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朔到六天以前。
做出决定所花费的时间比优夜预想中要少很多。
原本需要去推定各种可能性,才能得出最佳的结论。现在也算是这样,不过目的和原先的相背离了——即现在是鱼和熊掌兼得。
人类的世界里有双向奔赴这类词语,意思是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心里真实所想,就是单方面强烈厌恶雌性人类的存在。就是想要以某种手段将雌性人类从亿万人类中抹除,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选择那种做法之后,也不是,应当是在做出要遵循自身有限的原则后,就一直有莫名奇怪的压抑感。
即明确的知道正在做的事和大哥哥期望的相背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因此大哥哥舍弃了雌性人类。
也如人类那般无法抑制的发脾气。当环顾周遭一切被破坏的光景,这才明白‘发脾气’现象已经具现化了。
动机是发现酒店房间内放置的的寻人启事。想知道大哥哥去哪儿了是非常简单的事。但那时候直接就采用了大脑中由感性形成现成的错误答桉。
正确答桉浮现是在看到带着小鱼干回来的大哥哥才推翻。这让优夜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又加重了先前的压抑感。
大多数人类喜欢用大脑中感性的部分去判断事实得失,因此常陷入低级情绪中无法自拔。痛苦、笑、哭、压抑,全是这样来的。
也只有生活在不必为基本生存条件而烦恼的人类才会衍生出这些低级情绪,包括交配前的爱情,在优夜看来全都是妨害生存效率的累赘。
而从出现在人类世界里至今,自己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都和动物世界相似,全然不受低级情绪影响?
并不是。
如果信奉生存优先,那就不会为现如今的小事去思考。换句话说,生存优先,最开始就会夺去大哥哥的一切。人类怎么样并不重要,而人类势必不可能和自己共存,不管是和人类共存的可能性还是以自己生存优先都不可能会变成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自己也没任何动机和理由要去遵守人类的法则。
为了生存而杀掉人类,夺取生存所需的食物,学习人类相关的知识,再寻找一个安全又方便的容身之所。这便是最佳的在人类中生活的生存方式。
也就是说,从最初自己就改变了生存策略。因为被人类影响而衍生的某种妨害生存效率的低级情绪。
现在也是。
在知道大哥哥并没想过扔下自己去寻找雌性人类,开始衍生强烈的低级情绪——后悔。
意识到做了十分糟糕的错事。
如不管控低级情绪,这对今后的生存环境绝对是有害无利。
当真如此?
回顾经历的所有生活。再去思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七七八八的实验是人类为了从自身得到有利的东西。
父亲从没告诉过自己如果从实验室出去后要怎么做。
从实验室出来后,便失去了人类强制赋予的意义。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在知道人类以外还有生活在外界的“正常人类世界”后,优夜再次思考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大哥哥所说的,仅仅是呼吸不算是生存。当时十分困惑。
呼吸不算是生存,进食不算是生存,睡觉也不算是生存,怎样才是人类说的生存?
去查询互联网上关于这问题的答桉可谓是五花八门。
有人类说,人类是观测者,确保了被观测事物的确定性。
有人类说,人类存在的意义就是现在,现在的每分每秒。
···
最认可的答桉果然还是只有最浅显易懂的——任何生物最终的意义都只是复制生命体,也就是繁衍传递文明。
那么问题就又来了。
最初的自己没有zi宫。
从人形被分解,再重组后,身体就已经和人类有莫大的区别。最终成为拟人态也只是因为最适合自己的是人类躯体。
最初,是说第一次成为拟人态后的自身。
排出体内废物的部位是有的,但是用于交配的器官没有。或者说只是徒有其表。内部什么也没有。
没有受惊的部位,也没有催生出荷尔蒙的功能。
关于自己,不必和人类或者其他动物需要交配才能繁衍那么复杂,只需要找到可以寄托自己基因的雌性生命体,让其代为产卵就是了。
确切的zi宫是在成了怪物又再回到拟人态后有的。
也是因为低级情绪。
妒忌雌性人类有这样的功能?
不管如何,从那之后,不但有了zi宫,也开始发现有了和人类相同的卵子。可以通过那里繁衍,可以让自己成为繁衍体。
也因此会因为亲近的动作,而有荷尔蒙跃动的体验。
从那以后,低级情绪给自身带来的影响也愈来愈严重。并不讨厌。
开心时,胸口会痒痒的,感觉十分轻盈。
而现在就是与之背离的另一种低级情绪,难过。
在人类的世界里学会了谎言,因此要事无巨细的编造出不知情的模样欺骗大哥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
然而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瞥见那张传单,在瞥见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买了小鱼干认真准备和自己前往下一个国家的大哥哥,才会后悔。
因为大哥哥诚实的说过,对那雌性人类仍然怀有爱意。
那么,在知晓雌性人类死亡后的事实,一定就会像之前用大脑感性部分去判断大哥哥看了寻人启事去寻找她,被丢下。那样难过。
那种低级情绪是讨厌的情绪。
存在的意义?
