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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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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搏的沉默让众人低下头颅大气不敢出,沉炼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自己报上家门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陆文昭略微抬起头用余光观察那位“文将军”,只见他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里,好像怀念起了从前。

难不成沉炼曾经恶了这位将军?陆文昭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觉得这个最靠谱。

想到这里,陆文昭心中着急,沉炼刚刚救了他,陆文昭不忍心看这兄弟遭难。

但是沉炼这人装备打扮都是寻常边军形制,按理说不该跟眼前这位披盔戴甲的将军有什么牵连。

最后还是文搏打破了这份沉寂,开口说道,“沉炼,好名字,我曾经有个朋友跟你长得很像。”

听见这话,沉炼倒是觉得原来如此,这世上相似之人总是有的,他就说自己一个小兵怎么会跟眼前这位将军扯上关系。

陆文昭垂下的面孔满是古怪,心想沉炼脸上都被烟尘遮盖到只能看见两只眼睛,这也能认出跟你朋友相像?

想到这里,陆文昭不由得对文搏产生了些许怀疑。

好在文搏并没有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从脚边捡起一把腰刀抛给沉炼,要为众人解除束缚,毕竟身处战场,远方还是厮杀之声不绝于耳,长久停留在这里很是危险。

沉炼接过腰刀马上起身替陆文昭割断捆住他双手的绳索,文搏也没闲着,从身前鞑子尸体上拔出沉炼的长刀。

修长,狭窄,呈半月弧形,刀背厚刀锋薄,双面开槽展现出锻刀匠人的不俗水准,刀柄末端略带弯曲大概是为了方便持握不易脱手。

文搏对于刀不算很了解,但也知道这是一把好刀,大概就是绣春刀吧。

沉炼,绣春刀,这两个名字放到一块,文搏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何方世界了。

可惜样貌相似却非故人,文搏心中一叹,不再拘泥于过往而是专注当下。

眼前所处的战场,通过刚刚的交谈,文搏也确认无误,萨尔浒之战,明朝丧失战略进攻主动的一战,几乎把所有野战兵力全部葬送在这不到百米高的山上,就此转入防守态势,直到二十余年后灭亡。

“先撤吧,这里不能待了。”文搏很快做出决断,大兵过境的战场,以他的身手也不敢保证能够纵横无碍,一旦陷入重围文搏也得饮恨,此时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处后金军队正在打扫的战场。

“没错,文将军有令,赶紧起来,捡把家伙,咱们撤!”陆文昭不敢怠慢,虽然摸不清眼前之人来路,但是身手、装备都是极好的,肯定是将门子弟,跟着他至少先保存性命,其他容后再说。

其他明军俘虏死里逃生,更是焦急的呼唤同伴帮忙解开束缚,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焚烧器械声与甲胃碰撞声交相呼应,嘈杂喧嚣。

在这纷杂的声响当中,文搏皱起眉头看向远方,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远方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马蹄声?”文搏心中一惊,一个不好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于是在陆文昭和沉炼好奇的视线下,文搏顾不上什么仪态,趴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细细聆听。

“哒……哒哒……”

“不好,有骑队正在靠近!”这样的声音要是还分辨不出,文搏这感知也就不用混了,他立刻示警。

文搏这一声示警让众人解开绳索的动作更加匆忙,可急切间哪能那么快?

再说现在仍有大半俘虏尚未脱困,而且各个都是步卒,缺少武器不说,除了刚刚那四个鞑子所带的八匹战马之外再没有可乘的坐骑。

一时间人心浮动,那几个意图逃跑的士兵更是绝望,哭爹喊娘的恳求同伴快些,甚至还有想装死混到尸体当中。

“来不及了!拼了!”沉炼此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立刻放弃给人解锁的动作,从边上捡起块团牌,一手持刀一手持牌,显然是要殊死一搏了。

“不成的,不成的……文将军,能听出有多少人吗?”陆文昭脸色愈发紧张,一双小眼睛都快眯成缝隙看向文搏所说的方向,可惜那边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大约二十匹马,多少人不知道。”文搏倒还是冷静,他已经在周边开始寻找起趁手的武器,刚刚那名校尉拿着的长枪就还不错,虽然这人用枪用不明白,武器倒是极好的。

可这还是不够,文搏现在很怀念自己在津门时打造的铁枪,如果此时铁枪在手,埋伏杀进后金骑队当中文搏还是有些把握解决对手。

可惜手里这把枪固然算得上良品,终究是木制枪杆,以步对骑本来就十分困难,再加上鞑子骑兵肯定还有重箭硬弓,文搏觉得事情麻烦了。

“那就算他二十匹,这规模只怕是后金的战场游骑,后金的马不多,这时候还能纵马驰骋的不是督战队就是游骑了。”陆文昭显然对于后金兵制很熟悉,料敌从宽做出个结论。

此言一出,那些俘虏更加慌乱,本就是败兵差点遭鞑子砍杀,刚刚逃出生天还没庆贺又有后金骑兵过来查探,此时如何稳得住阵脚?

