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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上 学成确诊自闭症 晓棠语惊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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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一早七点多,正在睡觉的何致远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岳父打来的。一听老人说身体不舒服送不了漾漾,致远脸也洗没袜子也没穿径直出门。送完漾漾买了早餐,本想带岳父去社区医院,谁知致远到家时老头坐在阳台上正吧嗒吧嗒地翘着二郎腿抽水烟。

“爸你是哪里不舒服?”致远提来早餐。

老马放下水烟袋开始吃包子,咬了一口回道:“这包子不错!我没什么毛病,早上那会儿觉着晕,现在好了!想是受凉了。”

“哦!你要感觉还是不好的话去医院看一下。”

“不妨碍!”老马用脚挪了个凳子给致远,致远顺势坐了下来。

“你带漾漾累不累最近?”

“有啥累的?又没地里的重活也不需要跑路,一天天不着急也不操心,有啥累的?关键娃儿现在跟我也亲,带起来顺手顺事。”老马说完捡了根油条吃。

“那就好。你有事了直接找我,我一直等着电话呢,但凡看见未接电话马上打过来。”

老马听这话心里特舒坦。这个女婿跟他的相处不远不近,没有兴盛那么亲近,也没有兴邦那么疏远;女婿基本上随叫随到,性情温和但有主见;桂英身上缺少的细腻,在致远身上全补上了,果真如老话所言“一个女婿半个儿”。老马不亏,很是欣慰。

“你……你那工作咋地啦?”老马假装不经意地问。

“在找呢……”

致远还没说完被老头强势打断:“不急不急,心要定!慢慢来,好工作不多,适合个人的好工作更是稀罕,急不来。”

“嗯。”致远听岳父全在替自己说话,心头一热。

“倒是……你有空了给英英多打打电话,她忙,事多,麻烦也多,有时候想找人出出主意,我和娃儿们又帮不上她。”老马说完郑重地看了致远一眼,而后找纸巾擦嘴。

“嗯。”致远负责地点点头。

“她一天天工作累回来晚,多关心关心她。”

“嗯。”

何致远之所以近来有些疏远桂英,说到底还是和王福逸有关。他气桂英总是和不相干的人扯不清,但含蓄迫使他从来不挑明不开口,结果王福逸成了他们夫妻间的内鬼,搅得两人不安生。夫妻矛盾,不是三观不合,便是沟通不畅。遇上何致远这种在情感上钻牛角尖的,还真是没办法。今听岳父之言,男人心中感慨又自责,不免长叹。

“我最近有几个不错的面试? 但都没成。我现在反思,自己也有很多不足,原先本专业的好多东西竟然忘了。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一丢丢个四五年? 差不多跟离开这行一样,所以我最近一直在看书,把原来忘了的一点点补上来。”致远坦言。

“好好好!”老马望着脚尖频频点头。

“我发现我这几年全是围着英英转? 她有哪些同事、有什么奇葩客户、领导有什么新措施……凡她说过的,我都知道。她愿意跟我聊天,因为她说的我全懂? 能接上话。但是话题里除了仔仔漾漾只剩她的工作? 除了孩子上学就是她一年两次的展会。我不是不支持她? 我是挺羡慕她的,一说起工作滔滔不绝很有精神……”

“你这不是也要找嘛!你找到了新工作也是一样? 重新开始接触社会? 重新开始交朋友,圈子慢慢也会打开的。”老马理解并安慰。

“嗯。以前不工作为的是眼下? 为的是漾漾,现在有你了? 我得想想以后了。”

“你就放心吧!现在我来带娃儿? 我能动弹几年给你们带几年。好不容易腾出时间了? 你好好忙自己的事情。”

何致远听七十一岁的老岳父愿意为他长期带孩子? 一时感激不已,咬唇点头,却沉重地说不出一个谢字。

“我抗干扰能力很弱,漾漾在家一哭我就没办法了,心里马上乱了。桂英不理解,但是我现在住在外面……”

老马再次打断:“不妨不妨,你住你的!周天回来看看,过节过年照常回家,把在外住当成上班进修,千万别避着不来。先把公事了了再谈私事,英英是女人家,但她不是那不晓事的迷糊虫。”

说到这里,老马也想起了那个王福逸,他知女婿的芥蒂,只开口担保:“家里有我在呢,啥都好着呢,出不了谱的,你别操那没眉眼的心。”