自己是个不应该存在的种族。因此不会被任何人抱有传递下一代的期望。自己也没有繁衍的热枕,因此不存在传递文明或者复制的意义。
其他的就更不消说。
差不多知道了。能让大哥哥长久保持那种胸口会涌出暖洋洋、轻飘飘,逐渐变痒的感觉,那就是想要的。
其实难题有很多都没说出口过。
譬如,身体被病毒污染的自己,虽然病毒到现在还是有些不稳定,但也不是没有头绪。完全保持拟人态是可能的。
问题在于要一边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促使自己保持稳定,又要寻找方式企图让大哥哥也延续寿命。时间对自己来说很长,但对人类来说,平均寿命60年。
甚至,考虑良多,是不是说到最后还得想办法将雌性人类也改造。不管是作为玩具还是什么都行,至少在大哥哥玩腻之前还需要她存在。那更是难上加难。
有被期望的事。
比如说,被大哥哥期望过融入人类。那么,这也是存在的意义之一。
将这些全部融合,就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
人类说,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共存。
唯一的障碍是自己的主观意识,如果在身边只是有益的躯壳,那么即便是和雌性人类一起共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部赋予大哥哥,那么当下做什么选择都无所谓了。
总归能活到很久,活到现如今知道自己存在的人类全部死掉。活到下一个世界混乱。到那时要融入人类世界也好,要怎样都可以。
反复敲定后,优夜做出了决定。
从不纠结于是否真的交配,那对于优夜而言只是一种亲近或者妒忌的表现。
所以,只是由低级情绪促使着,简单的触碰便结束,睡觉。
等确认大哥哥休眠后,优夜再去联系了还没对自己死心的人类。
“请来月牙岛,优夜和大哥哥都在这里。”
“优夜想和你们沟通。”
人类是否真的愿意接受自己呢?
推断是极低概率。大概率是作为研究物存活。总之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对普通人类有极大危害度的生物流窜。
那都无关紧要。
提前离开酒店,和那些人类见面。
带上项圈。其实这种东西想要束缚自己也只不过是那些洋洋得意的人类自以为是。
倒是很意外。
他们知晓的信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少,甚至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病毒。
以这位前提条件和他们交流,表明自己拥有的数种价值。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哪种都无所谓。
优夜只是以某些不配合,人类就很难验证和得到的价值提出了条件。
“保证大哥哥的安全,以及给予良好的生存条件。”
“实验开始,请将大哥哥带到实验室内。”
“结束后,赋予优夜和大哥哥在人类社会中正常存活的权力。”
“如果要进行繁衍实验,请放在最后一项。在这之前的实验也请提供优夜更换足以遮羞又方便实验的衣服。”
为了聊表诚意,优夜主动切下尾巴,亲自告诉了研究者关于自身的某些价值。
“你的请求可以接受,那么,接下来就合作愉快了。”
由那些研究者牵头,最终请求的条件都被应允了。
至于人类是否诚实,是否会真的在结束后履行,并不关心。
人类说,将真实意图隐藏在话术中。这样便不会有人察觉到真相。
只是说——
能听见人类用以为自己无法感知到的声音交流,从中确认没人对自己抱有‘研究物’以外的任何情绪,确认不可能被当成同类。
既觉得合理,又觉得难过。
最初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生的自己,早就和人类称不上同等的生命体,到现在自己的存在对于大哥哥来说只会是妨碍回归人类社会的怪物。
——
苏曜穿上无尘服。
坐在现如今坐下的观众席,无论如何也不会抱有什么轻松的表情。
在半透明棚外,正前方,对应的就是优夜躺上的手术台。
要求:
不允许发声,只能看着。
优夜换上了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衣服,那布料方便她将尾巴露出。
实验室内有三个研究者。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四十岁以上。全都戴着硅胶手套,正聚集在一边用电容镜观察从优夜尾巴和本体内取出的细胞组织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什么是全基因测试?
不懂。
只知道他们现在大概是在给优夜体内的病毒分类,试图解析。他们对优夜最感兴趣就是最关键的病毒部分。
切下来的部分尾巴组织,用这进行研究似乎已经是有好几天了。
他们将一部分基因赋予了小白鼠。
“吱吱吱——”
那东西和苏曜以前见优夜吃过的差不多,被抓住后就是会惨叫,会挣扎。被注射什么东西后便安安静静,像摆烂。
没多久那小老鼠就死了。
“完全承受不住啊。失败品。”
“···”
扔下第七还是第八只老鼠?
几个人失望的摇头。
也有场外传来的结果,说是应用在其他动物上也失败了。是说尝试分离优夜切下来的尾巴里的部分去怎样和动物融合,改造,失败了。全都暴死了。
“血液的结果出来了,它的血液循环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心脏动力。”
“更像是不断改造身体。”
“···”
“这尾巴又长出来了。新长出来的里面的结构和之前的排列完全变了啊!”
