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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中 桂英悼香水 晓棠疑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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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的时候,这小三口回家了。

“好香呀!”桂英放下钥匙转身环视家里。

仔仔换好鞋子,去屋里放书包,一推门,呵!一股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我的天呢!我的屋子怎么啦?”他撂下书包,晃着胳膊捏着鼻子跑出来了。

“怎么这么香?”桂英双眉紧蹙。

“刚才马叔要找你的香水呢!”晓棠出来解释。

“是我喷的,仔仔不是说屋里臭吗?”老马朝空中随意一指。

“你喷了多少?”桂英捂着鼻子,大步奔向自己屋里找香水。

“把门关上!快快快!”致远指挥儿子。

“哎等等,我进去把风扇和窗户开开散散味儿!”致远开门进去,又弓着身子捂着鼻子出来。

“我的老天爷呀!我的老天爷呀!我的香水!我的法国香水……”桂英提着香水瓶走到老马跟前问:“你怎么喷了那么多!我这瓶香水一千六呢!你给我糟蹋了七八百!”桂英哭丧着脸在家里大喊大叫,所有人都探着身子、瞪着两眼、张着嘴。

“我喷了一点点!两口水都不到!”老马站起来,用拐杖指了指天,理直气壮地辩解。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的香水呀……老天爷呐!我的法国香水呀!”桂英拎着香水瓶子给众人挨个看。致远、晓棠和仔仔、漾漾杵在那儿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报复我呀!我踢了你一脚拐杖,你喷了我半瓶香水!半瓶香水!七八百呢!”桂英气得牙在打颤、心在滴血。

“你买那么贵的干什么?我只当跟花露水、风油精差不多呢!顶多比活络油贵一点!那么几口水你花了一千多脑子有问题吧你!有钱了!大款呀!”老马阴着脸冲桂英指指点点。

“啊呀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气得真想撞墙!”桂英也隔空指了指,捧着香水长吁短叹地回房了,躺在床上心疼不已,不停地捶打着床垫。仔仔、漾漾和晓棠前后脚进屋里看热闹。

“没事爸,你休息吧!英英就爱这样,大惊小怪的。”致远安慰老马。

“几口水至于嘛!大喊大叫的跟哭丧似的!”老马生气地坐下来,扇着扇子。

“呵呵……对对!对!”致远憋着笑点点头,心里哈了一大口气。

隔了会儿,老马抬头问:“她那香水真那么贵吗?”

“没有没有!一百六多一点,桂英吓唬您呢!”致远用力搓着沙发的扶手,咧着嘴安慰老人。

“她没事找事吧!一百多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几十岁的人啦,一点点母亲的样子也没有!”老马摇摇头,七十年积攒的鄙视全晾在脸上。

致远抿着嘴顾盼空旷的客厅,想着一千六的香水一下子一半没了,他牙齿缝里也走着凉风。

“那么几口水你花了一千多你疯了吧你!”仔仔学着老马的口气指责桂英。

“哈哈……”晓棠和漾漾笑得乐呵呵。

“那……顶多比活络油贵一点点!”仔仔在屋里悄悄模仿老马的动作和神情。

“上天派来一个冤家冤家呀!我这香水是托客户在国外买的!纯正的法国香水,而且是特价的时候买的!原价三千呢!”桂英趴在床上带着哭腔。

“你买那么贵的干什么?我以为跟花露水差不多……”仔仔又学,晓棠笑得捂着嘴不敢放声。

“哎呀妈呀……我五月份刚买的,这才两个月!我还说要用好几年呢!见一般的客户我都舍不得用!天杀的!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桂英左手抱着漾漾右手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我爷爷真不是一般人呐!”仔仔竖起大拇指,半真半假地又赞又讽。

“简直是天煞星、地魔星、活阎罗、哈迪斯!哎呦喂心疼呀,我的香水!,我要不要用卫生纸把屋里的香水擦一擦,然后放包里或者衣兜里,还能二次使用!”桂英问晓棠。

“咯咯咯……我说妈你也太矬了吧!”仔仔噗嗤笑了。

“算了吧,你这办法有点……损,还有点怂!”晓棠瘪嘴摇摇头。

“那怎么办?赶紧帮我想想办法!”桂英哭丧着脸哀求。

“没办法!洒出去了还能怎地?”晓棠歪着脑袋,束手无策。

“妈你可以拿你那些名牌衣服擦地呀,这样香水不就附在你衣服上了嘛!”

