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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中 两新人同天入职 两老农谈笑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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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南山科技园华联大厦五楼东北角,一间明亮宽敞的大办公室里,忽然有人站起来鼓了几下掌。

“大家停一下,刚才有事耽搁了,本来定好十一点的会议推到现在。啊……开会主要讲两件事,不必占用会议室了,大家把椅子拉过来吧,我说完了咱们去吃午饭!”临近中午十二点,一名严肃的中年男子跟众人招手。这人是莫家智慧家居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的财务总监——林国龙。

待二十多个人站着或坐着聚来以后,林总监开口:“大家也看到了,我们部门又添了两名战将,他俩都是上周五报道的,一个是任思轩,一个叫包晓棠,咱们老同志们欢迎一下新人!”总监说完笑着冲大家鼓掌,众人也跟着鼓起掌来,左右打望两位新来的同事。

“我先介绍下我身边这位新同事——任思轩,他呢是名校硕士生财会专业毕业的,而且年纪轻轻考完了注册会计师。任思轩是咱们公司专门请猎头从国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老大——普华永道——那边专门高薪挖过来,目前任为公司的财务专家,大家以后要向任同学多多学习,共同进步。思轩呢今年才二十九,年轻有为啊!”林总监对新来的任思轩啧啧称叹。

众人正以仰视和赞赏的目光打量任思轩时,另一头的包晓棠面红耳赤、额上烧火。

“接着介绍下我们的美女同事——包晓棠,她呢具有多年的会计工作经验,也是人事那边精挑细选来的骨干。以后咱部门不只有麦依依一个班花了,加上包晓棠,我们部门跟其他部门搞联谊啊、报送节目啊、年会筹备啊什么的,应该不会再被其他部门笑话了哈哈哈……以后我们深圳这边部分家居的审核、记账、报表这些工作由小包来做。现在,让两位同事自我介绍一下!”

任思轩侃侃而谈地自我介绍时,包晓棠抿嘴咬牙地微笑。自己被别人如此定义,非常意外,心中如被刺扎似的。不知从哪天开始,被夸美、追求美、成为美,不再是包晓棠的目标,不再能让她体会到愉悦,甚至让她反感、羞耻。三个月前的包晓棠还是以前的包晓棠,现在的包晓棠今非昔比,她为以前感到羞惭。她想撕掉自己身上一切带有美的各种标签,从进莫家深圳这家公司开始。

两个人的自我介绍完毕以后,林总监向两位新人介绍部门的同事:“这是我们的财务经理何翠英何姐,这位是财务主管苏双红苏姐,这位是出纳主管汤正,这三位都是公司的老员工,干了至少十五年了。这位是总账会计吕娜、这位是会计专员……呐大家认识以后,请贺经理给两位新员工讲讲部门的规章以及公司的规章。”

会议结束以后,包晓棠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一面不爽,一面怀志,正低头酝酿以后如何在公司努力奋斗呢,突然有人碰了下她的左肩。

“一块吃午饭吧!估计你还不知道这周边有什么好饭店呢,跟我们一块去吧!”这人正是方才介绍过的出纳主管——汤正。一米六七的个头,微微发福,脸上五官中庸,额上发际后移,不过给人感觉暖暖的、很亲和,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有点甜、有点亮。汤正后面跟着三个人,看来也是一块出去吃饭的同事。

“呃……可以啊。”晓棠站了起来,跟着他们一道出去吃午饭。

路上汤正和其他同事热情地向晓棠介绍公司附近有哪些快餐、小炒、面店,晓棠很开心,一路聊得很好。

下午两点整,深圳会展中心的一处咖啡休闲区,服务员端着盘子将一杯咖啡和一杯温水放在了胡桃色的小圆桌上。王福逸将那杯温水推向了马桂英,礼貌而客气。桂英端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喝完不住地咳嗽,然后不好意思地发笑。

“进馆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呢,中午吃得又辣!”马桂英说着又咳了起来。

“那你多喝点!”王福逸优雅地从兜里掏出手帕纸递给她,示意她擦下嘴,然后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温开水。

