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二层台面长宽约四米,中间摆着最后一层高台,占据了一半位置。
所以留给文搏和陈识站立的空间只有一米宽,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也不过三米多一点。
此刻,陈识躬身弓步一跃而出,整个人像是离弦之箭,几乎是眨眼间杀到。
文搏因为视线被晃竟然无动于衷,陈识心下一喜,暗道老江湖的手艺确实有几分门道,当时见着郑山傲玩这一手陈识大受启发,所以平时让耿良辰磨刀的时候分外讲究,刀身磨得能照人才算完工。
而且陈识也十分注意细节,他不但晃了文搏眼睛,还特意选的从自己右手边的那半截台面冲刺,意味着文搏右手持枪如果要反击极为不顺手,可以说死死地限制住了文搏。
电光火石之间,三米距离转瞬就快要拉近,陈识双刀一上一下,护住胸前同时另一只做突刺之状,直点文搏喉咙。
下方的耿良辰见着这场景都不敢出声,他还想着两人会对峙许久,可几乎就是眨眼功夫局势陡变,他师傅居然要胜了?
就在陈识都如此想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看见文搏绷紧的嘴角似乎是快要憋不住笑意。
“不对?!”陈识本能的察觉不妙,可是想不出哪里疏忽,因此动作并未迟疑,就要一刀顶在文搏喉头。
“砰!”一声闷响,最后一个高台剧烈的抖动,陈识心脏在刹那间收紧。
只见文搏身子一侧躲进台子后边,一根精钢打造的大枪杆子从台腿后横扫而来,直打陈识腰际。
陈识目眦欲裂,抬头一看文搏双眼明亮透彻,哪有半分不适。陈识便知道刚刚自己的小花招没能晃到文搏,那他又是怎么将枪杆扫过来的?
要知道台子高两米,文搏光是枪杆就有三米。陈识故意在这发动攻势就是为了能够让对方施展不开。
原来文搏看到陈识几次视线看向天空就猜到了他可能要利用光线做文章,所以特地盯住陈识手腕,只要他一动就转过视线避免被晃花眼。
同时文搏将枪杆斜放,枪尾抵在脚面,陈识一旦攻来他就能踢起枪杆握住枪中段从台面底下横扫而来。
两个狡诈的武师互相算计,看得下头耿良辰直呼精彩。
可是这局面在陈识看来就不是精彩,而是惊吓了。
他身处台子边缘,一把三十来斤重铁枪从腰侧横扫,根本无处躲避,一旦碰到就是跌落局面。
虽然文搏这一扫突然发难,力道看着不大,若是寻常木杆子陈识说不得得一手夹住枪杆,一刀噼断揉身而进。
但是铁枪杆再加上文搏的神力……
一刀下去,陈识保证断的是八斩刀,飞出去的是自己。
然而陈识即使在这一刻也不放松,牙关咬紧脸涨得通红,硬是不闪不避脚下步伐更快,竟是要抢在文搏打中他之前逼退文搏!
这等凶悍之气就连文搏都有几分赞叹,别看陈识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一派绅士风范,但不愧是这年代敢在海上讨生活的狠人,一身悍勇绝非等闲。
“师父,别!”耿良辰亡魂直冒,他在下头看得清楚,知道陈识就算真的刺中文搏也一定会被打中,到时候文搏受伤陈识跌落,绝对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谁都知道,高台上两人都是心智极为坚定之辈,虽说一直讲的切磋演练,但是真打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手——否则陈识不会直接拿刀投掷,文搏也不会铁枪横扫。
所谓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眼见文搏稳如泰山,手里枪杆子就要扫来,陈识八斩刀离文搏不过一尺距离,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双眼里的汹涌战意更是做不得假。
谁胜?谁负?
耿良辰心里焦急又期待,可是下一秒,他大叫出声!
“小心!”
半空当中,一道身影如同风中残叶,从台子边缘飞出,整个人像是从中间折断弯曲。
不是陈识还能是谁?
可即便陈识危在旦夕,文搏依然不依不饶。他松开右手一步踏前,踩在台子边缘反抓住卡在台子底下的铁枪杆,稍一用力从台子底下抽出枪杆,两手握住又是一记横扫打向陈识,竟是真要下死手把他打落台下!