言简意赅的话,蕴含不小的能量。致远没听懂深意,但是经岳父这一说,他心里妥帖整顿,更有劲头了。

良久,致远说道:“行。那我从家里搬些书,最近我倒出时间大量看书呢。”

“你弄你的,忙去吧。”

致远起身找箱子,然后将他最近需要的书籍一本本抽出来,最后整书架的时候发现家里挺乱的,他顺道将家里收拾一番,再将儿子房里打扫了一遍,临近午饭他给岳父点了份外卖,随后拉着大箱子走了。

南安集团,上午十点,蒋民义一身西装正在迎接劳动局的人。李姐没有出面,一直在办公室里等消息,Joden一见不妙溜之大吉。公共办公区里大家低头交耳,两耳紧听劳动局的谈话,两眼紧盯劳动局三人的身影。

劳动局的人先和副总经理蒋民义、人事经理李芳、设计部经理宁广华了解情况,几人围坐一团,问的问、答的答,写的写、记的记。而后,劳动局的人叫来设计部的几位同事问询情况。经过半个小时的调查,确定情况属实,劳动局最后做出裁判——罚款。一来重罚南安集团,二来罚南安集团补齐被裁人员该有的补偿。邻近午后一点,蒋民义终于好言好语送走了劳动局的人,而后朝李玉冰汇报情况。考虑到接下来裁员的成本,李玉冰陷入了忧愁。

下午两点,马经理要去接晓星母子,于是请隆石生为她代班。隆石生巴不得有一清净地方,好茶好桌好沙发,他叫来黄立雄、高白冰、雷春岩几个老业务,围桌煮茶,专聊八卦。最近公司内外震感严重,人人肚里憋得慌,都是南安人,谁不忧心自己的饭碗和公司的前途?下班后哪够聊的,上班凑成一团,流光电击对雷霆霹雳才算聊得痛快。

桂英出发有些晚了,接到晓星母子以后立马赶往北大医院。马桂英挂的是心理精神科,到医院大厅取号以后火速前往科室,彼时前面只排着一个人,三人来不及坐下休息,五分钟后被叫号见了医生。

“怎么了?”戴眼镜的年轻医生问。

“呃……小孩半个月前被他爸爸打了,耳朵受伤了,正在恢复。从那之后,孩子不爱说话了,也不怎么好好吃饭,人一碰他他会动手。之前没有的,之前从来不会打人。”包晓星回。

桂英站在边上保持沉默,学成被妈妈搂着,两眼盯着桌腿,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的。

“是不爱说话还是不说话?”医生瞪着眼问。

“不说话。”

“是跟打他的人不说话还是跟所有人都不说话?”

“所有人。”

“多久了?不说话多久了?”

“两周了大概。”

“上学呢?”

“因为耳朵受伤一直请假,昨天上学了,在学校期间……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不说话,老师去拍他或碰他时他反手打了老师一下,还打了同桌。”

医生瞟了眼孩子,叹了一声,然后提起笔问:“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八岁,叫钟学成。”知儿子不答,晓星替答。

“他平时在学校是调皮捣蛋不爱学习还是?”

“他在学校很规矩,挺爱学习的,成绩还行。”

“有没有试过让同龄小孩去开导他?”医生问。

“试过,被打了。”

“哦……啊给你个表,先测一测孩子的状态。”医生从下面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张纸,确定纸张的标题没错以后,他将纸递给家长。

“是家长填还是小孩?”晓星问。

“他能填吗?当然是家长了。”

医生年纪轻轻看似略微不耐烦,实则是气愤。他见多了被家暴深深伤害的孩子和妇女,好些病情几乎不必过多询问检查他大概已经明了,只是为了流程正确、为了万无一失,他必须要认真走完所有的步骤。

晓星在填表,桂英俯身一看,有些吃惊。表格的标题赫然写着——儿童自闭症诊断量表。一共十五项,有些确实很符合学成目前的状态。比如第一条“孩子不会主动与人交往,不愿意和小朋友玩”,这项符合,学成在学校和农批市场确实没有一个朋友。第二项是“跟孩子说话,孩子听而不闻,好像没听见”,这条太准了,连马桂英也非常确定。第七条“孩子会出现古怪行为”,晓星选择了对号。第八条、第十条、第十三条、第十四条、第十五条晓星也选了对勾。马桂英看得倒吸冷气,情况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包晓星测完以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无疑后交给了医生。医生一看,歪着脑袋说:“根据表格目前自闭症是有的,还有点严重。一般来说小孩会跟打他的那个人不说话,要动手的话也是打那个打他的人,而不是对所有人动手。看这表……小孩的心理障碍很明显呀。”