“去你的!你个孽畜,敢取笑你妈!”桂英踹了一脚仔仔的屁股,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晓棠和漾漾见此状况大笑起来。

“哎,我刚从门缝听来的,你猜我爷爷怎么说你?”

“怎么说?”

“我爷爷刚才说你‘成何体统’!说你一点点母亲的样子也没有!哈哈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嘿嘿……”晓棠捂着嘴笑。

“你们瞧瞧这人犯了错比我还理直气壮!真是打着散粉高光进棺材死要面子!”桂英摊开两手,后用右手背拍了拍左掌心。

十一点半的时候,致远也钻进屋里来,只见四个人全赖在床上。

“中午饭怎么吃?”致远问妻子。

“出去吃,我不是说给你补过生日吗?还有庆祝一下我闺女放的第一个暑假,晓棠要找房子了,漾漾也要去湖南了,这么多理由还不够出去吃个饭?”桂英用下巴摩擦着漾漾的头发说。

“在家吃可以的,我可以帮着做饭呀!”晓棠说。

“屋里香味太重啦!这间屋子关了门还这么刺鼻!怎么吃呀?”仔仔耸肩。

“行吧,出去吃!那我去订饭了!常去的那家餐厅是吗?”致远问桂英。

“嗯!”

“行。那我跟爸说说,我们两先慢慢走,你们几个一伙后出发!爸那腿……得走二十多分钟呢!”

“行。”

说完两拨人先后来到餐厅里。三样素菜、三样荤菜加上排骨汤、鸡蛋羹、椰子汁,一大桌菜上齐以后,大家挑起筷子吃了起来。忽然桂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眉飞色舞地对致远说:“亲爱的,给你的生日礼物!”

“什么呀?你不是刚送我个石雕貔貅吗?”致远莫名惊喜,打开小盒一看,是一对文艺古典风格的金属书签,文雅而别致。

“什么呀?啥东西?”众人凑过来问。

致远拿出来给众人看,大家挨个儿传了一遍,各个捧在手里左右端详、上下打量。

“哎呀你们这群井底之蛙,几十块钱的书签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又没书,呵呵白看热闹!”桂英取笑众人,而后她敲着茶碗说:“今天是我老公的生日,虽然过期了,但补个团圆饭意思意思!那让仔仔爸何致远同志说两句。”

众人识趣地放下碗筷,连漾漾吧嗒吧嗒的小嘴也合住不动了。

何致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坐直身体,开腔讲话:“那个……我不许愿了,许愿专属于年轻人!呃借着这顿饭,首先呢,我祝咱爸长寿、健康,其次呢,祝愿咱们晓棠有一个新的开始、好的结局,然后是仔儿,高一的期末考试再努努力冲刺一把,还有漾漾,希望她在奶奶家待得开心,呃嘿嘿……多余的不说了,最后英英老婆你工作辛苦了!呐……我们大家碰一杯吧!”致远羞涩地率先举起茶碗。

“来来来,干杯!”桂英伸出胳膊端着杯子豪放地说。

一家老小高高低低、果汁茶水地碰了一下,然后个个喜滋滋地喝了口。

吃完饭致远忽来灵感,于是提议:“那个我倒有个事儿,我看爸客厅的山水画、伟人像下面贴着一长排的照片,独独没有英英和咱孩子的,要不,咱们吃完饭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吧,怎么样?”

