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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下 摔碎眼镜少年半瞎 铺天盖地疫情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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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等等!我妹妹还在家呢!阿姨我妹妹才四岁多!她不能一个人待着!”少年钻进救护车,忽想起年幼的妹妹一脸惊慌,望着旁边的女护士求助。

“小孩子是不能单独在家的。”年轻的女护士冲男医生和司机说。

“哦!哎呀……”男医生与司机互看一眼,司机点点头打开车后门说:“你去抱你妹妹吧!等会儿再发车!”

少年一听扑通一声跳下车,黑夜中大步往回跑。出了电梯一瞧家门发现方才出去忘了锁门,惊魂不定的他开门直冲进妹妹房里。叫了两声漾漾没应,他取来自己的厚外套抱起妹妹晃晃荡荡出门了。这回,他记着锁门了。

不到一百斤的仔仔半扛着三十斤的漾漾,十六岁的哥哥搂抱着即将五岁的妹妹,踉踉跄跄、扭扭摆摆,下了电梯出了小区上了救护车。二院的救护车不小,中间躺着爷爷,左边坐着出车的年轻医生和护士,右边坐着仔仔还有怀里的妹妹。

一番颠簸,漾漾早醒了。眨眼打望狭小的空间、昏暗的灯光、安睡的爷爷、一脸愁容的哥哥、陌生的白大褂叔叔阿姨……小孩儿四周望了一圈又一圈,想不通,也不哭,萌萌地躺在哥哥怀里,枕在哥哥手臂上。小人儿从四周非常的环境、哥哥非常的表情、爷爷非常的状态早判断出大事不好,所以她放下自我乖乖听话,尽量不给哥哥再添麻烦。

仔仔见妹妹醒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瞟了眼对面的医生护士,俯视小床上昏沉的爷爷,听着救护车哔啵哔啵一路鸣笛,心里不是滋味。恐惧不安的他凝视妹妹时险些掉下一颗泪来,好在及时克制住了。封闭的车挡不住黑夜的冷,他给妹妹围好衣服,给爷爷盖好薄被,焦心地等着早到医院。

到了医院,住进急诊室以后,仔仔将妹妹放在爷爷小床边睡着,托护士帮忙照看,自己一个人跑来跑去地缴费、办理手续。凌晨六点,爷爷顺利躺在了一间小病房里,胳膊插上了针管,身上添了套被子,仔仔将妹妹塞进爷爷的被窝里,一夜折腾、体力耗尽的少年裹好衣服坐在板凳上,趴在爷爷腿边,右手抓着妹妹的小腿,没几分钟沉沉睡去。漾漾见哥哥睡了,她动了动身子,看了半晌病房的环境,没多久也在爷爷独特的烟熏体味中酣酣入睡。

周日一大早,渭北包家垣,拢共两条巷、南北四排房,芝麻大点儿的村子里开进了一辆高大雪白的越野车。车子缓缓开进了北头的村长包棣通家,在村长家逗留了半个钟头,车子带着村长移到了南头,在一家刚刚粉刷了红漆的大门前熄火停车。包棣通叩响了包晓星的家门,九点半正在做早饭的晓星从后屋里快步出来去开门,还以为是包维筹一大早送哈哈过来玩。

一开门见一车两人——一个村长一个康鸿钧,晓星愣住了,赶紧开门迎人。幸好家里近来不断整理粉饰,可以大大方方地开门迎客。

“包村长,以后可得多多照顾照顾我这个老同学呀!她好多年没在村里待,生着呢!”康鸿钧一张笑脸圆滑玲珑。

“哎肯定了肯定了,都是包家垣的人,我小时候还跟星星一块儿玩呐!我们熟着呢!”包棣通是明白人,完成了康老板的托付说有事匆匆走了,诺大的屋子里只留下康鸿钧和包晓星。

“晓星,你儿子呢?”

