的一种客观的能力物体的这种性质虽然属于物体特有,但是,不同的人的感知不同,其结论也会存在差异,这种性质一般称之为特有属性。如:物体的颜色、温度等,会因为人的颜色感知能力不同,而使人们认为的物体性质不同。”

李至刚脱口而出道:“就比如这个桃子,有人觉得颜色鲜艳,有人觉得颜色暗澹,都是桃子这个本体映射在人这个实体的脑海里产生的观念?桃子还是那个桃子,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这就是实体性!”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黄信也是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本体性不由任何人的因素而改变,实体性则是基于物体的本体性,受到人的因素的影响而改变?”

姜星火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从辩证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物体的这种性质是物体“存入”人的感知系统中时所形成的反应,是人的感知系统对物体固有特性形成的定义,当这种性质被人所认知之后形成的观念,就是人的观念。

“妙哉,妙哉!”

黄信啧啧称奇,口中道:“想不到你这人虽然祸乱朝纲,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奸之辈,做学问倒是严谨得很,这本体性、实体性,真是我平生仅见的精妙定义想来有如此严谨准确的定义,你倒是真能把‘体物’的方法给解出来,不得不承认,是我方才在心底小看你了!”

对于这不知是褒是贬的评价,姜星火没有回应。

孔希路依旧沉默。

他的内心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希冀。

姜星火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其三,存在性!”

“所谓存在性,指两个及以上的物体,由一个物体的本体性的存在,而对其他物体产生影响,继而影响到实体性的性质换言之,它是物体里面借助本体性的特殊构造而改变另一个物体的本体性,使它以不同于以前的方式作用于人等感知对象的感官的能力,譬如太阳有使蜡烛变白的能力,火有使铅融化的能力。”

纪纲稍稍消化了一下,就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还是我手里的这个桃子,现在是啃了一大半,可还有一部分看起来完好,这是一个物体的本体性所反映在我眼里的实在性,而如果我把桃子拍到墙上,定然会变得稀烂,因为墙这个物体本体性的存在,所以两者交互,对桃子的本体性造成了影响,继而改变了我眼里桃子的实在性,这就是存在性的意思。”

“正是如此,纪指挥使聪明。”姜星火随口夸了纪纲一句。

纪纲鼻头一酸,多少年了,从上学开始,就没人夸过我聪明。

是因为我笨吗?肯定是因为以前的先生不行啊!

要是早遇到姜星火这样的先生,我不是早考中进士了?

至于我一个书生,求着燕王跟他造反搏个前程,战场上好几次差点身首异处吗?

纪纲心思如何暂且不提,姜星火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孔希路问道。

“我对物体三种性质的定义,你觉得可还准确?”

孔希路此时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姜星火对于物体性质的定义,简直是精妙到巅峰,一丝一毫都不差。

而且最重要的是,姜星火讲的太清晰了。

物体本身的性质,就是本体性;人对于物体的感知,就是实体性;一个物体的本体性影响另一个物体的本体性,继而改变了实体性,那就是存在性。

这么清晰、精准、简洁的定义,甚至让孔希路感觉到了.美。

是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就仿佛是宇宙至理一般,而且任由孔希路如何寻找错处,都找不到。

在姜星火的认知论的定义面前,孔希路忽然觉得,程朱理学的定义,就是诏狱里那令人发呕的茅草堆,表面上看着还算干净有序,揭开到底下,早已发黑发黄。

“凡形色之具于吾身,无非物也,而各有则焉。”

“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鼻之于臭味,接乎外物而不得遁焉者,其必有以也。”

“知其体物而不可遗,则天下之理得矣。”

孔希路口中的呢喃越来越小,直至最后颓然苦笑。

“这般‘体物’,若是能做到‘不可遗’,方才荒唐吧。”

孔希路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如在梦中。

但是他终归是想明白了,自己穷究理学数十年,辩经天下无敌手,这一次不是输在自己看的书不够多,研究的道理不够深刻,辩论技巧不够刁钻。

而是输在,他根本没从理学上学过,这个问题到底该如何解。

这就相当于,超纲了。

可输了,就是输了。

孔希路虽然心神动摇,眼前有些白色星点不停闪烁,脑海前庭和颈椎两处也是不住地发胀,但他还是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孔希路整理衣冠,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失“礼”后,方才对着姜星火深深一揖。

“棋差一着,老夫认负。”

不管是自己骗自己也好,思想根深蒂固也罢,孔希路的一生,都在恪守他的“君子之道”。

黄信和李至刚,都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当中。

孔希路,一代儒宗,辩经天下无敌数十载。

如今,竟然输给了姜星火?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当这个可能,真的成为现实的时候,还是令人忍不住有些恍忽和不可置信了起来。

而且,孔希路是真的看起来输的心服口服。

姜星火没有用任何诡辩的技巧,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开创性的定义,解决了认知论这个重要哲学命题里关于物体的性质定义。

物体的性质,也就是“物”,是“体物”这个认知过程的前提条件,而没有“体物”,就不能得到“天理”,换言之,姜星火解决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基性的问题,把理学一直以来都无法填补,只能用“诚”给遮掩的大坑,填上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则是如何“体”,也就是如何认知事物的过程。

那么,到底该如何认知事物呢?