“等下哈,我回几条信息!”桂英擦完嘴继续低头回消息,一边嘴里喃喃一边手里打字。

王福逸小口喝着咖啡,时不时盯着桂英的脸看几眼。

今天化了妆的马桂英真好看。

大脸盘上嵌着张开的五官,双眼大而有神、黑白分明,脸颊饱满凸出,额头方圆偏方,鼻头圆厚、鼻梁高挺,嘴唇圆润,下巴圆翘,双耳大而厚实,头发浓密黝黑。桂英的容颜从不美艳,但非常端庄,她的体型并不纤瘦,但是匀称而圆润。王福逸从不认为桂英是漂亮的,但他认为她是耐看的、舒服的、亲和的、自信的、充满魅力和独特气质的。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年近四十的王福逸欣赏异性不再盯着容颜,而是关注心灵。马桂英天生有种憨憨的可爱,有种豁得出去的拼劲儿,有种敢作敢当的莽劲儿,有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真。跟她接触,无论何种方式,总感觉没有隔阂、非常自然、特别舒服,如春风沐浴、如夏雨清爽、如秋叶干脆、如冬雪纯白……

他该怎么形容呢?

桂英在工作上努力又上进,与人交往她真挚、无私,私生活上简单、纯粹,她的人生是坦诚的、积极的、阳光的。她的眼睛是锐利的,但是她的声音又是憨柔的;她的脚步是急速的,她的观念又是慢行的、踏实的、传统的;她从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认为自己不行或不能,她像一只耳聋的青蛙一样不顾众人的聒噪,一心一意朝自己心里的方向缓慢、坚定地前行。她很好,好得身边有很多人愿意帮她,好得让王福逸总是忍不住地惦记她、为她着想。

没错,王福逸爱上了马桂英。

从桂英被他招来、刚进公司他带着她谈业务的时候,就爱上她了。

中年人说“爱”这个字,有点浓烈、有点羞耻、有点非理智、有点滑稽,甚至连想到这个字的时候也非常紧张,还有点儿疯狂。但是,他无法否定自己的心意。

这种深深喜欢的感觉让人煎熬、咬牙、摇头。

这种滑稽的爱像魔鬼一样圈在心里吞噬他的理智。

没错,他一开始便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因为这种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离开了他热爱并信仰的工作;为了杜绝不该发生的发生,他娶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可以、其实不错、比较美满的女子;然后,他带着他见不得光的心离马桂英远远的。他以为当自己结婚生子以后他会忘掉她。

命运真是可笑,王福逸以为自己在全盘掌舵,最后翻船掉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以为掌舵的他。

他看上了前妻方方面面在世俗上被认为的“还可以”、“还不赖”,结果,她的前妻瞅准了他的腰包。她以父母看病、弟弟装修为由从他这里要了很多钱;她起初说不想生孩子,当他苦苦哀求时她用金钱作筹码谈判,于是又骗去了很多钱;后来当她天天和朋友聚会吃饭、去酒吧喝到两三点时,他无奈咬牙提出了离婚,她却以青春损失为由又拿走了很多。

一定是老天在惩罚他,惩罚他根本不爱那个女孩却娶了她还天真地期待两人能掺和一辈子的阴谋。一定是年轻貌美又热情健谈的前妻从他这里索要不到一分一毫的怜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离婚后,王福逸反省自己,为何事业上还算顺利,感情上这般多磨。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他在人海中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一个马桂英,可桂英要找的那个人早已得到,且并非是他。可笑自己这几年来一直在做白日梦。王福逸不敢也不屑于打听马桂英的家庭状况,但是他梦见桂英的家庭非常不幸福、婚姻不快乐,她有离婚的一万种可能性和一万种必然性;王福逸不期待他俩在一起之后桂英是喜欢工作还是喜欢顾家,无论何种选择他都尊重她,然而在白日梦里,他梦见他们俩成为事业伙伴,出双入对,彼此信任,一个在外拼搏一个在内管理;他不奢望也不期待他们俩这般年岁了会有自己的亲生儿女,但是他梦见自己将桂英的儿女视为己出、全心付出,他还梦见两孩子在他老迈后回报给他一份善待和恩情……这个中年人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每次从白日梦里醒来时,眼角常含泪水。