“也不是所有人都打。”晓星艰难无力地解释。

医生显然没理,他面对电脑打了一会儿字,几分钟后打印机上出了几张单子——精神压力分析、脑功能检查、注意力测试等总共七张,他将纸张整理整齐以后交给家长说:“先做检查吧!看有没有器质性的问题。”

交完表医生写病历,晓星捧着单子看到检查项目心里冰凉。写完病历医生抬头说:“先检查吧,检查完了再定。”

诸多疑问并未解决,可是一张嘴又不知该问什么,晓星愣了半晌,桂英见状开了诊室门,晓星这才迷迷糊糊地起身,拉着孩子出了诊室。桂英接过单子去缴费,晓星拉学成坐在一处安静的角落里休息等待。检查期间包晓星顾虑重重,害怕学成又是不说话又是打人,愁得眉头紧锁。好在护士们很有经验,桂英在旁没少帮助,整个测试、拍片子、做分析的过程勉强顺利。

四点多检查终于做完了,晓星捧着检查报告再次见到了医生。医生翻看各项报告,思忖良久。晓星疑云重重,示意桂英将学成拉出去,自己想和医生单聊一会。桂英拉了几下学成的手拉不走,直接下蹲将学成抱了出去。

“他这个自闭症严重吗?”

“大脑没有损伤,不算太严重。”

“自闭症好治吗?需要休学还是一边上学一边治疗?”

“他这个情况已经到中度了,目前是上不了学的,有几项检查不太好。”医生一边回答一边皱眉翻检查结果。

隔了会儿,医生放下报告,直面家长开口:“你们不到两小时做完了各项检查,说明小孩在过程中还是比较配合的。人碰他他会打人,说明目前他是对抗的、抵触的,单怕时间长了他这种条件反射地对抗、打人会变成一种不自觉的、自然而然地行为反应。如果说他最开始被打了之后,你们家长第一时间沟通、疏导的话,他可能不会这么长时间不说话。现在是半个月不说话,长久不干涉,半年乃至数年不开口的话,他可能会丧失语言功能和社交功能,那时候再干涉已经来不及了。”

“那现在怎么治疗?”

“物理治疗、行为训练、感统训练还有针灸和穴位治疗,当然还会开服用的药物。目前国内针对自闭症的康复治疗都是这样,药物加外在干涉,多管齐下。”

“多久能好?”

“轻症三个月,重症三五年。小孩现在所处的环境对治疗非常重要,如果环境不利,不仅不辅助治疗还会破坏治疗。在原来的环境中,如果孩子受到二次伤害、三次伤害,那情况更严重。总之,越早治疗越好。现在小孩才八岁,进行行为发育方面的矫正完全来得及,如果年龄大些治疗效果可能没那么好。”

“哦……”包晓星牙缝里频频过冷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梦境似的。包晓星干巴巴坐了许久,问题多如牛毛,到了嘴边却忘得一干二净。女人凝视年轻的医生,打心眼里她并不是很信任这个医生,或者说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得了中度自闭症。她谢了医生,要回检查报告,表情冷峻地出了诊室。

“怎么说?”桂英放下怀里的学成站起来急着问。

“没怎么说,就是自闭症。”晓星不愿多说也说不了太多,她将东西递给桂英,然后走向儿子一把抱在怀里。

“那现在呢?”桂英有些茫然,按照流程是要开药的。

“我再想想,先回吧。”

“好好好。”

桂英收拾好东西,两人出了医院,桂英送晓星回家。来时晓星一路沉默,回去这趟又是寡言。马桂英送完晓星自己也回了家,到家后不忘给晓棠发信息,叫她多陪陪她姐。

下午三点半,深圳莫家智慧家居,华联大厦五楼西南角的财务部忽然喧哗起来。原来今天是平安夜,明日圣诞节公司内部举办联谊会,作为部门的对外联络人汤正提着一大袋苹果进来了。

“哎哎哎!大家休息会儿,今天平安夜,公司给咱们发苹果了!”汤正一边说一边先给领导们办公桌上放苹果。放完林总监、苏经理、贺姐那一块办公区,汤正来到会计这边接着发。林总监见又到下午茶光景,自己出去抽烟,给同事们留个宽松的吃喝氛围。

“哎哎哎!汤主管,怎么你给晓棠发的苹果那么大,给我们这些发的这么小?你看看思轩的多小,吕娜的多小,还有我的,怎么到了晓棠这里那么大呢!”麦依依捧着苹果打趣,有些不依不饶。

“你怎么这么说?那苹果长在树上,本来大小不一,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负责挨个发苹果,谁大谁小我怎么知道!我要看人挑的话多累呀!恐怕现在还发不到这里呢!”