耿良辰瞪大双眼已经开始往擂台下跑去,虽然他心中知道就算赶到也难以接住陈识,可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如何想得那么周到?
眼见着陈识就要掉落,文搏不依不饶,陈识离着掉落只有一步之遥,可身在空中的陈识虽然脸色不佳却不慌不忙,见着文搏又是一枪扫来无处可躲,勉力将八斩刀反着用刀背噼向铁杆。
“刺啦”一声刺耳尖鸣,刀背打在铁杆子上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陈识居然借着文搏大力挥枪又腾空两尺飞得比台面还高。
接着陈识如同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中挣扎,晃荡中摇摇欲坠,可是一转眼竟然极为反常识的双脚落到了最高层台面上。
这下变故使得奔跑途中的耿良辰都为之一滞,这是什么情况?
文搏却早就看出原因,心下暗道自己果然小瞧了陈识。
虽然之前跟陈识比试拳脚两人都有保留,未尽全力。但文搏终归是胜过陈识一筹,后来文搏功夫一日千里,觉得陈识实力已经落后许多,不值一提。
直到这次交手方才明白这位走南闯北二十年的南方拳师确实有值得称道的本事,光是这轻身纵跃的能耐,跟传说中的踏雪无痕的轻功都有几分相近了。
再一看,陈识手里握着根绳索,脸上苍白但是并无惊慌之意,反倒是把手松开绳索,两手把咬在牙间的八斩刀拿下,笑着就要摘取最高处的绣球。
陈识怎么做到的?别人看不清楚却瞒不过文搏,当陈识意识到文搏故意装作中招就知道不妙。可情急之下自己根本没处躲藏,文搏那一枪横扫太过险峻,进退不得之下陈识只得受身挨打,同时脚下发力跃起,尽量降低文搏造成的伤势。
果不其然,文搏未尽全力,陈识就知道有门!
接着陈识借助文搏一扫之力配合跳跃腾空,身在半空牢牢抓住从顶端垂下来的绳索——正是昨日建筑工留下的安全绳。
文搏见着陈识危机之中还能抓住绳子自保,又从台面下接过枪杆补上一下想逼迫陈识认输。只是文搏低估了陈识在海上练出来的身手,就像一个积年的老水手在风暴肆虐的桅杆上杂耍一样,先用刀挡住一枪然后咬在嘴里,双手交替抓握绳索上爬,借助文搏之力再次跃起,最后跳上高台。
到了这一步,陈识已经胜券在握,手离着绣球也就半步之遥。但是陈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就听见微微风声从脚下吹过。
这么高的台子有风吹过太正常了,可陈识就是心下一跳就地一滚。
“砰!”脚下刚刚站立的台面豁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里头一条银色怪蟒择人而噬——正是文搏那杆钢铁枪杆,此刻轻松击碎了两指厚的松木板,带着无比凶残的力道而来。
陈识就地一滚狼狈躲过脚下杀机,可是文搏打起了性子不依不饶,手里枪杆像是攻城锤一样接连轰击,眨眼功夫大半边台面就被打得粉碎。陈识像是在铁板上跳舞一般接连闪躲,以求避开脚下危机。
陈识心知这样下去脚下再无立锥之地,于是心下发狠,闪躲间一脚挑起绳索缠住腕子,然后跃下台子,借助着旋转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越过半个台子绕开文搏如龙枪杆,阳光下,在空中接连出腿打出无数虚影朝着文搏而来。
“无影脚?”文搏都没想到陈识还有这招,因为枪杆长度问题加上脚下空间限制,文搏此时既没有退路也难以收回枪杆还击,面对陈识如此舍身一击反而进退两难。
但是陈识万万没想到的是文搏不闪不避,双手握住枪杆勐然发力,勐得一下横扫而来将一条台子腿从中打断,这才恰好赶上陈识的攻击。