自然是要用科学。

纪纲对着孔希路说道:“你这老夫子,且念得国师的好,眼下诏狱里只有我们几个人,你输了倒也体面些,若不是国若不是我让人把你‘请’来,大庭广众,当着数千上万人的面辩经输给国师,我还真怕你下不来台,吐血三升,把命搭在台子上面。”

孔希路此时,也唯有苦笑。

不是认同,而是失败者没什么好反驳的。

输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姜星火摆了摆手,止住了纪纲的话头。

不得不承认,孔希路确实很强,如果不是孔希路犯了思维盲区的错误,恐怕姜星火今日最多只能是堪堪与他战平。

不过赢了就是赢了,姜星火眼下当然也难免在心中产生了些许喜悦感与自豪感,但他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毕竟战胜孔希路,固然值得高兴,但战胜孔希路本人,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如果用“意义怪”的话,那就是说的难听点,一个老头子,你把他辩赢了又能如何?辩经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当然是有的。

孔希路无论是身份还是学问、资历,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儒家执牛耳者,赢了他,这个世界的思想变革,才算搬开了一个拦路石,有了通往新路的方向。

是的,姜星火从来都没打算给程朱理学添砖加瓦。

这一次,他不做表湖匠了,他要直接捅开窟窿,自己造两间新屋子。

一间放“科学”,一间放“实学”,房子门口竖块名为“新学”的牌子。

至于怎么造这两间新屋子,便是姜星火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那就是区分出【本体界】与【现象界】。

而如果能成功区分出【本体界】这间屋子,姜星火则可以将所有近代“科学”都塞进去。

成功区分出【现象界】这间屋子,姜星火就能在这座屋子里,用实学对抗理学,而且不担心把幼小的科学给波及到。

之所以选择实学,是因为毕竟明儒继承自宋儒,既然姜星火不能把天下儒生全都突突了,还得用这些知识分子当官干活,那么哲学层面,就还得用儒学的框架。

实话实说,在古代直接传播科学,不被官府抓起来,也得被人当傻子看,而且科学是解释不了大部分哲学问题的,单靠是科学取代不了理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打败魔法的,只能是另一种魔法。

好在南宋儒学又不仅仅是理学一家,而是有着理学、心学、实学三个分支.理学是敌人没得选,而心学这种唯心的东西,天然跟唯物的科学不搭配,姜星火可以传播出去,作为扰乱理学的工具,但决不可作为自己的学问。

所以,姜星火选择是实学,也就是继承自叶适的永嘉学派和陈亮永康学派的事功之学,事功之学主张“务实而不务虚”,以实践检验真理,再过契合不过。

说白了,实学只是一个学术框架而已,这个框架里的东西,姜星火完全可以自己删改。

姜星火可以把自己缝合研发出来的“以矛盾解太极”、“知行夹持循环无端,以致良知”、“先验人性论”、“物质三性”这些东西都塞进来,而实学里原本不合时宜的东西,也可以删掉。

有了学术渊源,也就是有了“道统”,不是无根之浮萍世人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远比自己凭空创造一门哲学,在推广的难度上低得多。

甚至不夸张的说,大明既然可以选择理学作为官方学问,理论上自然也可以选择姜星火的实学作为官方学问毕竟,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在徐阶当政的那几年,心学可就差点成了大明新的官方学问。

如此一来,新学包括了本体界的“科学”,与现象界的“实学”,并且能做到二者互不干扰,为近代科学的发展圈下一片广阔的土地。

不过这是接下来的主线任务,今日却是还有一个小小的支线任务。

就在孔希路觉得姜星火差不多也该回礼,结束这场辩经的时候,姜星火忽然说道。

“孔老夫子,今日我给你指一条新路,你可愿意走几步看看?”

“新路?”

孔希路的目光中有些疑惑。

“方才讲了事物的本体性、实在性、存在性这三性,而这只是‘体物’里面的‘物’而已,你觉得,就不能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去琢磨怎么‘体’吗?”

“自然是有想过的”

孔希路倒也坦诚:“可无非就是对着物体端详、琢磨,先贤都是这么做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

姜星火笑了笑:“人眼又能看多精细?无非是将视线集中在某处,使其变化更明显而已。”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道:“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是它的表象,最简单的表象却往往蕴含着真理,所以人要想看透世间万物,首先便需要找到最简单的那个点。”

孔希路微微皱眉,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领悟。

姜星火并不意外,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以前在诏狱里的时候开了个扫盲班,里面有个学员叫小五,瘦瘦高高,是个市井里走街串巷替人磨镜子的,出狱的时候我委托了他一件事,如今他做好了,孔老夫子怕是还得在诏狱里待一段时间,若是闲着无聊,便自个研究吧。”

说罢,姜星火招了招手,王斌把一个用方盒子盛着的物件拿了过来。

打开方盒子一看,赫然是个水晶石做镜片打磨出来的显微镜。

如何跟理学的“获取概念→得到天理”一样,做到“获取沙子→得到玻璃”,姜星火还得回忆研究一下,但是吧,虽然姜星火穷,可他身边的人都挺富的,水晶石是郑和从南洋带回来送给他的,没花钱。

所以手工磨出来高成本显微镜先做个试验品,送给重要人物们,先普及一下科学的认知论方法,是绝对没问题的。

有了“物质三性”的定义,以及显微镜具体的观测手段,“体物”这东西,理学没研究明白,姜星火的新学算是研究明白了,这就是正经的道统之争,得胜自然可以吸引更多地信众。

把水晶石显微镜和附带的使用说明递给孔希路,姜星火说道: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孔老夫子便先研究研究这桃子表皮吧,免得每天都得靠‘诚’,委实让人心累这东西跟人不一样,有本体性,哪天心不诚也不影响你‘体物’。”

纸上的使用说明很简单,孔希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他将信将疑地拿过了这个不用靠“诚”就能“体物”的新玩意。

“有违圣人训。”

孔希路滴咕着用小镊子撕下一小片桃子表皮,放在了水晶石显微镜下面。

随后,把眼睛对准了镜子,下一瞬间,整个人似乎石化住了。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打开。

大门后面,是理学从未教过的如何“体物”的方法。

“孔公?”黄信看他的样子不对劲,扬声试探问道。

“别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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