汤正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偏爱晓棠,进办公室以前把那个头大的苹果先放上面留给领导,再塞下面留给晓棠。麦依依油滑,老早看出来他对晓棠的心思了。单身大龄男青年的很多求爱行动,多因焦虑而发——来自年龄的焦虑、社会的焦虑、本能的焦虑,追求女孩的言行和伎俩看起来符合流程、迎合世俗,独独少了一颗心罢了。

“我看看!”吕娜站起来比较。

晓棠不好意思,捧着苹果说:“谁愿意换我换?我老家种了好几亩的苹果,家里人要寄我都不要呢。”

“你换吗?”汤正笑眯眯地问麦依依。

“算啦!逗你呢!一个苹果而已,平安夜快乐!”麦依依说完做了个狡猾的表情。

“好吧好吧!”

汤正见是玩笑点头哈腰,提着苹果去了出纳那边接着发。发完以后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朝众人呼喊:“明天圣诞节,公司组织联谊会,地点在永和酒店三楼大厅,具体流程已经发到公司群里了,大家感兴趣的看一看。HR让统计各部门参加的人,大家想去的告诉我一下!”

“好!好哒!OK!我要去!”同事们边吃边回答。

“有对象的可以去吗?”麦依依问。

“可以啊,没要求是单身的!”汤正回复。

“结婚的呢?”苏双红笑着起哄。

“可以的苏姐,我听说还可以带孩子的,有几个趣味运动会的环节可以赢礼物的。”汤正一脸灿烂。

“什么时间呢?”包晓棠问。

“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四点多可以出发。没其它事情的话尽量参加,咱们财务部的门面不能少呀!哈哈哈……”汤正面朝晓棠大笑。

同事们闲聊了一阵继续忙工作,晓棠正思考要不要参加联谊会,她觉得在姐姐和学成这种情况下自己出去玩于心不忍。正想着,电脑上的对话框小标志在闪烁跳动。她点开一看,原来是同事麦依依发起的对话。

“有人喜欢你哦!”这句话后面附了三个可爱的表情图。

晓棠故作不解,发了个问号的表情。

“请参考苹果事件!”此句后缀一串大笑的表情。

“莫须有!办公室明令禁止内部恋爱,你想多了吧。”晓棠回复。

“有前例哦!之前有个同事,是行政部的小姑娘,跟我关系很好。他先喜欢人家,追了大半年,两人确定关系后那姑娘为他辞职了,辞职的最后一天他买了九十九朵玫瑰花在办公室里公然求婚,女孩答应了,结果!因为他不愿意出十万元的彩礼,两人闹掰了!那姑娘白白在他身上耽搁了两年半!九月份才分手,现在又开始追你!又是办公室恋情!”麦依依发了好大一段话,后附各种惊悚的表情。

“哇!好曲折!其实没有追的,汤主管只是照顾我这个新人而已!想多啦想多啦!”晓棠打完字也发了一串作怪的动图。

“明白的,单纯友情提示,恋爱需谨慎!”麦依依单刀直入,古道热肠。

“无论如何,谢谢你亲爱的!”晓棠感激麦依依的提醒,打完这句话,在收藏的表情中选了一个最可爱的表情图以表感谢。

下午五点多包晓棠收到了英英姐的信息,得知学成被定性为中度自闭症,她这个小姨立马沉了一颗心。下班后她撂下几样琐碎的工作赶紧回家,买了好菜赶去做饭,饭后顿了一锅莲子百合老鸭汤,给姐姐和学成安神。

晚上九点,姐两个喝汤时,晓星双颊红肿泛光,嘴里进一口热汤吐一口冷气,整个人面色衰败浑身枯萎收缩。晓棠想安慰,一时找不到话头,白天去医院的事情她不想重提。

“诶姐,前段儿你不是想回包家垣吗?你觉得现在时机怎么样?你辞了工作,学成休了学,刚好回家放松几天,就当是旅游了。”包晓棠知前段儿姐姐常为回家的事出神,现在旧话重提,只为转移注意力。

“嗯?”晓星这一天难过又疲累,听这话一惊,愣了半晌,如脑门上开了天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学成长这么大还没回过咱老家呢!反正这学期快完了,你带着她回家住一段时间,说不定他喜欢村子里呢,还想在村里过年呢!你俩待在咱姑家,你不是说姑家还有个小麦吗?你们住一屋,到时候一起忙活过年,年后带孩子走亲戚、看庙会、去地里玩。等开春家里要忙了,你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刚好回深圳!”