“砰!”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陈识腹部发力双腿蜷缩,之前无影脚尽是虚招,半点没使上力气不过迷惑文搏罢了。最后的杀手锏在于将整个人重量与旋转之力用一招横向的兔子蹬鹰双腿朝着文搏撞来。
于是下方的耿良辰就见到陈识舍身一击竟然被打得倒退,文搏活动手中枪杆并无大碍。
可是这一击过后陈识也没了法子,文搏特意发力时朝着下方就是为了避免陈识借力再次回到最上层台面,被看破打算的陈识不但没能击退文搏,反而最顶层的台子被打断一条腿,此刻摇摇欲坠别说站人了,稍一用力就能推倒。
于是陈识发狠,在空中抓着绳索晃荡之时团身撞上另一侧尚且完好的脚手架,整个最高处的台子“哗”的一声快散了架,只剩两条木棍子当做支点勉力支撑。
这下两人谁都没法轻易上去,而文搏得势不饶人,铁杆子连扫带砸,三两下功夫清空两人之间障碍,于是最高处的架子全数倒塌。
谁料就在文搏发力之际,陈识别出心裁脚下二字钳羊马站得牢固,抬起一条腿狠狠踩下。
“砰”本来就不甚厚的木板经不住他大力踩踏,一下子两人立足的台面也少了一块木板。
文搏心头一奇,不知道陈识要做什么,只管挺枪便刺。
然而陈识硬是不跟文搏纠缠,借助手里绳索直接往下一跳。
随着陈识跳下,他脚下的剩余几块木板应声而断,原来他看出那一块木板下有横钉着的木板支撑,被他踩断后整个台面都七零八落,瞬间文搏落入窘境,脚下台面一块块跌落,马上就没了立足之地。
文搏赶忙用枪头挑起另一半绳索,缠在手上以免跌落,接着双脚各站住一根架子稳住身形,就要从上往下戳刺而去。
陈识既然敢跳下哪能不防备文搏这一手,身在空中一脚踹去将这层台子的支架踢得卡卡直响,估计不要片刻就会断裂。
无奈之下文搏只得学着陈识跳下,同时借着绳索之力晃向陈识所在,单手掣枪像是冲锋的骑兵一般直刺陈识而来。
陈识心头勐跳,这一下要是挨着哪怕没有枪头都得被戳个窟窿,手上一松整个人跌落半米,险之又险的躲过文搏这枪。
“不好!”马上陈识意识到不对,抬头一看,文搏这枪根本没使上力,只是轻轻一挑一旋拦住陈识抓住的绳索,正从上方看着他呢。
这下只要文搏稍一使劲,就能将他连人带绳索打下台子。陈识哪敢迟疑,竟是把刀往腰间一插,两手发力合身一扑朝着文搏撞来。
两人身在半空,陈识一扑之下文搏无处躲避,顿时被撞个满怀,手里铁杆子也压根用不上。
这等情况文搏当机立断,手上松开铁杆子反手一抱就要擒住陈识,反正此刻陈识手里没刀,两人要是陷入文搏最擅长的近身缠斗当中,哪怕身在空中陈识也得折戟。
陈识刚一撞过来完全是无奈之举,他双手抱住文搏腰间就看到对方要将他擒抱。陈识知道厉害哪敢让文搏这一手合拢,咬着牙突然就下滑半米,身在空中抓住文搏小腿,如同倒挂金钩双腿一合就要将文搏大腿和腰缠住。
这可不是什么老树盘根,而是随时可以转化成膝十字固和足跟勾的凶险柔术,一旦成型那文搏可能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空中被人降服的武师了。
陈识有如此手段大出文搏预料,看来陈识从没放松对文搏过往战绩的复盘,就连膝十字固都很快学会然后无师自通触类旁通领悟了足跟勾。
文搏不想断腿可是此刻只有一只手腾得出空隙,人又在空中吊着算是极其不利。
这也难不倒文搏,他见着陈识正要过腿,一把擒住陈识尚未合拢的一条腿往下勐推,被抓住的小腿更是绷直脚背往反方向扭转,就是不让陈识轻易锁住并且试图挣脱。
这时候陈识已经在角力中落入下风,本来能选择足跟勾和膝十字固,此刻失了机会只能尝试锁住文搏脚踝做足跟勾的尝试。可是文搏经验丰富极为擅长柔术,陈识又是倒挂着本身重力下坠,加上文搏力气大过他还往下推。
