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是没有真实感的。
“苏老师,还没走吗?”
等最后一位老师上完课回来。
“···”
听见声音,回过神。苏曜才发现刚才还在讨论的职员室除去他只剩自己了。
“这就打算回去了。”
苏曜勉强回应,夹着单肩包出去。
澄澈的光线洒在脸上,觉得刺眼。脚步迈的比想象中更为沉重。以往总会多看两眼的运动场上形形色色的身影,现在引不起半分兴趣。
晚走的半小时内。
苏曜翻找了无数新闻。
事情真的太简单了。
夏弦月有死的志向。并不是今日想当然,是早就有了。
有遗言。
就留在社交平台上,被人扒了出来。
可把死前,甚至是两年前是她的ip地址留下的言论深挖出来当遗言是否不妥?
不清楚。
只知道那段话明明白白的印在脑海里。
‘很讨厌这世界,但总有一部分留住了我。’
‘这话我觉得是真的。’
‘可找不到这样的一部分。’
有关于夏凉真的丑闻也被扒出来。
大抵是她的对手等不及要让她下台了。
什么童年对女儿要求严苛。
乱搞关系上位。
交易垄断。
把福利院的孤儿称作没人要的垃圾——关于这点,小白正好成了舆论焦点。
甚至很多人猜测小白被撵走,是压倒夏弦月最后的稻草。
有不少人嗅着机会就去叨扰福利院。
又因此被很多人喷吃人血馒头。
稻草···
是那样吗?
最后和自己说的话是怎样呢?
说。
曾经向自己求救过,但自己视而不见。
因为这是不曾干扰她的世界线。
她说的显然是事实。
记忆中和她共撑伞布半身淋湿回去的事当然没发生。那天是,自己被她哭着吵醒了,迎着她眼巴巴的童孔。
说。
“活该。”
然后自由自在的回去。从始至终跟她没有任何关联。
哪怕是走到了车边,坐在驾驶位上,苏曜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倒是因为没人再看着自己,不用再伪装了,开始哆嗦着,嗫嚅着嘴唇。
尝试过拨打电话。
但不对。
绝对不对。
给尸体的私人号码通电是想做什么?期望她诈尸吗?
新闻说,是从冬市最高的酒店一跃而下。
尸体难看到没人能认出是她,只能通过衣物辨别。
‘雪国这座城市真是糟透了,我再也不会来。’
疑似原本要和夏弦月结婚的人也愤恨的发表了意见。
拔出香烟。
“啪嗒。”
等嗅见焦湖味才明白方向搞反了。换了一只,重新点燃。
视线在车里寻找着什么。
那是惯性使然。
找到了尖锐的东西,是一把小伞。伞柄是钩状,有伞尖。
如果用这样尖锐的东西刺进喉管,破坏动脉,想必自己一定会死。隔着这么优夜也不会知道。
可是。
恋爱游戏卸载了。
卸载了?
“嗡嗡。”
手机在振动。
“苏老师,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是负责孩子们教学的小学老师打来电话。
“抱歉,马上就来。”
想到了可能性。
所以苏曜连忙启动车子,一反常态的超车,以最快速度去了学校。
“叭叭~今天小栗想吃甜的。”
“吃什么甜的!昨天那刺身你吃着不好吗?!”
“···”
耳畔充斥得早上还觉得欢乐的童音,这时苏曜只觉得莫名烦躁,“今天哪儿也不去,回家。”
察觉到自家父亲语气奇怪,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也不再说话了。
回到家。
苏曜比两个孩子更先进屋。
客厅里没见到优夜。
“啪嗒——”
推开卧室门,见到了还缩在被窝里的优夜。
“···大哥哥?”
她似乎刚才是睡着的,这是被吵醒,迷迷湖湖的探过视线。
“都已经回来了吗?”
“优夜,好像睡了很久呢。”
“···”
苏曜没回话。
视线怔怔的望着优夜脑袋上方。空白,是空的。
除了床靠背,墙,枕头,床。再怎么往上探视线,顶多再出现天花板。
没有词条。
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苏曜明白了。
昨晚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这是早就明白的事。
昨晚也清楚的做出了选择。也不曾后悔。也发誓要守护现在小小的幸福。
“叭叭今天好怪喔。”
“嘘,估计是咱麻破天荒生病了的原因。咱俩还是乖点好。”
“好···”
两孩子压低声音和动静,各自乖巧的回房间做自己的事。
“大哥哥。”
小小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那指尖颤动,是鲜活的,带有温度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
“优夜已经顺利成为人类了喔。”
“···”
那是意味着什么呢?