“哦在屋里呢,他胆小……呃……他还没起床呢,让他再睡会儿吧。”

“哦好好好!”鸿钧连连点头。

送走村长,晓星将康鸿钧引到自家外屋的客厅里。客厅四周挂着在并夕夕网站上买来北欧风挂画,主客位摆放着在镇上淘来的一套实木沙发,东墙下是一排崭新的楠竹家具。水泥地、白色墙、高梁屋脊、一面开口、半道晨光……小客厅温馨别致,朴素清雅却带着浓浓的时尚感、都市味儿。

“没别的事儿,我那儿好多米面油,全亲戚朋友送的,我自己压根用不完,我一想送你得了!估计你刚回来、要过年急用呢,一直放我那儿指不定哪天过期了、发霉啦!”康鸿钧说着打量起晓星家房子。

“为这呀!你太客气了……先喝些热茶吧!”晓星诧异,微微感动,微微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为鸿钧沏茶。

“这是什么茶呀?香得很!味儿不错,劲还不小!”康鸿钧品着清茶随口赞赏。

“台湾的高山茶,叫云雾绿茶。我在深圳开店时,一隔壁大姐开茶叶店,送了我七八斤。”

“哦!这茶好喝!好喝!真好喝!比咱老家的茉莉花茶香多了!你这儿多余的话,给我带点呗!”康鸿钧圆润地笑,双眼明亮。

“嘿!可以!”晓星也笑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康鸿钧喝了两杯热茶,然后将车上的米面油殷勤地搬进了晓星家,晓星包好了两包茶叶送给了老同学。作别后鸿钧发车离开,在晓星家门口吼了吼摆摆手开车走了。这场同学会前后不过半个钟头。晓星嫌他拐弯抹角大动干戈找来了村长,又感谢他找来了村长。康鸿钧意欲明显,找来村长通通风,又不想给晓星造成负担于是匆匆走了。果不其然,扎眼的越野车在巴掌大的小村里开走后,左右邻居的嫂子婶婶老婆子们纷纷出来打听那人是谁。

周日上午九点多,病房里响起了一阵另类的黑金属风格的音乐前奏,熟悉的铃声将昨夜战斗过的少年惊醒,没戴眼镜的仔仔眯着双眼两手到处乱摸。

“这儿!这儿!”

老马躺病床上给仔仔递手机。高度近视双手捋过爷爷的胳膊,顺着胳膊摸到手机,然后将手机紧贴鼻子,看见按键以后接通了电话。心眼少的仔仔原本欲将昨夜的事情跟爸爸如实汇报,可爷爷在边上不停地递话叫他别提住院的事情,仔仔于是三两句嗯嗯啊啊应付了爸爸每天打来的平安电话,挂了电话他凝视爷爷,心情复杂。

“爷爷你醒啦!”

“醒了三个钟头啦!你趴爷爷腿上把爷腿压麻啦!起开起开!”老马为不搅扰外孙子睡觉,两腿麻到没感觉也没舍得动一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跟家里一样。我问医生了,医生说没毛病,就是累着了。”

“那就好!爷爷你昨晚晕倒在沙发边上,吓死我啦!真的吓死我啦!”少年五味杂陈,继而将头埋在爷爷的腰身里,使出三分力气拍打爷爷的肚子。

“还不怪你!这么点儿年纪敢喝酒,还喝大啦!你爸妈要在你敢?怕不是你妈的巴掌早上脸了……”老马戳着仔仔的脑勺,绵绵地安慰。

老人埋怨了一会儿,仔仔把昨晚如何将爷爷送进医院细细说了一遍,老马也将他凌晨如何把仔仔背回家讲了一番,爷俩说完话握着手,心里感慨万千。虚惊一场,老的小的均虚惊一场。

深圳小孩的十六岁,脑子里装的全是怎么投篮滑滑板、怎么跳街舞唱RAP、怎么不动声色地抄作业、怎么在班级里引人注意、怎么讨女同学欢心、怎么花钱买潮品、怎么在游戏里当老大、怎么说话最有范、怎么走路最帅气……一出校门吆五喝六三五一朋,放学骑车跟混混追打似的,过马路时跟黑社会示威一般,天天着迷用愤青思维统一世界,整日盘算在虚拟世界当国王大BOSS……十六岁,成年人的体魄,未成年的心思,除了对生活一无所知,他们对一切好玩的事情充满了过激的兴趣。

十六岁的何一鸣,哪经过如此现实的场面,特别是在没有爸爸妈妈指挥的情况下。舅舅出车祸于他而言只是个坏消息,但昨夜爷爷在他眼前昏倒、他一人决断打一二零、跟爷爷上救护车、抱妹妹一块入院,那场景瞬间让何一鸣的心理年龄长了好几岁。爷俩个正说着昨晚的战况,忽地仔仔发现妹妹不见了。

“漾漾呢?”