他爱她开放的心态、包容的微笑、能干的双手和没有瑕疵的心灵,他爱她为人仗义、做事负责、交友慷慨、待人平等,他爱她微胖的肉体和不青春的年岁所包裹着的善良、柔美、倔强、成熟、坚韧还有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她强大却不复杂,她让人信服可敬却不令人畏惧,她有野心却不失诙谐和娇憨。她身上有种与年龄无关的谦卑、与容颜无关的征服力、与出身无关的勇气,与所做行业、所处身份、所得待遇统统无关的高贵和自信。

王福逸从最开始很明白,马桂英是开启他人生幸福顺畅、飞黄腾达的黄金钥匙,偏偏他得不到。他将马桂英视为他所能接触到的最真诚、最可敬的女性,却将自己埋入呛鼻凹凸的尘土中。

马桂英有那么完美吗?

诚然,人无完人。王福逸对马桂英的了解并非有误,只是不全。正因为不全,所以才完美。如此浓烈的情感,幸亏马桂英没有知觉,才显得不那么龌龊。

话说,马桂英作为女性真没一丝丝感知吗?要知,世间的笨女人着实不少。马桂英入安科展时已经生了漾漾,为人妻、为人母者,哪有这方面的心思?再说,她的性子于外向来粗糙豪放、不计小节,从小也知自己长得粗狂鲁莽,哪会料到自己在这般年纪、这样身份还有如此的桃花运。

马桂英的无感,并非是因为她麻木蠢笨,而是因为她心正意纯、没有杂念,这正是王福逸所倾之处。

一切不可思议的完美,如果不是认识误差所致的一瞥惊鸿,那便是因为人距离完美有着无法超越的天堑。

桂英回完信息,福逸询问桂英下午的工作。说是询问,其实是帮她重新梳理或局部调整。聊了半个钟头,桂英接到电话要去工作,福逸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展馆回自己公司去了。

下午两点,老马一个人着实无聊。桂英公司今天开展,他早有看展的念头,顾虑一个人不方便也无趣儿,钟能很忙搅扰不得,只能给行侠打电话了,不知他下午有没有空。行侠一听是去看展,还是老马女子英英办的展览,挂了电话向老婆子请了一下午的假,打了辆车出来了。两人集合后赶去会展中心,老马买票时行侠环视展会正门口的一个个大牌子、一排排花景,震撼不已。

三点整两老头持票进了正门后在会展中心的地上二层,行侠想去一楼的几个展馆近距离观展,老马害怕碰见桂英,诓他说高处看得更好还不会碰上小偷,两人于是从东往西,在二楼的栏杆上俯望几个展馆。

整个展会的会场明如正午的打麦场,耀得两老头一路眯着眼;环视整个展馆,空中挂的广告牌多得跟芦苇穗一样;会场上的噪音大得两人面对面一米远还得扯着嗓门喊,不喊听不见。黑黑的人头像黑豆儿一样洒在会场各处,底下的人挨肩擦背地往前小碎步走,瞧着跟蚂蚁、蝗虫似的。播放视频的大小屏幕挂在各种各样的墙上,远看像三十年前土墙上的奖状或年画一样贴得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建国哥你看那儿,一群姑娘跳舞呢!”走在前的马行侠傻呵呵地指着一处给老村长看。