苏曜注意到优夜从床上爬起来,转过身穿衣服事,背后衍生的尾巴消失了。
确切的。
“啊啊。”
苏曜抱着脑袋,浑浑噩噩的。
突然就理解了。
这才是自己的人生。
这才是真正的选择。
幸福,有。
眼前的就是。
而为了面前拥有的要失去的,也仍然存在。
啊啊。
事到如今明白了。
那一串数字,代表此时的世界。
代表夏弦月的死。
与自己无关的死。
无关?!
那为什么——
偏偏事无巨细的唯独把自己的记忆留下。
所有人的记忆都改写了,唯独遗失了自己。
苏曜感觉身体开始摇晃,大脑也随之变得茫然。
“大哥哥?!”
抬起脸,见到的是面露焦急神色的小脸。正朝自己伸出手。
又小又白的手。
我是谁呢?
又到底在做什么呢?
——
恋爱游戏是说话算话的。
梦境···
是说在现实世界失去意识后的时间都算作梦境吗?
全都是。
事无巨细的将一切重新经历。
单一的相识,温馨。
一起刷牙。
表白。
星之所在。
婚礼。
孩子的诞生。
靠自己实力应聘上教师的成就感。
废寝忘食的想要做好。
苏曜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影子。
他说。
‘这是你自己选的。’
‘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新生。’
无法反驳。
少他妈自以为是了!
明明那时候希冀的是,哪怕是卑鄙···
如果有自己干扰过的她的生活,在那之后,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怎么会像现在一样?!
是有占有欲。
可在听到她说要结婚时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什么。
没听说过不被自己干扰生活命运就是这样。
在卸载游戏前,没听说过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像是,完完全全被设计了。
能这样说吗?
世界上存在的只有互惠互利的交易,哪有对方完全给你好处,而你不打算履行义务还能继续游戏的。
“···”
苏曜悠悠睁开眼睛时,没发现周围有人在。
只有澹蓝色的窗帘随风摆动。
身上的西装被人褪去,舒适的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爬起来。
客厅也空无一人。
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多。
作为老师,旷课了。
今天是周五。
孩子们还要上学,在门口没见到车停着。大概是优夜送他们上学去了。
“——”
门开着,只穿了单薄睡衣,苏曜觉着有点冷。
想要关上门。
却总是出现幻觉。
关不上。
门边上蹲着个女孩子,正聚精会神的玩消消乐。
问。
‘等很久了吗?’
她促狭的藏起已经玩到100关以上的消消乐,摆手。
又好像模湖间见到优夜冒着绵绵细雪,哈着热气。
从远处过来。微笑着。
苏曜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就把门合上了。
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觉着自己脸色实在差劲。胡子也冒出不少,显得邋里邋遢。
拿起电动剃须刀,修整。
刷牙。
洗脸。
再看镜子,除了眼睛里有血丝外,脸色整体已经好了不少。
餐桌上还留有一人份的早餐。
“叮——”
苏曜把那放进微波炉内打热,开着电视机。
面无表情的。
这可不行。
拍了拍脸,做出微笑。
是微笑着吃妻子做的早餐,再盯视电视机上放松的晨间新闻。优夜的手艺当然不会一层不变。
十年的时间早就够她学会想做的任何菜系。捏着鼻子也能学会。
味道不错。
作为下饭的新闻先是说了国外最近发生的几起kb分子袭击事件。
还真是不太平。
紧接着又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引入了国内热搜爆点的大新闻。
“据悉,昨日上午十一时许,2025年亚洲许润榜排名第3,同时也是今年冬市代表当选人之女跳楼自杀。享年29岁。”
“关于此事,夏凉真女士已于昨晚正面做出回应。”
“下面来看下本台记者传回的消息。”
“···”
不知道记者说了什么,接着转到一个视频。
是发布会。
站在台上的俨然是夏凉真。和苏曜记忆中的夏凉真完全不同,没有一星半点的平易近人。
皱着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诉说着。
“作为母亲,我问心无愧。”
“从小我便给了她最优握的环境和教育,或许是严苛了些,但试问作为父母哪个不希望孩子能独当一面?”