“在楼道玩呢!娃儿一早起来在病房里也不怕生,跟这个家属、那个家属玩得挺溜,没少收人家零食啥的,哈哈……”老马指了下窗外亮眼的小朋友。

“昨晚我差点把她忘啦!吓死我啦!差一点点!”少年回忆昨夜依然心有余悸。

“你抱她的时候咋没给她穿外套呢?一身睡衣咋成!”老马柔和地质问。

“穿了呀!那不我的厚外套?”仔仔亦朝窗外望了一眼。

“我说她的衣服!你衣服那么大,底下全空的,下半身连着肚子跟没穿有啥区别?幸好医院是封闭的不太冷,要不早感冒了!”

“哎呀……我凌晨四点能在救护车开走之前记起她已经不容易啦……哎!我眼镜呢?爷爷帮我看看我眼镜在哪里?”清醒的少年两手到处乱摸。

“没见呀!一早没见啊!你昨晚睡觉之前放哪里了?”老马坐起来翻被子。

“就……我手里呀……我记得我放膝盖上了,后来好像放你腿这边……”仔仔眯着眼床上床下地翻找。

“咝没瞅见呀……”老马也在焦急地找。

“在那儿呐!窗台下面有个摔断的眼镜,黑的!是你的吗?”隔壁床一直偷听爷俩聊天的半百阿姨指着窗台下碎掉的眼镜问爷俩个。

“哦呦!”

老马暗暗惊呼,他人老眼睛亮,早瞟见那半个眼镜确是仔仔的,心里吃惊狐疑,猜到是漾漾惹的祸,又想不起漾漾什么时候把她哥哥的眼镜摔坏了。

仔仔蹲地上按照老阿姨的指导终于摸到了眼镜,抓起眼镜腿摸了摸,放鼻梁前看了看,确定是自己的眼镜,顿时火冒三丈。他立马摸着墙出去了,在楼道找到最小的那个人,直接揪住肩膀喊。

“何一漾,是不是你把我眼镜摔坏了?这是不是你摔的?”

漾漾两脚离地早吓傻了,被拎起来还不忘嘴硬撒谎:“不是我!不是我!”

“敢说不是你!你摔我几副眼镜了!几副啦?爸爸妈妈不在,你把我眼镜摔了咱三个怎么生活!”少年揪着妹妹怒吼,火气烧着了整个楼道,好几个病房里的闲人皆出来探头看热闹。

“不是我!嗯嗯……爷爷……”

“还撒谎!还撒谎!我叫你不承认!叫你不承认……”

少年气爆了,抓起漾漾瞄准屁股又踢又打,那手劲没轻没重的可吓到了看热闹的大人们。左手插着针管的老马下了床在窗口边沙哑地制止,老阿姨挡在中间为小孩求饶。大的暴躁揪住漾漾衣服不放,小的蛮横咧着嘴不承认,安静不过三秒钟,漾漾的爆哭瞬间沸腾了楼道,直到护士过来训话仔仔才停下手脚。

小孩杀猪一般的嚎哭无人可止,楼道围了好几个人过来安慰小姑娘,恨到极端的仔仔站在楼道扶手边气呼呼地喘气。漾漾坐地上蹬脚捶打握拳爆哭,这下好了,上下几层楼病房里的病人全被小孩的哭声吵醒了。床上养病的、被药迷昏的、重症的抑或临终的人们不觉这哭声吵闹,反倒心里欢喜——喜生之勃发旺盛。

“那个……妹子麻烦你抱她抱进来!抱进来!别在楼道上哭!地上凉……”