老马走过去也瞧见了。瘦瘦的姑娘们穿着露肚子的小衣服、短裙子在土炕大的台子上蹦蹦跳跳,引来了三四十人在周边观看。两老头跟看唱大戏似的憨憨地瞧了十来分钟才走。

“你看,那些人在开会呢!”马行侠往下指着一处发布会现场。

“哪是开会呀!明明是领导讲话呢,传达啥事儿呢!跟娃娃上课有点像!”老马纠正。

行侠点点头,二老继续往前走。

“咦!你看你看,还有记者呢!那拍照的,瞧见没?”走了五七分钟,行侠回头冲老马急招手。

“那两人还握手呢,谈成生意了是,谈生意还拍照啊!哈哈……”从不懂商业的老马跟看皮影戏似的嘿嘿一笑。

“你看这里巡逻的、谈生意的、喝咖啡的、演讲的……哎呀你女子这展会弄得可以哇!”行侠夸赞。

老马见这不一般的场面也被征服了,虽没应答,心里早乐开了花,乐得还以为整场展会都是他女子马桂英一个人整成的。

“诶有洋人呢!”老马指着几个聊天的外国人冲行侠嬉笑。

“嗯我瞧见了,好多呢,那儿!那儿!那儿——都是洋鬼子,长得跟咱真不一样,白脸蛋、银头发,老远瞅着就不是中国人。”

“嗯。还不少,三四十号呢。”老马在空中指了指。

“你看那写的字也是外国文字,咱看不懂那个!”

“写的是汉字,咱也看不懂,你晓得啥叫‘系统供应商’不?”老马揶揄行侠。

“额(陕西方言中的‘我’)不晓得!咱一年学么(没)上过,《三字经》还没背利索,哪知道‘系统’啥‘商’的!”行侠摇摇头,拍了拍屁股,继续往前走。

慢慢悠悠走了几十米,行侠指着下面说:“下面搞活动呢!你看主持人在台子上说话,底下一群人……”

“嗯。”

两老头趴在栏杆上正瞅着,忽然后面有人打断:“您好!你们有空吗,参加下我们的论坛,关于安全防护的!”

两人往回转身,见是个俊俏的小姑娘,提着两个纸袋子冲他们说话,好像是要送他们纸袋的意思。

“额……”老马一开口意识到自己浓重的陕西腔,怎么说别人也听不懂,忽然羞涩,闭嘴了,翻着白眼仁求助行侠。

“哦好好好!”行侠会意,接过纸袋子,然后在姑娘的引领下进了论坛现场。

老马跟在后面,也接了纸袋子。两人不知道要干什么,反正拿了东西跟着人家走,然后在示意下找到座位坐了下来,见那女孩子走了,两老头松了一口气。

“额不会说普通话,额一开口人家听不懂!”老马挠着耳根低头解释。

“我猜着了,我这些年在深圳就学到了一个本事,你说‘啥’,不要说‘啥’,要说‘什么’!这才是普通话!”

老马点点头,心里好笑。

行侠翻着袋子,见里面有一支铅笔、两沓资料、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副精致的餐具,忍不住掏出来摸了又摸。老马观望整个会场,约莫有几十个村委会那么大,大屏幕上写着什么“安全”、什么“云存储”、什么“论坛”的。大红台子上有人在话筒前讲话,老马根本听不懂,明明是中文,真真一句听不懂。底下全是一排一排的红椅子,一排大概有五六十椅子,从前往后约莫一百多排,底下好多人认认真真地听讲,只是会场后面空了几排,这大概是那个女孩子在外面找人的原因吧。

老马转头见身后三米外有个小屋子,里面坐着一个男生,约莫二十来岁,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讲话,外面根本听不到声音。这是干什么呀?老啊纳闷。撞了撞行侠,用下巴指了指那小房子。

“那啥?”

“诶?哦……那是同声传译,牌子上写着呢,给外国人翻译的。这么说……这里还有洋人呀。”行侠惊喜。

“哦!啥是同声传译呀?”

“我儿子给我讲过,说领导在上面讲话,这个人一翻译,底下的外国人就听到了。那人说一句,这人翻一句,跟双簧一样!我儿子说这工作工资贼高!”

“哦!这个呀。”老马点头,接着又说:“那这活儿多轻松呀,动动嘴皮子就完事了。”

“咦!不!你翻译错了闹笑话的!我儿子说同声传译的很多年纪轻轻成了秃子——压力太大!”

“哎呀呀!难找媳妇呀!”

“你有头发也难找呀!现在这女子多稀缺!不像咱那时候一头牛换个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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