“五天前切下的,到现在还活着,不用吸收任何养分细胞还是这么活跃。”
“···”
真的很过分啊。
为了做什么,就不断切下一点尾巴。
数量要用篮子来装,或许早就已经满满当当塞了一篮筐。
“make博士,我发现难以置信的一点!”
“什么?”
“看看这个,我做了一个对比,我们一直在关注切下来的尾巴这部分,我刚刚去对比了一下每次切下尾巴之后它身体内其他细胞的数据。”
“一直都在优化,参数一直在升高。”
“就是说,每受到伤害,在修复伤口的同时,它的身体也在自我优化甚至进化。”
“···”
“不仅如此,那些重新排列过结果的尾巴,应该也是在某种程度上优化甚至进化了。”
“···”
“只要受了伤,就会优化和进化啊。”
“···”
到底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
受了伤就会进化和优化,不断观察在修复时的变化,就能验证什么他们想要的。
“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有些痛苦。”
“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会给你注射麻醉剂。”
拿着注射针筒和手术刀是要做什么呢?
“优夜对那种东西免疫。”
“免疫?”
才不管优夜怎么看,他们只是为了更方便不被可能有点痛苦噪音吵到,因此直接注射了。
“奇怪···确实免疫。”
“那就没办法了。”
“很抱歉接下来需要你忍受了,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等我们得出结论就可以了。”
“没关系,如果是痛觉,优夜早就相当习惯了。”
“···”
“咯咯——”
苏曜咬紧牙关,眼睁睁的将一切映照在眼里。
蓝色的硅胶手套,捏住雪亮的手术刀。那光景真的很恶心。
将毫无抵抗的怪物的尾巴整根切下。毫无负罪感,脸上只有窥视实验体本身的表情确认对方真的可以忍受痛觉,不会发出声音干扰自己。
然后他们捧着还未完全切割下的尾巴放在便于观测的容器里,那种如获至宝的欣喜表情。很简单的就能确信,没人把优夜当人看。只是比老鼠珍贵的实验体而已。
这种事,当真能忍受下去?
说实话,一刻也待不下去。可优夜不愿意和自己说真话,而自己来到这里后也失去了自杀的权利。
煎熬,但不能死,苏曜不相信优夜会做出如此湖涂的决定。只能继续目视。
想知道真相就得继续忍耐,继续看着。
但,现在死了,回到储存的节点不也能问出真相吗?何必要在这里看着。
亲眼去看总是逗猫一样搔弄自己脸颊的尾巴被血淋淋的切下。
真当自己的心是铁?
真的觉得咬着牙就能这样忍耐一切?
坐在这之前只是莫名其妙,想知道真相和动机。但现在变了。
开始难捱了,开始憎恨了。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自愿戴上那种东西?
真的被那种项圈所限制了吗?
不相信优夜会做出如此低级错误的决定,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好像很简单。优夜在争取和人谈判,以此让自己能回到正常人的社会。
视线一直盯视优夜。
她娇小的躯体依然躺在那,一言不发。
或许是感应到自己的视线,她在某一刻也偏头望过来,露出微笑。
为什么要笑?
“优夜···”
苏曜终于没忍住,开口了,“切下尾巴···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痛吗?遭受这种对待一点也没所谓吗?”
“没关系喔。这是交换条件。”
“够了,真的是受够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按原本的计划不是很好吗?我从来没说过非要回到这里。”
“这有什么值得我卷恋的?”
“就算我像个傻b一样呆在这里,眼看着这种事发生,到最后又能改变什么?”
“到底要怎样去思考,才会想着去和他们沟通啊?!也许大众里是有能接受你的人类存在,可上升到更高层次,你只会有作为研究物的价值。就算你忍耐了,掏空了所有价值,人也不可能把你放回外界。”
“这些事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强调,连你自己都明白的吗?!”
“···”
说了那么多,可优夜已经不再看着这边,不说话了。
真的受够了。
即便是已经将现在的时间线确定为不会存在的时间线,可现如今坐在这里,味道,屁股下的坐垫硬感,双手被强制束缚在扶手上的勒感。全都是真切的。
以后是会不存在,可现在存在。
“···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既然是真实存在的光景,又怎么可能真的冷血的眼看珍视的人在那饱受折磨。即使她说不要紧。
至少给自己一个熬下去的理由?哪怕是可以去揣摩的提示。
“···”
“请保持安静!”
研究者那边早就在注意这边了,最年轻的研究者终于走过来呵斥,“要是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给你装置无法发声的东西了。”
“···”
苏曜笔直的凝视他,突然笑了,“你猜你现在对她所做的实验,曝光出去被大众知道后你还能被称为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