正在打点滴的老马托付临床的大妹子把漾漾抱进来。老阿姨抱了好几次才将漾漾搂进怀里,被抱起的漾漾冲着陌生人又踢又打,老阿姨将孩子没轻没重地丢在床上赶紧退场,老马一把搂过漾漾,将心肝宝贝捂在怀里——紧紧得捂在怀里。漾漾泪眼中见是爷爷,哭得更加委屈,惹得同病房里的其他人心中不由怜悯。老马顾不得左手的血在针管里时不时倒流,一手轻轻拍着小人儿的背部,一手忙着替她擦泪、擦鼻涕、盖被子、理脸上的头发、捏领口的衣服。

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块不疼?祖孙俩在一个房子里住了七个月,都知道眼镜对于高度近视的仔仔有多么重要,特别是对于此时此景远方不幸眼下年关待在深圳的他们老小三个。所以老马这回并没有责怪仔仔,只是揪心被打的漾漾。

仔仔在楼道上一个人吹风冷静,等看热闹的人踱步散去,他握着坏掉的眼镜,想起刚才打妹妹下手太重,愧疚至极,竟也湿了眼窝流出鼻涕。半个小时后,里外均安静了,少年借着护士给爷爷换药重新踏进病房,坐在了爷爷床边的小凳子上。漾漾一见哥哥又开始哭,老马重新安慰。又一个半小时过后,漾漾哭累了,躺在爷爷怀里发呆打哈欠,仔仔见妹妹好了,抬头丧气地跟爷爷说话。

“爷爷,现在怎么办?我眼镜只剩一半了!”

“宝儿,宝儿?哥哥的那一半眼镜呢?你悄悄告诉爷爷……”老马在漾漾耳边无限温柔地套话。

漾漾理亏知错,迷迷糊糊将小手指了指床头柜下面。仔仔于是蹲下来找眼镜,终于在床头底下的塑料红盆子里找到了另一半的眼镜——镜片裂了,只有个镜框在。

“破成这样了我的天……”少年欲哭无泪,捧着眼镜让爷爷看。

“眼镜坏了再配副眼镜呗!”老马皱着眉低声说。

“今天都腊月二十五啦!有几个眼镜店现在给你开着?”少年愤怒。

“别吼!今天晚上回去就找,我不相信没有一家眼镜店开着!”老马强势安慰。

“你住院呢怎么回?我一个人没戴眼镜能回去吗?”少年无奈至极又起怒气。

“爷爷这儿没事,等会吃了午饭马上出院!我叫你行侠爷爷过来帮咱回家找车啥的!”老马安顿。

“都怪你!摔了我几个眼镜了?现在是过年期间!爸妈不在,爷爷住院,没眼镜怎么办?你故意找茬是不是?”仔仔气得又朝漾漾发火。

“嗯……”漾漾又哭,虽声不大,但泪够多。

“天又没塌吼啥吼呀你,多大点儿事儿啊,整得医院里闹闹哄哄的影响别人!你十六岁了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呢……”

心有偏袒的老马轻轻斥完大的,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安慰小的。

午饭的时候老马托临床的家属从外面带了三份盒饭,等待午饭的间隙他给行侠打去电话,托他下午过来帮忙。爷三个吃了午饭稍作休息,马行侠照着地址两点多找到了老马病房。见病房里一老带二小个个耷拉,行侠赶紧扯开嗓子主持大事。按照老大哥的吩咐,行侠跟医生商量要求出院,护士拔了针头,行侠帮老马缴了费用、办了手续,然后带着爷三个出院打车回家。

一回到家,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昨天畅玩欢乐谷、昨晚第一次喝醉、凌晨送爷爷急诊入院、今早为眼镜和妹妹置气,四趟折腾,少年一身牛劲全用光了,处理完门口一大堆的快递包裹,仔仔充了电关了门捂着被子大睡。漾漾被爷爷抱上床检查屁股和胳膊的伤,见红红几片没有大毛病,而后老马给孩子穿上了新买的厚裙子、小马甲。昨夜晕倒的老马过早出院,精力并未恢复,强打着精神在客厅里陪行侠。马行侠见老村长脸色不好神态萎靡,以家里有事为由下午四点回去了。