“至于网传的逼婚更是子虚乌有,我从来没有逼迫她要做什么。”
“如果她说不,那么我便不会那样做。”
“···”
“对于这件事,我真的心力憔悴,代表的事我也会去递交辞呈,如果允许,我会辞职,不会给市民添麻烦。”
到底如何呢?
她竟然能款款而谈又真的热泪盈眶。
有几句是真话?
本身苏曜想说虚伪,可想想又觉得竟真的有几分真实。
夏弦月也许真的不会说不字。
而那作为母亲的角色又自以为是以为她一直在督促女儿往正确的方向进展。事到如今甚至荒唐的连自身错在哪儿都不自知。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荒唐,可怜。
这不过也只是一点小插曲。
完了又接着放了谁偷猎了珍稀保护动物,那动物是什么全世界仅剩几千只的物种。
苏曜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吃完早餐,把盘子刷了,擦了擦手。
把电视机关掉。
瞥见上面倒映出的影子是在不算有精神。
这可不行。
转身,走进卫生间,再度面对镜子。
摆出和昨天一样的微笑。
太牵强。
重来。
太虚假。
再来。
···
想,无论要做什么,前提是别让身边的人和自己陷入一样浑浑噩噩的境地。
不想再听见,或者说瞥见优夜露出难过的神色。
‘你真的是大哥哥吗?’
是。
现在无与伦比的是,从来都是。甚至是比之前更加纯粹的是。
快结束吧。
不去关注谁死了。
不去参加没资格参加的葬礼。
不去扫没资格扫的墓。
啊。
说起来,‘自己’母亲的墓可以去扫一下。
然后顺利的备课,从明天开始恢复真实的生活。
做好父亲的角色。
做好丈夫的角色。
尝试?
没有那种选项。真的没有。
···
花费了良久,苏曜再度沉默着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
快些吧。
要是太慢被发现端倪,又要被用那种表情看着,询问。
——
好了。
表情足够了。
苏曜离开卫生间出去,还没人回来。
有点奇怪,只是送两个孩子去学校需要到现在近十点还没回来吗?
苏曜去房间拿到手机准备打电话才发现上面有优夜发的消息。
【大哥哥,学校优夜已经帮请假了。】
【中午想吃什么呢?优夜打算去超市,买以前讨厌的青椒,尝试一下完全成为人类后的味觉又有多少不同。】
是去买菜了啊。
发来的文字里没有因为昨晚的事问什么奇怪的话。
完全成为人类。
想起了如狗尾巴毛发完全凋零的尾巴,十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也没可能用尾巴切下来——
死透了的人,摔的七零八落死了一夜的人,又哪有什么奇迹。
那便是她的命运。
与其思考那,不如思考自己想吃什么。
吊在吊灯上旋转的尸体。
什么啊?
事到如今想起这。
“啪嗒。”
苏曜点燃一支烟,尝试打字回应。
【中午要不要去餐厅吃。】
点击发送。
很久也没显示已读。
要不要直接打电话过去呢?
那,语气也应当再练下。要配合现在无懈可击的表情那种程度。
好。
就再联系十分钟,打电话过去说。
“嗡嗡。”
苏曜刚起身,电话却先振动了。
来电——优夜。
由着手机在茶几上振动,游移。
‘中午去餐厅吃怎么样?’
‘中午久违的出去吃怎么样?也能试试口味。’
‘做太麻烦了,出去吃怎么样?’
‘···’
在脑海中模拟了几次台词和口气,苏曜接了电话。
“优夜,中午久违的——”
“是优夜小姐的老公吗?”
可电话那头却传出没听过的男人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意味。
“你是?”
“我这边是冬市第一医院的。”
“很不幸的通知您,您的妻子载着两个孩子,被人恶意驾车撞了。”
“···”
苏曜屏住呼吸,仿佛在听梦话。
“您妻子和其中一个孩子当场死亡。还有一个孩子我们正全力抢救。希望您立即来冬市第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