“好呀好呀!但是我要换衣服!”仔仔舀着米饭说。

“我也要换衣服!”老马低头甩甩自己的衣角。

“那吃完饭大伙儿先回家换衣服,然后去楼下的照相馆拍照,中午晓棠休息,下午我和晓棠出去找房子,好吧?”

“行!”众人点头、应声。

一家三代五口换好衣服后,到了楼下的照相馆里,拍了十来套简单的全家福。致远加急当场洗了两套给老马。老马捏着照片洋洋得意地回来了。回来后躺在床上又一张一张反复端量,看一看摸一摸,微微一笑或者自觉圆满地点点头,到下午两点才睡下。

下午三点半,两个女人顶着大太阳打着遮阳伞出来找房子。转了两个村子走了四五公里,农民房的租楼处、广告牌挨个地问。最后在老白石龙村里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公寓环境一般,配置八成新的家具,房租每月一千六,房东要求押二付一,晓棠直接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许久不出门,晓棠在回来的路上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嘴里还老嚷嚷着头晕恶心,时不时地干呕几下。桂英起初没当回事儿,以为身心受伤加嗜睡导致身子虚,突然超量运动定是太累了,猛然间她绷了根神,心里咯噔一下。

“棠啊,你……你……你会不会怀上了?”两人在巷道里正走,桂英忽拉住晓棠的手腕。

“嗯?什么?”

“你最近老是睡觉,你说你瞌睡一睡大半天,晚上还能接着睡!刚才你干呕了好几回……我说你……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怀上了?”桂英言语支吾。

晓棠乍然一怔,身子挺得笔直,睁大双眼说不出话,鼻子仿佛也不出气了。

“你别紧张!兴许太累了,这不一般受了情伤人都很累嘛!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你这表情吓到我了!”桂英又拍着晓棠的腰背帮她顺顺气儿,安抚安抚。

桂英转身意欲继续走,晓棠静止不动。她生理期好像好久没来了,自己忙得累得早忘了这茬事。包晓棠惊得额头上汗流不止,皱着的眉、张开的嘴僵在空气中。

“你那个……不会……你感觉到了?”见她这副模样,桂英回头摸着胸口问晓棠。

晓棠懵了,呆呆地点点头,说不出话,出不来气。

“别担心,我现在预约妇科医生,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说不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经期推迟的!年纪大了经期延后是常有的事!”桂英抚摸着晓棠的肩膀,然后收了伞在手机上找医院、约号。

“英英姐,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说……别跟我姐说!”晓棠一开口满脸泪。

“你放心,这我知道!你还不信我吗?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事的,压力别太大,啥事有我和你姐帮衬你呢!”桂英一脸焦虑。

桂英约好了诊号说:“我约在了明天下午三点钟二院妇科的。呃……今天要不先别搬了,你住在我家热闹一点!心情也好一点!”

晓棠摇了摇脸上的泪花:“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真的怀了,我要思考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好,……那我们回去吧,你收收泪,别让小孩看见。晚上我们两帮你搬家,不会太累的。”

晓棠点点头,桂英搀着晓棠一路苦心安抚,到家时晓棠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下来。吃完晚饭致远开着车,夫妻两帮晓棠搬原来屋里的日用东西,一来一回又是两个多小时,两口子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漾漾还没睡,没人管自个儿在屋里玩过家家,老马一人看电视,仔仔在致远的书桌上写作业。整个屋里的香水味依然很重,仔仔那屋根本没法喘气晚上怎么睡呢,桂英有点发愁。

“村长,要不你今晚睡沙发吧?”桂英走过来跟老马搭话。

“睡啥沙发呀,这地上睡得多舒坦!你给我铺个单子或凉席,再拿个护肚子的单子不行了?”老马指着客厅偌大的空白地儿说。

“这倒是个办法!”桂英点头认可。她取来家里去草地用的防潮垫子,还有自己的瑜伽垫,铺好后自己往上面一趟硬硬的、凉凉的,七月天睡这地上,真是舒坦,桂英笑望沙发上的致远,说:“亲爱的,要不然今晚我们全家睡地铺吧!”