早上活灵活现穿着哥哥的大衣服在病房里像个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惹得大人们眼睛一亮、微微一笑,被打后小孩子一直委屈郁闷,那可怜的绵绵的小眼神跟利剑似的穿透了人心。老马浑身沉重酸软,放不下挨打的漾漾,于是送走行侠后去漾漾屋里陪她,怕娃儿感冒他为漾漾加了被子,哄了会儿孩子,老头不觉间也睡着了,窝在漾漾床边打起了重重的呼噜。

晚上六点,门铃响了,是救星钟能。原来,马行侠回家后打电话跟钟能透露了老马住院又离院的事情,钟能担心,在街上干完活直接坐车到了老马家。两家通家往来好多年,老一辈还沾点亲,这半年走得格外近,钟能人善不能不来。照旧,他买了菜给老小做饭,吃晚饭的时候两老汉商量起配眼镜的事情。

“老哥你放心,吃完饭我领着仔仔去配眼镜,今晚上怎么也得找着一家眼镜店。”钟能放狠话。

“钟爷爷,我这个度数不好找的。”仔仔有经验,明白自己高度近视的情况。

“没事,不好找也得找。你没眼镜放假了怎么做作业?怎么用手机?怎么出门买东西?你放心,今晚上找不着,钟爷爷明晚上再陪你找。”

“今晚睡一觉,明天我身体会好点儿,明个儿我带仔儿出去找眼镜店。你白天忙你的,别老往我这儿跑,我没啥大病的!你记着你上回在街上犯晕差点栽倒吗?你儿子靠不上,你要晕倒了可没人管你呀,千万别我这好了你又病倒!”老马冲钟能说。

“成成成。反正你三个现在要团结,你爷爷当你的眼睛,你当你爷爷的腿脚,跟妹妹好好相处,不能再打娃了!你看你打了漾漾你爷多心疼!刚一说起你打漾漾你爷爷都掉泪啦。”钟能指着仔仔的鼻头说。

“知道!她屁股肉多,禁打着呐!”少年翘着下巴出声响亮,二老褶皱着笑了。

晚饭后一抹嘴,老马在家缓慢地端盘洗碗照看漾漾,钟能领着仔仔出去了。

晚上,马兴波和马兴成从南阳村处理完马兴邦的失控车回来了。果不其然,刹车失灵,导致出了车祸。兄弟俩请人拖着车去了两家汽车维修店,维修师傅均确认是刹车出了问题。兄弟俩愤怒又无奈,怒卖车的人没良心,无奈大哥太心焦——二手车没有全面检修怎敢上路?拿到两家维修店的盖章说明后,他们将车暂时拜托在一家维修店里,如果有后用回来取车,如果没有后用将来请维修店老板将二手车处置了。如此料理完毕,两人拎着一串钥匙回到人民医院时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这应该是他厂子里的钥匙!但是,咱又不知他厂子在哪儿!”老三马兴才长叹。

“厂子的具体位置,我估摸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老四兴波补充。

“肯定有办法找到厂子的!”桂英听完两堂弟的一番叙述,心里炎凉不定,眼里使着力气。

“现在不着急找厂子吧?今天腊月二十五了,到哪儿都没人!我跟我四哥找那两家汽车维修店,找了整整两天呐!”老五实话实说。

弟兄们凑一团,聊了大半天,没有个结果,最后商量着怎么过这个年,更是没有定论了。

这一晚钟能带着仔仔先去了金华福地小区附近的几家眼镜店,又去了几处偏僻的,两人走了两个小时,总共去了八家眼镜店,其中六家关门了,只有两家开在大商场里面年前还在营业。可惜仔仔的双眼视力均是上千度,高度近视的同时含有高度散光,这两家眼镜店都没有他所要度数的现成镜片,店员也有些为难,朝老头解释了好几个轮回。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就是说……他这个眼睛的近视度数和散光度数合起来以后,没有现成的镜片是吗?”钟能终于听明白了。

“是的,就算现在不是过年期间,平常的话他这个度数也需要两周时间的,因为我们要去厂家那边调货,厂家那边还要提前配好散光和屈光,那边发货、我们这边收到货之后,才能打磨、选镜框这样子。”

“哦是吗?”钟能转过头朝仔仔求证。

“是。”心知肚明的仔仔黯然点头。

“这可咋办呀?”