一小会儿陈识意识到自己连足跟勾的机会都要失去——当然,陈识不知道这招叫足跟勾,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招数尚未命名,想着突如其来给文搏一下肯定挡不住。
奈何文搏怎么可能不防备这招凶险技术,瞬间逃脱之后起了兴致。
文搏心想我这蟒形拳叫了这么久,真打起来就没几个人敢跟我比柔术擒拿,今天没成想是陈识首先挑战,顿时好胜心大起,也不仗着力气欺负陈识。
反手抓住陈识就要往上头提起,否则位置太靠下无法形成动作。陈识一看文搏挣脱就知道不好,接着脚踝被抓更是心惊胆战,立马蜷腹而起同时一脚反蹬就要踢落文搏抓他的手。
文搏自然没有忘记陈识还有一条腿没被控制,所以手一直抓在陈识脚踝外侧,无论陈识如何发力都不可能把手踢开。
只是陈识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踢开文搏的手,杀招尽在他蜷腹之后身子高度调节重新掌握住文搏小腿,马上就能再次控制文搏的关节。
奈何陈识还是吃了柔术经验短缺的亏,一个高手最忌讳的事情是什么或许很难说清,但是刻在他们骨子里事情肯定有一个是,不要被人拿背。
然而现在的陈识,恍然不知自己已经从原来的主动位置变成了倒着在文搏身体前方。
于是文搏原本有些急促的动作放缓了,就像怕陈识发现一样单手抱住陈识一条腿,然后一条腿从陈识背后腋下绕过来反着勾住陈识脖子,接着轻轻将身子往一侧使力。
一个极其少有的逆龙卷风绞形成了,陈识脖子被勾住还想掰开文搏大腿,奈何自己反侧的腿被文搏抱住,一个瞬间陈识心中大骇,意识到自己逃无可逃。
情急之下陈识甚至想来一招猴子偷桃,可文搏哪会给他机会,身在陈识背后不说还贴的紧紧的,刹那功夫陈识就脸色通红痛苦不堪。
这一招在实战中都已算得上少见,更别说还是反着成型,只怪文搏腿长手长还欺负陈识从未见过这一招,硬是做成了这招完成降服。
“陈师傅,承让了。”不等陈识发出惨叫,文搏就已经先一步出声。
紧接着,文搏单手发力双腿夹着陈识往台子上一放,然后自己才跳上台子。
陈识脸色苍白脚底发软,他甚至没明白最后那一下到底哪里做错了,怎么就被人在空中倒着锁住脖子和腿然后动弹不得,稍一用力就觉得脖子要断掉。
“文师傅谦虚了,最后一下要不是你高抬贵手,我只怕现在都拧成麻花了。”陈识无奈的靠着台子坐下,双腿垂在空中伸出手活动脖子,刚才那一招让陈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不怎么说我这拳法叫蟒形呢?还称得上有点门道吧?”文搏靠在脚手架上也不去拿绣球了,现在两人胜负已分,本就是切磋没必要做个周全。
陈识默然的点点头,这蟒形拳真如一条怪蟒,身在空中只能腾出一只手也可以将他锁住,这种招数防不胜防,一旦近身没有同等水平根本打不过。
看来以后跟文师傅动手还是尽量在兵器上头见真章吧,再也不想跟他比擒拿了——陈识下定决心,再也不犯傻,不过刚刚那招好厉害啊,得偷了跟耿良辰验证一二。
“师父,文大哥,先下来说话吧,我听不清啊!”两人还想再聊两句,可下头的耿良辰憋不住了。
文搏和陈识相视,无奈的一笑,只好借助绳子降了下去。
“高台比武的难度胜过平地十倍,不过一会儿就累得手都抬不动了。”陈识摇摇头,故作无事,从台子底下捡起跌落的八斩刀,看了看确认没有伤着刀刃后收入腰间刀鞘。
“你们这也太吓人了,我生怕你们摔死。”耿良辰这会不急了,抱着手在旁边抱怨。
“都有分寸,不会出事的。你别老呆在这,去管管师弟们。”陈识安慰徒弟后又把他撵走,这才接着正气凛然地说道:“文师傅要是不急,何妨去我武馆新找的技师处放松一二?”
一听这话,文搏脸上有些古怪,什么技师得把徒弟赶走才能说?他迟疑地问道:“你这技师,正经吗?”