“可以啊!让两孩子体验体验通铺睡的感觉!”致远一脸新奇。

“哎呀,这睡着很像小时候的打麦场,是不是啊村长?”

“嗯!”老马点点头。

“我再抱个大凉席来,今晚咱们全家睡地铺!”几分钟后,桂英铺好了十来平米大的地方,叫来漾漾和仔仔,一家人坐在地上聊了起来。

“你们大人真会玩!”仔仔扑腾一下躺在地上。

“呵呵,我们小时候到了夏天都这样睡!卷个蛇皮袋子或拉个凉席去打麦场上风吹着身子,满天繁星,四周寂静,睡得特别滋润!”桂英双手抱头躺着。

“仔仔,去把大灯关了!爸,你跟仔仔脚朝东睡,我们三脚朝西睡,咱们头对头好聊天!”致远取来五个枕头指挥着。

“那时候没有空调,随处可席地而睡院子、门口、车厢里……我哪都睡过!真怀念以前的老院子呀!哎呦我二十多年没在乡下过过夏天了!小时候到了夏天村里人全出来睡的,和发小一块睡,跟你外婆一块睡,想咋睡咋睡,舒坦得很!”桂英脑海里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来。

“我们小时候没这么睡过!永州那边清一色的小阁楼,一家一套房子,憋得很!”

“哎呦你们是城里人呐!我们是乡下人!仔仔小的时候我跟他讲牛郎织女之间的那条银河,他当是故事呢!小时候往打麦场一躺,经常会有银河啊、月晕啊、启明星呐、北斗七星啥的,可美了。”桂英陶醉在童年的故乡中,转头一看,漾漾早睡熟了。

“乡下的月亮很明亮!跟灯泡似的!”老马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在黑暗中微微笑着。

“灯泡?我很少见哦!好古老的东西啊!”仔仔惊言。

“三十年前全中国在用灯泡呢,还古老!六十年前我们用的煤油灯、走马灯呢!灯泡还古老……这小子真逗!”老马在颤笑。

“冬天的夜空最美,又静又亮,跟坐在飞船上看宇宙一样!”桂英伸手在空中描绘。

“有那么夸张吗?”仔仔质疑。

“这两娃真可怜!我告诉你们,农村的环境真的很美,夏夜里到处的蛐蛐叫得欢腾,一群人躺在打麦场上,赏明月、数星星、吹吹风、听鬼故事又美妙又热闹,睡着以后,那种纯粹的寂静是城市永远也没有的!”

“对!嗯。”中老年人表示赞同。

“我记得小时候咱后院有一丛烧汤花,在西墙根下,那丛烧汤花夜里绽放,我每天晚上拉个凉席睡在花丛边,蘸着花香品尝夜色,哎呀何一鸣我告诉你,只有生在乡村、热爱乡村的人才懂这滋味。”

“你说的神乎其神的!”仔仔不信。

“春天的莺歌谷最美了!绿色弥漫,野花盛开,到处是花草的香味!到了秋天莺歌谷有很多野果子酸枣啊、野柿子、野葡萄,还有很多野菜,啧啧!我现在已经记不起那些野菜的名字了,更别说滋味了!小时候你外婆经常做各种野菜吃!美得很呐!”

“你想吃让你二哥给你寄点去莺歌谷拔把草的事儿,用最快的快递,今天寄了后天收到!”

“不一样!不一样的!”桂英在心里伤感。

故乡野草、野花、野菜的味道一直深藏在桂英的身体里,那味道可以驱散她内心深处的恐慌,可惜她如今已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了,她已无法再从自己体内掏出来自故乡的救命药去医治被城市同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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