一老一小沉默了。

“仔儿啊,你看要不这样,咱们先交个定金让他们先调货,如果其他眼镜店有现货的那更好,反正年前咱会一直再找的。”钟能侧耳跟仔仔商量。

“可以。”少年眯着眼点点头。

“我们先交个定金,你们赶紧让厂家那边发货吧!”钟能朝店员交代。

“不好意思,我刚才已经跟您解释了,我们工厂那边已经停业了,师傅们都放假啦!年前最后一天发货是在本周五——一月十七号。”女店员笑盈盈地又解释。

“啊?”

“不好意思!如果是一般度数的话,我们这里基本上当天来当天拿到眼镜!上千度加高散光真的很少见,这属于需要定制定做的镜片,我们销售这里真的没有办法。如果您能等的话可以先交定金,年后我们上班了第一时间通知厂家发货。”店员跟网络客服一般打着网络官腔。

“你们年后哪天上班呢?”

“我们店里是大年初七正常上班,工厂会晚一点儿,初十上班。”

“大年初十啊!”钟能错愕,他抹了抹脸,而后又问:“那交了定金,万一……我们着急从别家店买了,你这定金能退吗?你看我娃儿是个学生,着急着用镜子呢!”

“如果厂家那边没有发货的话,是可以退的——全额退定金。如果说厂家年后发货了你们这边又不要了,那就退不了了。”

“哦这样啊!行,行……”钟能点点头,而后询问仔仔:“要不咱在这儿先交定金吧?”

“可以可以!”仔仔点头认同。

少年眯眼打开二维码,扫了码交了钱拿了定金条子,两人回到金华福地时已经晚上十点了。老马留钟能在家里休息一晚,钟能以明天天气预报说下雨、家里衣服没人收、晚上没人锁门、明天不带饭没地儿吃饭等等诸多理由执意要回去,老马于是亲自送他下楼,并为他招来一辆出租车付了钱送他上车。

再回家已将近十一点,爷俩相坐无言,在餐桌上喝水,计划今后一段儿没有眼镜的生活。爷孙正聊着老马听见漾漾房里有动静,跑过去开了床头灯一看,原来漾漾刚才被钟能仔仔回家的声音吵醒了,一直在床上翻滚卷被子。老马为她盖好被子,小人儿故意掀开被子。老马再次为她盖好被子,她再次踢开。老头不解,于是怜爱地悄悄问:“我娃儿咋了么?”

漾漾不理会,依然在踢被子。

“我娃儿咋了嘛?有啥话跟爷说。”

小人儿停了脚,将头埋在爷爷宽大的衣服里。

“咋了,有心事吗?是不是要爷爷给你讲故事?”

漾漾一动不动。

老马俯身凑上前问:“乖乖,咋了?快十一点了,你还不睡?”

漾漾缓缓转过了头,一手抠脚一手扣嘴,两行热泪在黄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而后她小声朝爷爷开口:“我要我妈妈!我要我妈妈!爷爷,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爷爷,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猝不及防,老马被连环问得眼痛鼻塞咽喉哽住,一时说不出话。仔仔靠在房门口,也耷拉着脑袋无限深沉。老马在暗光中咽了好几口的唾沫,良久,闷叹一声道:“宝儿,今天晚上跟爷爷和哥哥睡一个屋子好不好?”

“嗯。”小孩伸出两手要抱抱。

“那你是睡哥哥床上还是睡爷爷床上?”

漾漾指了下爷爷的胸膛,老马用鼻子重重地吸了下气,抱起了漾漾,关了夜灯和房门,将小不点儿挪到了自己床上。照看漾漾睡好,而后锁上大门,关了客厅的灯,爷三个藏在一间温馨小房里。仔仔和爷爷聊着明天怎么找眼镜店,漾漾在边上一边偷听一边揉眼睛打哈欠,没多久便张嘴睡着。老马见她睡着了长长一叹,想起远在西安医院里的英英致远还有儿子兴邦,心酸难耐。这一夜,老头又是失眠抹泪、噩梦循环。

