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文搏确信自己一步步设局终于将香田少尉引入到自己的陷阱里。
他先是表现出自己和东洋基层军官们相似的倾向,然后不断地通过推崇副总理来让军官们对比东洋的情况,再故意用让陈识领着东洋军官唱歌激发情绪,差点当场就引发一场骚动。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热血上头的香田少尉觉得文搏确实是同道中人,有能力有想法而且非常能克制情绪。使香田少尉不由自主的佩服起文搏的为人,同时也不会怀疑他在可以扇动军官们进行“兵谏”——没见着刚刚乱起来都是“施特罗海姆”先生阻止的吗?
联想到普鲁士年轻军官们即将获得远大前途。而他们一干人看不到未来的道路,东洋国内矛盾又日渐激烈,再加上最要命的是经济危机此时已经席卷东洋,多处爆发米骚动,平民百姓不堪压榨,许多军官的亲人过得极其艰难。
如此一来,香田少尉决定将文搏视为知己与导师,当场下跪也不足为奇了,毕竟东洋人的膝盖没那么金贵,时不时土下座很常见。
只是文搏欲擒故纵,马上拉起香田少尉让他根本无力反抗,整个人都快被文搏举了起来,他无奈之下只好站起身子,就听见文搏说道。
“香田君,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看到你的眼睛里藏着狮子,像你这样的男人肯定不甘于平凡,不愿意见到百姓们受到财阀、高官们的压榨。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道啊!”
这一番话让香田更加感动,陈识在一边直擦满脑门子汗水,心想文师傅平时天天就是打架杀人,怎么现在搞起阴谋诡计来了,画风不对呀,这种狗头军师的活计,不应该老翁比较擅长吗?
“没错,没错,既然咱们是同道,为何阁下阻止了我们向天皇请愿呢?只有让天皇陛下知道我们的忠诚,才不会被奸臣蒙蔽!”香田少尉问出心中疑惑,他想不明白文搏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就看见那高大魁梧的“普鲁士人”没由来的长叹一声,似乎搜肠刮肚才说出心中想法,“实不相瞒,看到你们这样热血的举动,我想起了当年啤酒馆里,领袖同样是如此热血激昂的带领我们希望赶走那些腐朽的贵族、高官,可是在邪恶势力的反扑下功败垂成,就连领袖都被投入牢狱。”
“深受牢狱之灾,领袖于兰茨贝格悟道,明白了在保守势力强大的国度用武力进行兵谏太过艰难,只有团结大众的力量才能利用规则夺取最高权力。”文搏说道这里,好像非常犹豫,但是最终低声补充了一句,“至少,在尚未握有局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兵谏是很难成功的,最少最少,要能让军队旁观不插手,然后掌握住普鲁士国会,控制住关键的高官……”
这话说的全是普鲁士,但是到了香田耳朵里自动把普鲁士换成了东洋,大众换成了基层军官。这么一合计,香田少尉如梦方醒,计划的雏形在他脑海中出现,让他甚至现在就想离开画舫去联络同伴。
可香田少尉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当前的局势还没有到需要兵谏的时候,决定先陪文搏在这里放松一下,让他体验东京宾至如归的享受。
文搏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和蔼老好人,怎么会让香田少尉为难呢?马上表示谢谢款待,这艘船上的艺伎正好让他缓解一下旅途的劳累,说完就要把香田少尉请出船舱。
香田少尉虽然是军官,也练了剑道,但力气怎么能跟文搏这等武学宗师相提并论,几乎像是个鸡崽子一样就被推出船舱,然后舱门就被“啪嗒”一声关上,直到这时香田少尉才想起“加藤大尉”还在里头呢。
可陈识朝他露出个放心的表情,将香田少尉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怪不得他们两个关系很好,看来在柏林的时候就没少一起风流。”香田少尉心中忧虑被文搏一席话语解决,干劲十足,也不在这里停留,上了岸就直奔军营,觉都不睡开始一个个营地的开始联络。
此时的香田少尉还没有胆子大到直接“兵谏”,虽然心里蠢蠢欲动的下克上传统让他很想这样做,但终究还是听从了文搏的建议,愿意用较为温和的方式将大家的想法看法总结以书面形式表达出来,然后老规矩,“万人血书”呈给天皇陛下。
但是当香田真的开始联络一个个基层军官时,他发现情况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首先要说明东京第一师团的军官来源很复杂,有因为贫苦无法读书只好去免费陆军学校的,也有多年当兵立功提拔的。而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一毕业就是高等官,跟他们不是一个路数,所以第一师团的基层军官大多数家庭条件并不好。
香田家里还算不错,当年东洋军国思想教育让他产生从军报国的念头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因此香田一开始并不能完全清楚基层军官家庭的困难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等他开始联络后,在诸多同伴的帮助下,香田方才感受刺目惊心。
东洋近五十年来对外战争频发,当军部送回战死者的遗骨时,战死者的家属为了想得到抚恤金,时不时就会在兵营门前演出了遗骨争夺战。甚至有的父母儿子写信,说假如战死,就用国家发的抚恤来尽孝吧。
这样的情况算是常见,更惨的是有些军官离家之后并没能改善家中条件,因为此时基层军官的收入甚至比不过一名中学教师,而由于经济危机的影响,乡间对于农夫的压榨变本加厉,许多家庭因此破产,不得不卖儿鬻女。
当这些军官某天回到家中,发现的是残破的断壁,家人早已不知去向也就罢了。更糟糕的是可能在某处红灯区里见到自家女卷,这样的事并非孤例,至少香田调查后得知曾有几名见过的军官就是因为这种事情自杀。
看不到前途,升官无望,家人因为东洋向外扩张带来的压迫生活越来越糟糕,这样的土壤能孕育出什么好结果?