眼见场面一片混乱,不等鞑子骑兵赶到他们这边就得先四散奔逃,到时候更无活路。

陆文昭心知不能再坐以待毙,把心一横,提起长刀疾走两步,追上一名慌乱间就要逃跑的明兵,怒喝道:“临阵脱逃者,斩!”

话音随着他长刀落下,一腔鲜血伴随着头颅飞起老高,跌落在地上翻滚两圈,露出那士卒死不瞑目的双眼。

没成想还未死在鞑子刀下,却被陆文昭斩了。

陆文昭辣手震慑住众人,立刻反提长刀朝文搏拱手谢罪,“文将军,请恕在下鲁莽,此时危急还望您给条路子。”

急切间文搏被当做主心骨,他并未上过冷兵器战场,又有什么办法用一队人数少、士气低的俘虏对付精锐骑兵呢?

越是危急越让文搏冷静,他脸上毫无波澜,指挥若定,“全都跪好了,就像之前那样!”

这话让大家更加摸不着头脑,陆文昭都怀疑文将军脑子烧坏了,反倒是沉炼眼中闪过思索光芒,很快言听计从,把刀往脚下一放用土和残肢掩住,然后跪在长刀旁边低头侧目,装作与之前一般无二。

文搏接着解释道,“现在让鞑子骑兵发现咱们就都得死,为今之计只有死中求活,放鞑子近前才有拼死一搏的机会。你们装作俘虏,我扮做鞑子军官,陆守备,你跟我一起‘监斩’俘虏!”

这话一出陆文昭立刻明白,文搏这是要引诱鞑子骑兵靠近下马,然后诸人暴起反杀。

毕竟鞑子和明军师出同源,甲胃、兵器、战术都是相似,甚至鞑子里头都有很多被掳掠或者投降过去的汉人,双方平时作战都得靠旗号、肩带等各种细节区分,现在身处战场余波当中,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一时间谁能分清?

急切间这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计划,细细一想里头又有无数漏洞,然而时间不等人,他们交流的片刻功夫,鞑子马队的马蹄声已经让所有人都清晰可闻了。

很快,在文搏的催促和陆文昭滴血长刀的威逼下,所有明军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胆子大些的学着沉炼藏起兵器,等待机会到来殊死一搏。

更多的则是带着听天由命的悲伤神色跪在地上,那些胆子都没了的人陆文昭不敢帮他们解开束缚,免得误了事。

就这样在短暂的时间里,几人匆忙布置好局面,粗略一看俨然就是一处鞑子军官杀俘虏的寻常场面,这等情况在萨尔浒山上应该随处可见,或许能瞒得过吧。

沉炼低头侧耳聆听马队声音逐渐靠近,心脏越跳越快,加上他满身烟尘甲胃破损,倒是不用装就显得分外真实。

“那边,什么动静!”远处随着马蹄声靠近,鞑子的女真话也随之而来,文搏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知道对方已经对这边起疑。

文搏侧目用余光看去,弥漫的黑烟当中走出一队松散的鞑子骑兵,各个顶盔掼甲,提着马刀或者长矛,顾盼间满是桀骜残暴,更有许多滴血的头颅长发挽成结系在高头大马的脖子上。

毫无疑问,这一队人就是文搏提前探知到的鞑子骑兵了。

这队后金游骑大胜归来志得意满,却又小心谨慎并不靠近,此时放缓马速逡巡在侧,好整以暇的看着这边动静。

陆文昭焦虑无比,这鞑子怎的如此狡诈?难不成看出端倪?

接着他心中一紧,知道哪里可能露了破绽,鞑子刚刚呼唤这边没给出回应,任谁都得慎重以对。

虽然陆文昭听得懂几句女真话,让他来应答肯定瞒不过真鞑子,这该如何是好?

再看旁边,文搏依然装作毫无反应,凶狠蛮横的一脚踢倒沉炼,高高扬起手中腰刀,作势要砍。

就在陆文昭以为这位文将军为了取信鞑子真要下手的时候,一句熟悉的女真话又一次传来。

“这明贼,哭什么!”文搏大喝出声,又一脚踢在沉炼身上,“再哭一刀刀剐了你!”

沉炼福至心灵,觉得跟这位文将军真是说不出的默契,立刻放弃一直以来的高冷神色,趴在地上哀嚎痛哭,“饶了我,饶了我……”

听见熟悉的女真话,那边逡巡的鞑子骑兵果然放松了警惕,口中呼哨作响,指挥小队开始靠近。

陆文昭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文将军怎么会说女真话了,而且腔调语气拿捏的十分到位,竟连真鞑子都瞒了过去。

难道他真的是女真人?陆文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立刻又否决,刚才这位杀鞑子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是鞑子何必这样耍弄他们,还把自己人赔上岂不是失心疯?