昨夜老四老五、桂英兴盛他们都回宾馆休息了,何致远和老三马兴才守夜。前半夜兴才守着,后半夜换致远守夜。百无聊赖间男人上网浏览,发现大事不好——湘北市乃至整个湖南省出现新型病毒,毒性烈、传染强。一夜之间,几乎所有可接收外界消息的渠道无一不在传播、谈论湘北病毒。

原始社会,人们沟通重大信息靠呼喊、靠火把、靠烟雾、靠简单约定的某种信号;农业社会人们传播重大讯息靠张贴布告、靠敲锣通告、靠流星马报、靠狼烟飞鸽或书信传递;步入现代,人们开始依赖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新媒介获取重大资讯;而在网络时代,人们接收和传播信息的渠道只有一种——手机。所有人轮番地刷新闻头条、进各种群聊、看各种帖子、换不同的软件、点不同的主播以了解这个世界获取不同的态度。人跟大世界的沟通只剩一种通道——手机。多元化、扁平化、网络化如同华丽的衣服,遮掩了本质趋同单一的势头。

一月二十日,从凌晨三点半到早上七点,何致远一直在浏览关于湘北病毒的官方新闻、群消息、视频报道等等,天亮以后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火速网购,给广东深圳、湖南永州两边的家里纷纷寄去生活物资。网传口罩已经买不到了,致远在各大网站搜了很久,果然买不到医用口罩了,最终下单买了些防风保暖口罩寄到两边家里。九点多众人来医院时,致远受惊的脸色早引起了桂英的关注。

“你看手机了吗?”致远声小语快地问妻子。

“没有,怎么了?”桂英被问住了。

“湖南病毒大爆发的事儿,是真的!真的!现在口罩已经买不到了,我搜了常用的几个购物网站,全卖光了!”致远精神抖擞地给妻子展示购物网站上的口罩销售。

“哪儿的报道?”

“哪哪都在报道!你随便翻开手机就知道了!”何致远的每一个毛孔无不透着惊愕。

“诶!湘北市有病毒,上头条啦!”老五马兴成举着手机冲弟兄们说。

“是呀!咱陕西这边的省报说,一月十八号湘北市确诊一百三十九例新型病毒,一例死亡;一月十九号确诊二百零一例患者,其中三例死亡!我天呢,这有点吓人呀是不是三哥?是不致远?”老四举着手机两眼瞪个老圆。

“说是湖南省启动二级响应,说湘北市已经实施进出人员管控了,而且报道说所有的感染者全跟湘北有关。啥意思?致远你是研究生,给解释解释啥意思?”老五问文化人姐夫。

“意思是病毒传播得严重了,政府已经启动对应病毒防控的高等级措施了。进出人员管控,就说不让随便进出呗!其实昨天五点多的报道就有了,说政府确定湘北病毒是乙类传染病,但是采取甲类传染病的措施,二零零三年的非典就是采取甲类传染病的措施。”

“诶呀!欧呦……”

“这么严重!妈那边……怎么办?”桂英皱着眉朝天一指问致远。

“我早上跟明远(张明远,何致远继父独子)打电话了,明远说永州没什么动静,我说要不要让咱妈和张叔过来住一段时间,他没同意,说两人年纪太大了。我给妈也发信息了,她也不想过来,说永州那边根本没事。”致远回答。

“哦!”桂英惶惶不安。

“这病毒厉害!把十五个医务人员也感染了!瞅瞅!”老三马兴才指着手机里的新闻让众人看。

“专家说确定人传人,这他妈还用专家说!”老四指着新闻头条骂娘。

“有个很权威的专家、非典的功臣,你们应该听过,叫赵中颉!这人是院士、呼吸病的专家,当年抗非典人家在一线呐!这回这个赵中颉首先发言,说这次的病毒跟湘北市最大的批发市场——东亚野味批发市场有关系,他还发言说这次的湘北病毒没有SARS的传染性强。”何致远跟众人解释。

“哦……批发市场就是……大一点的菜市场吧!专家的意思是,病毒是从菜市场来的?”老三问桂英女婿。

“是的。但那不是一般的菜市场,是专门卖野味的菜市场。”