所有基层军官都觉得是奸臣国贼们欺上瞒下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只要天皇陛下清理了国贼,一切都好好起来的。
并且需要说明的是,此时东洋基层军官大多数属于后世史学界所称的“黄道派”,也就是主张天皇亲政,实现维新;对外主张同苏联决战。跟他们对立的是高层军官形成的统治派,主张平稳改造东洋,不使用武力,对外极具侵略性,以吞并华夏作为首要目标。
当然实际上他们不会这样给自己划分派别,但东洋基层军官和高官们对立是不争的事实,这时候的基层军官们主要着眼点还是国内,寄希望于先将东洋内部改造完成后再争霸全球。这也是文搏为何一开始就要通过打入基层军官来实现自己的计划——有共同利益。
当香田联络造成了肉眼可见的情绪波动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基层军官们不满的情绪,眼见着就要控制不住局面,这时候素来在青年军官中很有名望的矶部朝一中尉出面,终于弹压住了这次潜伏在暗流当中的暴动。
矶部朝一中尉可谓是基层军官团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因为他的老师正是黄道派的思想奠基人,北—辉。
由矶部中尉出面弹压,大家哪怕心里不满也得服气,在商讨之后认可了香田少尉所言先礼后兵的建议。
“一定是天皇陛下受到奸臣蒙蔽才无法理解大家,只要让天皇能够听见大家的声音,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这是香田少尉信誓旦旦的保证,就连矶部中尉都认为此事可行。
于是众人压抑心中不满,将自己的愿望和苦衷托付给矶部中尉,让他将其化作文字。
矶部朝一心中有些担忧,觉得大家想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太过幼稚,因为北—辉是支持暴力变法和暗杀的,温和的建议只怕没用。
但是矶部中尉认为这总比盲目的叫嚣要好,先一步步来,让大家认识到这种方法根本撼动不了奸贼再说。于是他接过这项任务,用出色的文笔很快拟定了基层军官们的诉求。
这封书信刻意强化了语气与情绪,指出东洋的根本在于天皇的统御,得以举国一体最终完成八紘一宇的宏图伟业。
但近来凶恶之徒频出,恣肆私心妄为,藐视天皇的绝对尊严,僭上擅权,压榨东洋百姓,如今还不思抵抗毛熊反倒对华夏虎视眈眈,实在是将整个东洋往火坑里推。
那些所谓元老、重臣、军阀、官僚等,才是破坏国家的元凶。现在内外局势极为危急,天皇陛下如果不清除盘踞在东洋官僚上层破坏国体的不忠不义之人,将使皇权更加缥缈难以实行,让东洋老百姓陷入更深的挣扎当中。
这封临时起草的书信十分鼓舞人心,众人看后无不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下指印,一张不大的白纸很快布满了军官们的血红指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见着一切顺利,香田此时还觉得情况不必发展到自己计划中那样极端,这名少尉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天皇陛下看到大家的自白后会扫除奸佞,还东洋一片朗朗晴空。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封信要通过多少道程序最后才能送达天皇手中。
也正如矶部中尉估计的那样,这封信交给第一师团的长官后就没了动静,似乎日理万机的天皇陛下根本就无瑕查看信件。
直到第二天傍晚,矶部朝一利用自己发达的人脉——主要是他的老师,获知了这封请愿书的下落,被此时的军务局局长永田看到后直接拦下,根本没送到天皇陛下跟前。
而恰好这位永田军务长,是积极推动对华夏攻势的统治派首脑人物,此时他正在筹谋一场非常巨大的军事冒险,将他两名得力干将派往华夏关外,还勒令间谍头目土肥原积极配合。
结果土肥原莫名其妙死了,于是计划暂且推迟,谁知道就接到这么一封基层军官的信件。
之前说过,基层军官们的诉求是“除国贼,清君侧,内修族权,外争国权。”,总的来说就是要打倒永田这一派,然后东洋内部进行再一次维新,对欧米鬼畜保持强硬姿态,反对妥协。
对永田军务长而言这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不但扣下信件,还利用职务停掉了执笔人矶部朝一的职务,让他禁闭反省。
这下第一师团的基层军官们顿时哗然,大有堵住军务局讨个说法的势头,而香田少尉义愤之下没忘了自己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便寻“加藤大尉”帮助,去找“施特罗海姆”先生。
等到见了文搏,讲述了事情经过,文搏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同样是义愤填膺,好像被去除职务禁闭的就是他一样,然后问出了一个让香田少尉背后一个激灵的问题。
“永田军务长,是国贼吗?”
文搏还怕他不懂,拍着腰间勃朗宁,再次发问。
“你我兄弟,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