一语惊醒梦中人,晓星神色剧变,眼里有了光芒,可又犹疑,也不知为何犹疑,一开口只道:“麻辣烫的工作我没辞!”

“那就辞了呗!一晚上忙活三小时也就几百块,能补贴多少?”晓棠不想姐姐辛苦,也看不得姐姐萎靡伤心。

“我不上班,那债呢?信用卡还欠着呢!再说,学成休学了,梅梅没休呀!”想到这里,包晓星立刻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好似吹灭了暗中的火苗、人生的希望,眉目间顿失光彩。

“这不有我呢!我这一份工作比你两份收入还多,你先带着孩子回家休养,账我顶着!你也知道这两年我的心思全在工作和考试上,目下我一个人,没对象也不想谈对象,我赚了钱怎么支配没人干扰,这时候替你还账时间正好!”包晓棠瞪着姐姐,言辞凿凿,双眼有力。

包晓星低头沉思,长久无语。

“你带成成回去住一段时间,让娃儿在村里玩一玩,看看牛羊逗逗鸡狗,认一认小麦和狗尾草,说不定在老家那种天然的环境里待一待,精神压力小、视野又开阔,娃儿病自己就好了!”

晓棠只是随口地劝姐姐,谁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包晓星早听进去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命入中年将经历这么一场大变动。没错,她想的远比晓棠所说的旅游更宏大。临时不决,女人方寸大乱,言行迟钝。昨天她辞掉了工作,今天上午还在犹豫要不要带孩子去精神科检查,下午没成想确定了是自闭症,晚上棠儿又来了这么一条重磅建议——何其跌宕起伏。一天之中经历这么两次重击,包晓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八岁得了自闭症,也不愿意放弃她在深圳辛苦奋斗二十年得来的生活,可是行无去处,该怎么办。辗转反思,只为谋个长远之计,可计在何处?夜里失眠,凌晨一点,她开灯取来手机,又预约了另一家大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女人想再次确定一下孩子的状况是否已经到了精神病的地步。

今日桂英回来早,一进家门见家里有些异常,又发觉不出何处异常,晚上八点多才反应上来书架上的书少了很多。去问老头,得知致远回家搬书,女人心里不乐意,恼恼回房,气致远把外面当了家狠心冷着她。

前半夜心事重重、半身出汗,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却睡睡醒醒,包晓星这一夜着实难过。重压下她引导自己想些轻松的事情,大脑不由人地播放起了前段儿回老家的片段,那人那物、那山那谷、那冬那雪、那场丧事……历历在目。城外有仙境,竟然是故乡。

祖母曾在后院墙角下种的小花,后来早被野草攻陷。蓝砖、白墙、木梁、瓦檐、柴门……野草霸占了她在包家垣的根基,强壮的浓绿背后,是脆弱的沉默。即便荒草一片,那老房子依然不会令她感到陌生和彷徨,这正是家的魅力。

那次回家打扫娘家老房子的时候,包晓星从破镜子里,看到了模糊的自己——额上有一块秃白的头皮、枯黄的牙齿、稀疏的头发、深深的法令纹、瘦弱的身躯……可恨自己非男儿身,遇事一怕二默三流泪。平凡而无助的人生,平凡又无助的自己,始终满怀欢欣和希望,奈何总是迎来失落和伤心。

晓星曾经以为,回乡的理由除了葬礼和白发归乡别无其它,今天妹子棠儿给了她一个理由,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稳稳持有。好怀念小姑,那脸上隐藏着祖母和父亲的人,那故乡里还深深关切她的人。

该怎么办呢?她一个农二代在外游历二十年回得去吗?学成以那样子回去村里人如何看待?老家疏离的亲戚如何缝合?孩子在老家是否适应能否痊愈?家里的债务怎么办?把债摊给妹子合适吗?她能如想象中那样在人生后半段过上农民的生活吗?她得婚姻怎么办?雪梅和老人能否接受这样的决定……愈想愈多愈难眠,眼见着天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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