“敢情病毒是从动物身上来的!跟禽流感、猪流感差不多吧,先在动物身上传染,然后传到人身上,接着人传人!”老四猜测。

“专家一说口罩有用,口罩立马买不到啦!能买到的口罩一个十几块钱!一个口罩只能戴一天!我的老天爷呀……我手机里七八十个微信群,个个在聊湘北病毒、口罩涨价的事儿。一个月之前早在传湖南湘北有病毒,之前是悄悄说,怎么一夜之间大家全在聊呢?”桂英凝眉不解。

“因为官方报道了!而且是大面积、高频率、高调地报道。今天以前的新闻头条没有一条是关于病毒的,从昨晚到今天,所有的头条、几十个、轮番地全在推送病毒的事儿!所有官媒跟商量好似的,今天一发表全是病毒的事儿!”何致远拉着手机里的头条让妻子看。

“可不?我手上的微信群、公众号净是这个!连今天咱西安都市报的头条也是这个!看来这回有点严重啊!”老四面色黝黑。

“英儿,啥是N95口罩呀?人家说只有这个口罩管用!”

“我也不知道啊!”马桂英摸不着头脑。

“N95是口罩的一个型号,防毒性较高,国外的品牌。现在一个N95口罩卖好几百,平常正常的价格只有十几块钱!现在不仅是我们缺口罩,连湘北市的医生护士也缺口罩。”何致远一夜刷新,关于湘北病毒的前沿资讯大多了解。

“天呢!深圳卫健委推送的,深圳已经确诊一例了!香港新增十一例!怎么广东也有了呢?这不是湘北病毒吗?”桂英左右惊问。

无解。

众人各看各的手机,只有老二马兴盛黯然伤神地望着兄妹众人发呆,好像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的悲伤从来没有转移,见众人发消息的发消息、打电话的打电话、刷屏幕的刷屏幕,他一人独坐无聊,又去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偷望。大半晌回来后兄弟妹子们依然在手机上忙活,他转头默默地给众人接水去了。

仔仔一早接到爸爸的电话,说是叫他去附近的药店、小饰品店、社区医院找医用口罩,能多买些便多买些,爸爸还吩咐他去楼下超市买够一周吃的蔬菜水果鲜肉大米。少年睡眼惺忪听话如此,不知发生了什么,连连答应后挂了电话,躺床上接着睡。睡又睡不着,因为没有眼镜他只好眯着眼在床上脸贴手机地查看微信。初三同学群、高二总群、高二三班群、名校指南群、应试技巧群、初中足球队群、某潮牌衣服客户群、某明星粉丝超级大群、手办收藏群、英语学习群……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的群全亮起了红点点,打开红点点以后的话题全是湘北、病毒、人传人、缺口罩。少年吓坏了。

这年代,谁没几个群呢?小道消息一群传播群群转发评论,更何况是今早的重磅新闻。

包晓棠手机里的会计人才交流群、自考学习群、美妆群、美食群、主播进阶群、打牌代购群、巧克力团购群、单身指南群、欧美音乐鉴赏群、自律打卡群、婚介相亲群……包晓星手机里的农批市场邻居群、摄影群、亲戚群、拼购群、二手交易群、自闭症家属群、种植技术群、婚姻关系群……中年人何致远的研究生校友群、有教无类教师交流群、网络作家群、物业沟通群、出版社群、国学爱好者群、成语接龙群……老年人马行侠手里的全国秦� �交友群、华府广场舞一栋群、大荔人老乡群、淘宝店豇豆批发群、小孩咳嗽偏方群、长寿保健任务群、二胡爱好者群……无论是待在大城市的还是远在农村的,无论是中年人、青年人还是老年人,每个人手里皆有无数的社交群,每个群里此时此刻正在聊湘北病毒。

医院工作的人心惶惶感觉命不保夕,公司上班的决不断回家还是留守,当老板的在考虑是否提前放年假,做校长的正安排如何跟学生传达,管物业的忙思考小区怎么更安全,开小超市的有点懵不知为何东西被哄抢,做社区工作的提心吊胆不知将分配到什么工作,办年货会的没有底儿害怕年货会没人来,开宠物店的在观望也许生意会变好……

湘北病毒铺天盖地,整个世界因此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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