没人给陆文昭解释原因,那队骑兵倒是近了。

“喂,你是哪个牛录的?”领头的鞑子取下自己的头盔,露出发青的发茬,脸上一道从眉划到嘴角的伤疤让他半边脸扭曲难看,格外狰狞。

这话传到文搏耳朵里,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还是听不懂啊,刚刚那句话再重复一遍估计对方立刻生疑。只能感慨鞑子真是谨慎,话也真多。

陆文昭倒是听懂了,眼见文搏并不回答,他就要强撑着用三脚猫女真话回应,文搏却有了动作。

他一把摘下自己那顶不太合身的头盔,拄着长刀睥睨全场,满脸不屑又带着挑衅的看向那问话的鞑子。

陆文昭这下真是吓得差点直接动手,不是向鞑子,而是对着文搏。

鞑子更是心中一惊,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身材何其高大,破损的甲胃都快掩盖不住他呼之欲出的贲突肌肉,再看那如同光头一般的短发,不用问,这只怕是个披甲人里领头的。

何谓披甲人,就是投降的明军或者来源复杂的其他游牧民族,这些人大多有着出众的本事,但是由于出身问题地位低于旗丁,所以发型样式五花八门,反正肯定不是明军,明人都是留发的。

只是披甲人跟旗丁私下里有些矛盾,平日里野猪皮凶威赫赫这些披甲人哪敢嚣张,但是今天这局面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个强壮勇武的披甲人,带着他的“阿哈”也就是侍从抓了一大帮明军,肯定立下不小功劳,现在自己一伙人前来被当做抢功的,对方肯定不高兴了。

自己脑补一番,鞑子们反而放松了警惕,勉强皱起一张丑脸想要骂两句。

不料异变突生,一个明军士卒竟在此刻突然起身,大喊道:“他不是……”

陆文昭几乎是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怎么这时候还有看不清局面的傻瓜误事?!难怪打仗一塌湖涂,跟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搞好军队!?

然而陆文昭来不及阻止那人了,这个明军俘虏起身就要往鞑子那边跑过去,不用说,他想用其他人的性命交换自己的生路。

这明军士兵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智谋与决断,马上,他就可以摆脱死局,甚至成为另一个“披甲人”了。

“明贼!”不料背后一声震若雷霆的怒吼几乎让他肝胆剧烈,随之而来的是一柄长刀斜斩而过。

“唰!”甲胃、皮肤、肌肉、内脏、骨骼在这一刻被一道明亮的刀光斩切划分。

铺天的鲜血、内脏飞出老远溅在鞑子骑队前方几人身上,这般变故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恶臭的血腥味本来根本不会让他们这种老卒不喜,但是这等场面,实在是太过骇人。

那明军士兵从肩膀到腰间被一柄狭长的半月长刀一分为二,骨骼与内脏跌落在满是血液浸泡的黑土地上加深了一份深沉。

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死,狰狞的面容与弯曲的手指在地上努力的磨蹭想支撑他抬起头来,最后却化作了无尽的后悔与痛苦,咽下了满腔的怨气。

文搏像是做了件不起眼的小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绣春刀,这样的一击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刀刃难以承受正面斩断骨骼的碰撞,已经豁开几个显眼的缺口,不能用了。

于是文搏理所当然的把沉炼的绣春刀丢下,拄着一把长枪抱起手臂,满脸恼怒的看向鞑子骑队。

“朋友,勇士,请不要误会……”鞑子骑队的首领也有些恼怒,那明军士卒发什么癫往他们这边跑,如此勇士只怕连赫图哈拉里最勇勐的男子都不敢直面其锋,差点儿让他惹上了。

游骑们这下丝毫不觉得这人只是个披甲人而轻视了,这本事,只怕很快就会得到贵人们的信重,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于是带着结交的意图,鞑子首领往边上一伸手,立刻就有同伴从马鞍边取出一个皮囊递上。

“勇士,请!”鞑子首领接过酒囊,下了马大步走来,他身后的骑队也纷纷驱赶坐骑靠近。

文搏似乎有所意动,放开了抱着长枪的胳膊,这种放松戒备的姿态让鞑子们松了口气,于是高歌着为他奉上酒囊。

“像女真祖先一样,咱们一起射箭吧,在浮躁的人世间……”

这豪迈康慨的歌谣开始响彻在喧嚣的战场当中,有明军俘虏又开始想起昨夜令人胆寒的厮杀,止不住颤抖起来。

文搏却恍若无觉,应和着他们,慢上半拍歌唱。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

一派和谐而又诡异的气氛,沉炼和陆文昭满脸古怪的对视,接着,他们听见酒囊破裂酒水洒落的声音,和一声等待已久的低吼。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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